第七十四章 深宵 2
第七十四章深宵2
沈姑娘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問:「既如此,公子想要幾件?」
容流微和陸楓異口同聲答道:「一件。」
話音剛落,不約而同看向對方,表情糾結。
陸楓大驚失色,率先開口道:「什麼意思,容宗主,你該不會是想讓我穿吧?」
容流微沒有直接回答,挑眉反問:「不然你想讓我穿?」
氣氛一時陷入僵持。
好在方才陸陸續續來了幾個香客,瞬間盈滿整座小小的廟宇,沒人注意他們這邊的異常。
還是沈姑娘先打破沉默。
她小聲道:「二位公子,我有一個建議,不知二位公子能否賞臉一聽?」
容流微頷首:「姑娘請講。」
反正都是穿女裝,除了要往衣服里塞個東西之外,演丫鬟和演小姐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又或許是因為成功把同伴拉下了水,總之,容流微毫無心理負擔地答應了。
凝視半晌,沈姑娘沒忍住,翹起了嘴角,接著速度很快地壓下,馬上正色道:「其實還是挺好看的。」
「我認為,若是只有二位公子的其中一人假扮成孕婦,獨自出門,未免有些不可信。可如果有個丫鬟陪著,那就不一樣了。」
容流微:「……」
容流微翻了個白眼作為回答。
容流微:「閉嘴吧你。」
容流微則面無表情接過那套白色衣裙——除了衣裙,他的手裡還多了一樣陸楓沒有的東西。一個方寸大小的枕頭。
這次容流微先發制人,搶先把那套粉色衣裙塞進陸楓手中,誠懇道:「陸醫師,幫你挑好了,不用客氣。」
陸楓:「……」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沈姑娘回家將衣櫥翻了底朝天,根本沒有找到符合他們身材的裙子,只能到成衣鋪子現做。緊趕慢趕,傍晚之前,終於趕出了一粉一白兩套衣裙。
聞言,陸楓立刻捏著嗓子換了一副尖細的聲音,「小姐,你聽我現在的聲音,可好?」
到底是心繫徒弟,陸楓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好吧。我穿。不過我有一個要求——我演丫鬟。」
言下之意,演小姐這件事要讓容流微來。
插科打諢一番,兩人略微收整行裝,在沈姑娘的指導之下,動身前往第一次有孕婦被剖胎的小路。
沈姑娘道:「沒找到合適的衣服,倒是翻出了這個,也算是意外之喜。這還是我弟弟小時候枕過的枕頭呢。公子換好衣服之後,將此物塞進衣服裡面,保准偽裝得天衣無縫,以假亂真。」
平心而論,陸楓的容貌確實不差,甚至可以說得上出色,可一穿上女裝,怎麼看怎麼奇怪,也不是丑,只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違和感。
自一月前出事以來,這條路已經許久沒有人走過,哪怕是青天白日都無人敢走,自然也沒有人來清掃落葉。從樹上悠悠蕩蕩飄落下來的樹葉落了滿地,靴子踩上去,咯吱咯吱響。
如果換成男人陪同,食嬰鬼出手的可能性多少會有所降低,可若是丫鬟小姐這樣的配置,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沒有,我沒有騙公子。」
「……」陸楓磨了磨牙根,想要反擊,然而看了容流微一眼之後,到底是泄了氣:「容宗主,我不明白,大家都是男人,同樣是穿姑娘家的衣服,為什麼你看起來就那麼順眼,我就這麼奇怪?明明我長得也挺好看的。」
月黑風高,樹影婆娑。黑暗之中,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他把目光停留在容流微微隆的小腹,一本正經道:「根據我的經驗,應該有兩三個月了。孩子他爹是誰?」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還是太天真。
他壓低聲音道:「好了,你先別說話了。一聽就是男人的聲音。」
就在陸楓以為他會說出什麼貼心的安慰之話的時候,便聽他道:「你現在這副樣子,害怕的應該是他們才對。所以,根本無需害怕。」
片刻過後,容流微和陸楓分別穿著□□兩色裙子,步伐緩慢且僵硬地從屋內走了出來。
沈姑娘自有一番理由:「幼童失蹤已事發一月有餘,這一月以來,沒有任何孩童和孕婦敢獨自上街。」
陸楓確實沒法跟他客氣,因為扮演丫鬟這件事,完全是他自己主動提出,只好哭喪著臉給自己換上粉紅色的丫鬟服。
那孕婦之所以選擇這條可怕的小路,無非是因為娘家在鄰村,這條路最近。本是為了圖方便省事,沒想到卻葬送了腹中胎兒的一條性命。
有這麼一樁事打岔,沈姑娘幾日來壓抑的心情總算輕鬆些許,把他們兩人推進試衣間,「好了,二位公子,快去換衣服吧。」
聞言,陸楓看起來要死的那張臉上瞬間迸發出一絲神采,看向對面穿著一身白裙的容流微,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掃了幾眼,評價道:「別說,還真挺好看。」
沈姑娘道:「公子若是不信,可以看看那位和你一起的公子呀。」
一身流蘇白裙落落大方,長發半束,低著頭不說話的時候,倒真像個舉止端莊的大家閨秀。就是個子高了點。
沈姑娘道:「我的建議是——二位公子都穿。」
陸楓看了看周圍瘮人的環境,感覺胳膊上爬了一層雞皮疙瘩,由衷道:「那姑娘膽子真大,要是讓我自己一個人走這條路,我可沒那個勇氣。」
這話說的倒是沒錯。
相比之下,容流微就顯得順眼多了。
容流微盯著那枕頭,心情複雜:「姑娘真是心細如髮。」
陸楓的表情看起來就和要死了一樣:「真的嗎?姑娘,我怎麼感覺你在騙我。」
容流微道:「別怕。」
陰風呼號,配著落葉被踩碎的沙沙聲,實在是驚悚無比,瘮人無比。
為了轉移注意力,緩解一下緊張的情緒,陸楓壓低嗓子,沒話找話道:「容宗……小姐,咱們都在這條路上走了這麼久了,那食嬰鬼怎麼還沒動靜?」
該不會是捉夠足夠數量的孩童,覺得他們沒吸引力了吧?
容流微卻胸有成竹道:「再等等。」
他並沒有用故意捏出來的女聲,只是壓低了聲音,沉沉撩撩,在喧鬧的暗夜裡,聽來無端令人覺得安心。
食嬰鬼食嬰鬼,嬰兒才是它最喜歡的食物。
容流微十分肯定,但凡食嬰鬼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就一定不會錯過。
陸楓繼續用做作的女聲道:「小姐,我發現你在某些方面,似乎懂的格外多。」
那當然了。提前看過劇本的優點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容流微毫無心理負擔地回答:「因為我知識淵博。」
陸楓隱忍片刻,沒成功,正要出聲反駁,就見容流微突然豎起食指,沖他比了一個「噓」的動作。他表情嚴肅,腳步卻沒停,繼續往前走。
陸楓只好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繼續跟著他往前邁進,邊走邊注意觀察周圍動靜。
一直很有規律的靴子踏碎落葉的沙沙聲,不知何時加進了一道極容易被忽略的聲音,隨他們的動作一走一停。
就好像,空曠的羊腸小路之上,不知何時,突然有了第三個人跟在他們身後。
是食嬰鬼?
它既然發現了獵物,為何遲遲不肯出手?
容流微蹙著眉,一語不發地踩著落葉。須臾之後,倏然頓住腳步,轉身回頭!
黑暗之中,看不清對方的臉,但可以確定,確實有東西在跟著他們!
形隨意動,腰間的秋水扇猛然衝出,扇尖直對來人,在半空猝然停住。扇頁揮出的片片水光照亮來人。
長發飛揚,深藍色的衣擺幾乎與墨黑的夜色融為一體,深色長鞭細密裹纏在有力的手腕之上,他的表情就像夜色一樣冷峻。
竟然是方夢沉!
容流微想過會再次見到方夢沉,卻沒想到會在這種詭異的地方與他相見,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眨了眨眼,召秋水回手。
看見他,陸楓同樣很是驚奇,揚聲道:「好巧,方宗主,你也在這裡。」仍然用的是掐著嗓子的女聲,十分敬業且入戲。
然而,這怪腔怪調的聲音沒能吸引方夢沉的半分注意,他死死盯著容流微,眉頭緊鎖,彷彿不敢相信面前的場景,「……容流微?」
事已至此,除了承認好像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容流微望向對方如有實質的目光,道:「是我。小方,好久不見。」
一陣沉默,似乎風都靜止了。
方夢沉上下打量他一眼,「你真是容流微?」
容流微攤了攤手,「如假包換。」
比起死人復活更難以接受的,大概是死人復活之後還穿上了裙子。方夢沉一時無法接受也很正常。
黑暗之中,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方夢沉顯然更在意前者,盯著他道:「你沒死?」
「謝謝你沒問我為什麼穿裙子。」
容流微鬆了口氣,然後又嘆了口氣。
這個問題解釋起來真的好麻煩!
好在陸楓十分有眼力見地把話茬接了過去,簡單和方夢沉說了一下事情經過,順便告訴他,他們兩個穿著裙子出現在這裡的緣由。
靴子踩碎樹葉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
信息量太大,饒是方夢沉也得消化許久,跟在他們身後,邊走邊若有所思道:「你真的是容流微。」
「是啊。」容流微扭頭道,「你剛才看見我,以為是誰?」
本來是一句話玩笑話,沒想到方夢沉真的開口,幽幽答道:「我以為你轉世之後,投胎成了女人。」
「……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想象力還挺豐富。」容流微道,「先不說有沒有轉世投胎這種事,就算有,長到我現在這麼大,至少要花二十年吧?哪有那麼快。我才死了幾年。」
陸楓在一旁伸出手指,接道:「四年。」
容流微忽然想起和盛靜深的某次談話,恍然道:「盛宗主之前說過,小方你正在調查某個妖鬼事件,看來就是這個食嬰鬼了?」
「是。」方夢沉說完,又問:「你見過盛靜深了?」
「說來話長,我和血魔打了一架,受了點小傷,正好遇見路過的盛宗主,然後就被他撿回山養傷了。」
「……你的經歷還挺豐富。」方夢沉又道:「和血魔打了一架,受的可不是小傷。」
容流微無所謂道:「只是會經常流血而已,有點麻煩。」
說起這個,陸楓最有發言權,跳出來道:「在我的醫治之下,容宗主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
方夢沉終於看他一眼,「你能治癒血魔弄出的傷口?」
陸楓實話實說:「也不是完全治癒,只是能讓傷口不再流血而已。容宗主身上的傷口,現在還沒有癒合。」
「能不流血已經很好了,不要在意其他細節。」容流微忍不住打斷:「現在這種時候就別說我了,說說食嬰鬼?」
他看向方夢沉,「小方,恕我直言,你來的實在太是時候了。我們倆打扮成這副模樣,目的就是為了引食嬰鬼出來,你一來,我們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食嬰鬼直接被你嚇跑了。」
方夢沉不為所動,淡淡地道:「我以為是鄰城的某位千金帶著丫鬟誤入芙蓉城,擔心出事,於是就跟了過來。」
陸楓終於恢復了自己的本音,道:「沒想到吧,結果是我們。」
方夢沉道:「確實沒有想到。」
容流微:「能把千金小姐和丫鬟和我們兩個人聯繫到一起,好像也挺難的,想不到也正常。」
方夢沉沒有接話。
不知是不是錯覺,總感覺這麼多年不見,方夢沉似乎沒那麼傲嬌和毒舌了。
果然時間才是成長的催化劑,哪怕是小方也不例外。
「你們不必擔心。」方夢沉突然開口:「食嬰鬼,我已經找到了。」
陸楓立刻道:「在哪裡?」
「前方不遠處有一座木屋,裡面有大量熱源,應該是食嬰鬼關押的那些孩童。」
陸楓連忙向遠處眺望。
然而光線太差,他睜得眼睛都快裂開,也沒看見方夢沉說的那座不遠處的木屋在哪裡,十分著急,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到底在哪兒啊?」
半炷香過後,他終於知道那座小木屋在哪裡了。
陸楓雙手撐著自己快要散架的膝蓋,粉紅色的衣裙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邊喘氣邊道:「方宗主,這就是你說的『不遠處』?!」
天知道他走了多遠!靴子都得被磨薄一層!
方夢沉語氣平穩:「沒錯。」
容流微不比陸楓好上多少,一路走來,身上的衣裙被樹枝豁出了好幾個口子,頗有幾分狼狽。腹間用來偽裝的枕頭也早就被他扯了出來。
十丈之外,木屋近在眼前。
幾簇稀稀拉拉的枯黃茅草遮於屋頂,整個屋子又小又破,讓人十分擔心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散架。哪裡是木屋,分明是一間破敗的茅草房。
想到自己的徒弟,以及無數無辜孩童被這妖鬼強行擄來,蝸居在這種方寸大小的破地方,陸楓頓時怒火中燒,祭出許久未曾用過的法器,將拂塵倒提在手,罵道:「這狗東西,看我不宰了你!」率先沖了出去。
本該是十分英勇、令人熱血澎湃的畫面,然而,搭配著陸楓身上那件粉紅色連衣裙,怎麼看都不是那回事,還有幾分滑稽之感。
容流微感覺眼睛有點辣辣的,抬手揉了揉。
剛放下手,便感覺一道目光正灼灼盯著自己,笑道:「你別看陸醫師這樣,其實關鍵時刻還是很靠譜的。」
不知不覺,方夢沉已經把腕上長鞭解下,長長的鞭身蜿蜒在地,宛如一條嘶嘶吐信的蛇。
他道:「你重傷未愈,在這裡等我們便是,別拖後腿。」
容流微已然召出水劍,隨手在冰凌劍身輕輕一彈,叮咚作響。
「未愈是事實,重傷卻說不上。再說,那裡面還關著渡雲宗的醫修呢,我豈能坐視不管?」
早在四年前鏡月海之戰時,方夢沉就對他的性格有了相當深刻的了解。他想做什麼事,任何人都無法阻攔。當即不再勸告,提鞭而上。
容流微緊隨其後,跟了上去。
前方,陸楓用力一甩,輕飄飄的拂塵頓時有了萬鈞之力,破敗的木門不堪一擊,轉眼便碎成了木塊,劈里啪啦落下。
「阿秋!」陸楓喊了一聲,衝進門內。
誰知,下一秒他便踉蹌退出,不可置信地盯著屋內,「你……你?!」
容流微從未見過陸楓露出這種表情,一股不祥的預感頓時籠罩心頭,連忙上前。
燈火昏暗,微弱的燭火搖曳,一副潔白完整的骷髏骨架赫然映入幾人眼帘。
那骷髏竟然是活的,看見他們進來,空曠的眼洞望了過來。
正是食嬰鬼!
然而,容流微心中清楚,讓陸楓驚駭至此的並不是食嬰鬼。而是他身後熟悉的玄衣男人。
慕朝一手掐著食嬰鬼細柱般的白骨脖頸,一邊盯著容流微的方向,眼神亮得驚人。
「師尊……你怎麼才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