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自從遭到季柕夜以繼日的無差別騷擾后,簡昕覺得自己這幾日的精神狀態也有些不正常了,她開始在日常生活中的每時每刻頻頻出神。
比如在吃飯時誤把醋瓶當醬汁,待後腳進來厚著臉皮要她喂飯吃的季柕吞下一口面色大變后,她才後知後覺;又比如坐在史館辦公,每每需前來請教之人將問題複述三遍以上,她才能大概聽全。
主心骨心不在焉多日,底下的人也開始漸漸像無頭蒼蠅般蒙頭亂撞。
眾官實在看不下去,便挑了采蝶打頭陣上前。
簡昕一如往常地伏身趴在桌上,狼毫握於手中,細長的筆桿在纖細修長的指間轉動,時不時被握正,在紙上挑挑圈圈了幾下,繼而又被握在手裡玩。
她的眼皮沉重,微微下垂,半睡不睡的模樣,幾天來都是這般精神萎靡的狀態。
雙眸眼看著就要闔上,一張文書自頭頂遞來,帶過一陣風,落在了簡昕的眼前。
一根蔥白的小指抵著紙張的一角,示意左下用紅墨批註的地方:「娘娘,這個地方需要重新落款蓋章。」
簡昕的眼眸悠悠一轉,清晰的白底黑字映入眼帘:
皇上。
簡昕正呆愣愣地揉著眼,待她說完后,才一臉茫然地抬起頭來:「你剛剛在說什麼?」
「沒有,我過得挺好的。」就是晚上有些睡不著覺。
簡昕這次聽清了,順從地點點頭:「好。」
采蝶只得又重複了一遍:「采蝶給娘娘沏一壺清神茶?」
如今瞧來,庶人之言不可妄信。
她心疼地皺了皺眉:「采蝶的爹娘經常幹活到深夜,每次困了都會喝上一杯小女沏的茶水,不一會兒便能恢復精神,不如采蝶現下給娘娘沏上一壺?」
坊間鄰居還總說當娘娘是好命,無盡的恩寵和榮華富貴,是幾輩子都用不完的福分。
「……」
「娘娘昨天筆快簽錯了,已經重新摹好了一份。」采蝶又自懷中抽出一張署名空白的文書,輕輕擺在桌上。
「……」哦對,娘娘現下聽不了長句。
正說著,一陣睏倦又襲上頭來,她張嘴打了個哈欠。
她換了筆,字跡潦草地落完款后便將兩張文書都遞到了采蝶的懷裡,順便整了整凌亂的桌面,眼看著就要重新趴下,底下一群心不在焉的人紛紛開始朝她擠眉弄眼。
簡昕揉了揉自己發脹的腦袋,緩緩坐起了身,好一會兒才清醒了一點。
采蝶將兩份文書收好,轉身欲走,又被簡昕喊住:「等一下。」
這幾天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睜眼閉眼都是那張討人嫌的臉,才叫她整夜整夜都睡不好。
簡昕幽幽地睜開眼,像是逐幀放的動畫,看得采蝶不由自主地便屏住了呼吸。
「那娘娘在此稍作等候,采蝶去去就回。」
采蝶夾在中間進退兩難:「呃……這個,娘娘!采蝶有話想問!」
「嗯?」簡昕翻過臉,側枕著胳膊,眼睛都捨不得睜開,「你問吧。」
采蝶藉此仔細打量了一番簡昕的模樣。原本精緻的眉眼下布上了兩團青黑,眸中少了幾分神采和熠光,表情也變得木訥僵硬,跟當初剛上任時的英姿風光判若兩人。
她握著文書的手下意識攥緊,有些猶豫地朝身後看了一眼,得到一眾的精神鼓勵后,又慢悠悠地轉了回來,鼓起勇氣道:「那個,娘娘最近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她將伸出一半的腿又收了回來,眸含疑惑地轉過身:「娘娘可是還有別的吩咐?」
「不是。」簡昕兩手撐著桌子站起身來,四肢有些疲軟,使不上勁兒,還是采蝶看到來扶了一把才站穩,「我跟你一起去茶亭便好,順便去吹個風醒醒腦。」
簡昕走路時四搖八晃,跟在身後的采蝶屏息以待,全神貫注地盯著她的腳,直待她平安經過雜亂的前堂和樓梯,成功在茶亭間坐下,采蝶才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
她動作嫻熟地揀著茶具,用木鑷夾了幾片茶葉。隨著爐中火愈燒愈旺,清水中氣泡翻滾,一股清淡的茶香漸漸挾著空氣竄入鼻尖。
這香味不重,但確是神奇,只稍在一側聞了一段時間,腦袋便果真清醒了不少。
采蝶將沏好的茶水放在簡昕面前,等它自然冷卻些,而後繼續洗滌著其他杯子。
「你挺會照顧人的。」簡昕盯著她的側顏,惋惜道,「錢文靜竟然捨得把你丟在這不管,想不通。」
小姑娘的五官稚嫩,但已經能從中窺見日後姣好的容顏。她手上的動作不停,語氣輕快:「師父定是念我家在京城,遠行不便。如今還能跟在娘娘身邊學習,采蝶並不覺得可惜。」
說罷,她將話頭一轉:「只是娘娘近日瞧著臉色很不好。師父還在京時經常會同采蝶聊起娘娘,說娘娘有心裡事時不喜憋著,可是在這宮中,能訴說之人寥寥無幾。」頓了頓,她轉頭朝簡昕揚起一抹稚真的笑容,「若是沒有不便之處,娘娘倒是可以同采蝶說。」
采蝶的笑靨十分具感染力,看得簡昕不由心頭軟了幾分。只是這種事她自己也納悶得很,根本不知曉該從何說起。
簡昕杵著下巴,腦海里思索著,采蝶只一眼便看破,輕笑出聲:「采蝶應當沒有跟娘娘說過,家中有一個年長几歲的姐姐。」
簡昕收回了思緒,好整以暇地移回了視線,示意她繼續說。
「小時候爹娘都忙,我們姐妹二人待在一起的時間最多,後來長姐出嫁了,嫁的是城中一位賣豬肉的屠戶。」
「別看那屠夫一身腱子肉,待姐姐是頂好的。姐姐還待字閨中時,每次偷偷同他夜會歸來,都是羞紅了臉躲著爹娘,連我也躲。她不知道我閑來無事,每次都喜歡蹲在門口偷瞄她被姐夫送回來。」
「反正每次晚上回來,之後幾日就總是茶不思,飯不想,夜不能寐……啊對,就同娘娘這幾日是一樣的。」
聽到這,簡昕瞬間明了采蝶為何要突然同她講她姐姐的愛情故事了。
她收起了聽故事的心思,順手自桌上撈了一把瓜子,邊嗑邊道:「跟我又有什麼關係?」眼神卻在躲閃。
但耐不住采蝶是個耿直的性子,一點也不避諱:「娘娘這幾日心不在焉的,莫非是與皇上有關?」
「別瞎想,跟他沒關係。」簡昕當機立斷地否認。
「但采蝶看著皇上同娘娘的關係近來親近了許多,每日午時休憩時都會見著皇上趴在館外看娘娘。」說著,她抬了抬頷,示意簡昕看那邊:「您瞧,正說著,這不就來了。」
估計是看到了坐在亭間的兩人,待簡昕將臉轉過去時,便只能看到一抹掩在牆后瞬然被人扯走的明黃。
那倏忽一瞬自眼前閃過的手,將來者何人暴露無遺。
采蝶和簡昕對視一眼,善解人意一笑:「采蝶一會兒將茶水端進去給各位大人,娘娘先去找皇上就好。」
「……好。」
被一個小孩用『放心我都懂』的眼神看過,簡昕只覺得現在的心情有些複雜。
她極力忽視身後那道探究的視線,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
果不其然,一轉彎便能看見某人正笑著同她打招呼:「皇后午好,今日忙否?要不要一同用午膳?」
她避而不答:「皇上今日怎得過來了?」
「朕路過此地,想著皇后就在館內,便打算過來瞧瞧。」季柕帶來的人都遠遠候在另一頭,想必是免了驚動裡邊的人,打擾他們做事。
簡昕不信,史館坐落於前朝最西北側,離御書房遠不說,再過去就只是一片平平無奇的林子。
總不能是繞這麼多路特地去賞林子吧。
季柕在她審視的目光下沒過多久便敗下陣來,攤開手承認:「好吧,朕就是有些想你了,過來看看。」
「聽說你每日都來,還趴在門口偷看。」
「是啊,因為每天都很想皇后。」季柕直言不諱,一點沒有感到不好意思:「他們交上來的摺子太無聊了,翻來覆去都是那麼一些舊事,看了都是浪費時間。還不如過來瞧瞧皇后在做什麼,路上順便還能散散步。」
這人一直喜歡同她打直球,起初還會覺得頗為不自在,次數多了,現在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了。
簡昕扶額,有些無奈:「皇上這般,趙公公難道沒有說什麼嗎?」
「說了,但他說他的,跟朕有什麼關係。」
聽他的語氣,彷彿不但不在意,還很是自豪。
「我怎麼記得皇上之前可是忙得連覺都睡不飽,現在整天東奔西跑的,莫不是公務少了?」
「差不多吧,朕放了一部分權下去。」
「聽起來好像是沒少太多。」簡昕板起臉,雙手抱胸,「皇上還是要以國事為主,其他的事都等您摺子批完了再說。」頓了頓,「今日也是批了一半中途過來的吧?」
季柕望天半晌,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垂眸看著身前的人,眼底帶著絲絲眷戀。
簡昕沒回話,保持著一個姿勢不變,望向他的眼神帶了微微的壓迫感。
牆外延伸而出的枝頭綴滿新花,掉落殆盡的枯葉夾縫存於其中,在一片耀眼的白蒙中顯出奪目的綠意。
縱然再不舍,季柕向來也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自然知曉簡昕的話很中肯。
到這來回半個時辰,夜裡就要少睡半個時辰,他本就睡得晚,已經被趙正德連著嘮叨好幾日了。
「那朕先回去了?」
女人點點頭。
季柕低頭思忖了一會兒,伸手扯過簡昕的一條胳膊,握住手腕,將其掌心朝下,舉到了剛過她頭頂的地方。
簡昕不明所以:「幹什麼?」
季柕輕抿著唇一言不發,專註於拿著她的手擺動作,半晌,左右環顧一周后眼底才顯出滿意的色彩,出聲囑咐:「皇后不要動。」
他將兩手放下,頓了幾秒,繼而微微彎下了腰,垂首,將腦袋輕輕放在了她的掌下。
手心薄嫩的皮膚感觸到柔軟的髮絲,順著手紋的方向輕輕蹭了蹭。這一瞬間的觸感讓她思維發散,不由想到了養在家中的那隻白色長毛大狗,也總喜歡拱到她的懷裡胡亂蹭。
「朕現在回去,晚上皇后能來甘泉宮用膳嗎?」
習慣性的,簡昕在他腦袋上□□了一把,拍了拍發頂:「可以,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