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聽說,出現幻覺后的行為某種意義上可以顯示一個人的性格。默默流淚的代表堅忍沉默,破壞物品的代表好鬥勇敢。當然也可以把前者解讀為懦弱,後者解讀為暴躁。」
「隨便你。」
克萊因離開了,烏鴉卻仍然在看她。而她在看著那個少年。
少年躺在地上,渾身痙攣著,渾身像是被水洗過,她可以璍清晰的看見他皺起的眉頭、因痛楚而咬緊的唇。
他看起來很難受。少年也確實很難受。
像是有一把火從他的心底燒起來,灼燙著他的肺腑,他的回憶如走馬燈一般在他的面前播放,哪怕是一秒也被無限延長。在這瀕死的痛楚與炙熱中,他幾乎沒有神智。
她敏銳的感覺到他的體表流出的一種薄霧般的氣,她明白這就是精神力,並且腦海里不由自主回放起前世見到過的氣功大師。
命運交響曲仍然在播放。大廳里的孩子們確實也在命運之下掙扎。
有的人默默流淚,有的人與看不見的人說話,有的人輕聲囈語,有的人在地上哀嚎打滾……也有很多人,如她一樣觀望四周。
機器人頓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頭,「節哀順變。」
「想要冰鎮的瓶裝水兼炸雞排。」
蘇嵐:「……你詞庫沒問題吧。」
機器人:「剛更新的,放心。你不是失敗品。我走了。請對我說謝謝。」
她把雙手揣到一起,又把兜帽拉了下來,整個人縮在角落,像是一朵耷拉下來的蘑菇。值得一提,樂曲終於不再播放了。
「我不喜歡牛奶,可以換成橙汁么。」
從機器人送飯的頻率來看,已經過了三天。她接過機器人手裡的雞排咬了一口。
機器人進來了,它們帶走了沒有激發精神力的孩子與已經清醒的孩子。但蘇嵐並沒有被帶走。
大廳好像一個精神病院,精神病院里住著不同癥狀的病人。這些病人看起來就像吃了□□。
現在,大廳里只有那個少年與她了。
她微微鬆了口氣。
她蹲到少年面前,擰開礦泉水瓶蓋,將一些水淋到他身上。他已經不像幾天前那麼激奮,反而越來越安靜。取而代之的則是他身上的溫度越來越燙,流的汗也越來越多。
蘇嵐:「不用處理我么。嗯,就讓我在大廳里呆著?」
「想吃土豆絲。」
這些人都是無法覺醒精神力的人。
她沉默的看著機器人進進出出為昏迷的孩子注射營養劑,沉默的看著留在大廳里的孩子越來越少,沉默的接過機器人遞過來的牛奶和麵包。
她看著大廳里的群魔亂舞,有點想睡覺。這簡直是對自己的精神折磨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已經不再那麼滾燙了,然而腦海還是昏昏沉沉的。
「想吃小牛排。」
不知過了多久,有孩子陸陸續續的清醒,他們睜著眼睛,像是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最後都歸於沉默。
蘇嵐:「……謝謝你,人工智慧。」
他真的不會脫水而死么。
他似乎感覺到什麼,蒼白的起皮的唇微微動了一下,從唇齒間泄出低不可察的聲音,「水——」
然後他也許是燒糊塗了吧。一直在叫著媽媽。
蘇嵐於是喂他喝了一些水。
然後她又回到自己的角落。
而少年依舊陷在他不可自拔的夢境里。他夢見他的母親,那個早早就離開他的母親。他夢見他的父親,夢見他的皮帶破空的風聲,夢見皮膚上鮮明而痛楚的抽痕,也夢見他父親不堪入耳的辱罵。
他夢見失火的那個夜晚,熊熊燃燒的火焰帶著融化的鐵水,扭曲了的牢籠上還掛著古舊的鎖。他也夢見他的小狗,眉骨處各有兩個小黃點,毛茸茸的皮毛里透著溫暖。
他的血液要被這火燒乾了——他卻感覺到一陣冰涼。
他似乎喝下了一些水?誰會給他喂水呢。是他早已死去的母親嗎?他的記憶翻騰著,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力在極速流逝,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對她說的話。
「要是我過的不好,那他也別想好。」
是啊。他過的這樣不好,怎麼能死在這裡。
他怎麼能讓別人踩著他的骨血過上吃香喝辣的生活,尤其那個人還是他最懼怕也最厭憎的人。
五十萬星幣,這就是他的價格。
他又怎能屈服於自己的命運。
他勉力睜開眼,感覺有什麼東西發生了改變,世界似乎在一瞬間清晰了很多。更是有一股氣流沿著他的周身流動,環繞在他的周圍。
「你醒了。」是那個女孩子的聲音。
是她一直在照顧我吧,他突然有些羞赧。然後他就對上了一雙史無前例的熊貓眼。
「實話說,我的睡眠從沒有這麼差過,我幾乎三個晚上沒合眼。」
女孩站起來,拍了拍衣服,藍眼睛的顏色比他見過的最藍的易拉罐還要藍,然後,她仔仔細細的開始打量起他。
少年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懷疑這是所謂精神力覺醒的後遺症。
「你覺得,精神力覺醒的過程怎麼樣。」蘇嵐問他。
蘇嵐靜默的等待著,等待他說出一個形容詞。然後她聽到他的回答。
「像是……置身於地獄之中。」
*
烏鴉已經看了蘇嵐三天,根據機器人遞過來的情報,她的精神力已經在爆發的邊緣,按照常理,她的精神力應該開始覺醒了。
他又將目光投向那個少年。他在幻境中掙扎了三天,是個很不錯的成績。
應該能承受的住吧……新型機甲外骨骼。
通訊器傳來聲響。是克萊因。
他接通通訊,克萊因的聲音傳至他的耳邊,「那個小姑娘,精神力還是沒有覺醒?」
像是詢問,實際上是陳述。
「有一個男孩撐過了三天是吧,可以把他當做第一個試驗品。帝國那邊已經開始組建王立白薔薇第三機動隊了,我們也要與時俱進啊。論技術,我們的機動外骨骼也不比他們的差,只是,神經元接駁是一回事,精神力強度是一回事,意志力又是另一回事。找到一個試驗品也不容易。」
克萊因的語調是冷淡的,「如果真的有人能駕駛【龍雀】就好了,這可是帝國第一機械師埃里希·哈爾德的最高傑作。他活著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能駕駛這座機甲。他入獄,這座機甲在帝國機甲博物院與那些原形機一起塵封。他們說這座機甲在原則上根本不可能被駕駛,但我覺得……那是駕駛者的緣故。只有真正的天之驕子,才能駕駛那樣的機甲吧。或許,幾百年後才會出生?」
烏鴉:「……我記得,你也沒匹配上。你的精神力都不行,我想不到別人。難道真要找小孩子?」
克萊因還是很喜歡這樣的誇讚的,但是,龍雀龍雀,那真是一架美麗的機甲,擁有足以讓所有機甲戰士心動的性能。可惜,它誰也看不上。
烏鴉繼續說話,「那個男孩,還有蘇嵐。我會給他們準備最好的課程的,不管是文化課,還是別的。你執意要蘇嵐進行自然覺醒,然而她的覺醒期卻這麼長,她早就應該覺醒……難道是外界的刺激不夠?許多人的覺醒都來自於外界的壓迫。」
「蘇嵐的話,課程就不必了。」克萊因坐在椅子上,背後是巨大的玻璃罐子。他用手撫過扶手,喟嘆了一聲,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我打算讓她駕駛龍雀。如果是壓迫不夠,還有什麼,比得過龍雀的壓迫。」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烏鴉笑了一下,他真正的面容卻掩藏在他烏鴉一般的面具下,他喜歡這個面具,別人看不見他的神情,也揣摩不了他的心思。
他脫下陰沉沉的烏鴉面具,摘下他的黑色兜帽,露出一張……娃娃臉。也不算是娃娃臉,但一眼看上去,總會讓別人覺得他很好欺負。
他有一張少年般的臉龐,臉頰上微微有些嬰兒肥,卻有一頭比陽光還燦爛的金髮。
「克萊因?你的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多少精英都……你想讓她死,其實可以直說。」
「試試又怎麼樣,不過是兩百萬星幣買來的消耗品。有趣是有趣,但也僅此而已。也可以讓那個男孩先試試龍雀,說不定呢。」
也是。烏鴉沉靜的想,克萊因從來不是在乎這種事情的人,他向來是這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人,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他仍然記得克萊因奪權的那一天,他的唇角在笑,眼底卻是冷的,很多時候他都像個神經質的瘋子,唯有那時他那麼正常,那麼衣冠楚楚。
克萊因向他發來短訊。
他點開。
「烏鴉,你在憐憫他們嗎。不要有這種可笑的情緒。我們是走出B612的強者,我們擁有操控別人的權力,我們踩著多少人的屍骨到達巔峰。你可以把她當做奴僕、下屬甚至是未來的同伴,但唯獨別把她當成你的妹……」
克萊因發著短訊,話語堪稱激昂,然而他掛著輕鬆的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