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雨聲噼里啪啦的落在窩棚的頂部,蘇嵐小心翼翼伸出一隻手到外面,接到的雨水是溫熱的,並沒有燒灼感。蘇嵐遲疑一下,捧了一口水喝下去,只是微微有些苦澀。並沒有灼燒舌頭的感覺。
有些雨就是那麼看地方下菜碟,明明手觸碰都沒事,喝到口中卻會感覺從舌尖到嗓子再到胃有一種灼燒的痛。
蘇嵐只是思考了一秒鐘,隨即就決定把自己堆積的臟衣服都洗掉。
聽說帝國曾推行過防污漬衣服,自動排斥污漬。但大多數人都表示自己還是比較青睞洗衣服,一件衣服一直不洗就算是防污漬材料……也總感覺不幹凈。更何況衣櫃激光清潔也用不了什麼時間。
蘇嵐:……防污漬衣服怎麼啦怎麼啦怎麼啦。
於是她從角落裡拎出一堆破衣服打算接下來洗。更重要的是,她終於能洗澡了。
蘇嵐用碗與桶接了雨水,又抽出了一條比較乾淨的毛巾。
戰爭。洗澡就是戰爭啊。
所以說為什麼別人的星際穿越和她的星際穿越一點也不一樣。不求穿越在貴族之家,哪怕是孤兒院也比這好的多吧。一開場就在垃圾星,一望無際全是垃圾。
她依舊拿著她自製的那把簡陋的刀。如果貿然將匕首拿出來,說不定別人會因為爭奪匕首對她出手。
真是美麗的眼睛,足以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她終於看見自己的眼睛,蝶翼般的睫毛下,是帕拉伊巴藍碧璽一般的色彩,像是一捧凝固的湖水。
等她徹徹底底把自己洗乾淨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她不知用髒了多少桶水,皮膚都洗的微微發紅,好像有些破皮紅腫。她把剛剛洗乾淨的白襯衫套在自己身上,攏了攏濕漉漉的發尾。
她掀開帘子準備出去,卻聽到一個冷淡的女聲,冷淡的聲音激起這具身體最深切的回憶。
雨似乎停了。
雨停之後,空氣似乎都清新了一些,帶著溼潤的味道。蘇嵐把撿到的不知什麼材質的條狀物充作髮帶,把自己的頭髮綁了起來。隨即找了些泥土,抹在了自己的臉上。白襯衫倒是不用管,反正本來就有些泛黃,過一會兒一定就泛灰了。
「你過的似乎不錯。」說話的女人是她的生身母親,穿著一襲皮衣,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膚。銀質的雙層項鏈閃閃發光。
有時候她在夜晚遠眺。大大的冷白的月亮就沉浸在地平線上,向四周揮灑銀白的冷淡的光。那是她少數能放下警惕的時候。偶爾她也會想起在地球上的那個家,那麼大的家,那麼繁華的城市,那麼人聲鼎沸的人群,在路燈的照耀下同樣是冷冷的。
聽說第四區的區長是人.體.組.織.收.藏.愛好者。
以藍星的判斷標準來判斷年齡是不行的。
蘇嵐將洗好的毛巾搭好,突然想起了那個小機器人。藍色的玻璃珠一樣的眼睛,還會同她說話。
她把自己房間里的東西都整理好,把帶著刀鞘的那把材質精良的刀放到褲兜里,用襯衫蓋住刀的痕迹。
蘇嵐壓下心頭泛起的層層疊疊的潮水,將目光投向這個漂亮的女人,「……暫時還死不了。」
年齡約摸是三十多歲的樣子,眼角一抹昳麗的紅。其實她應該已經有五十多歲了。但五十多歲在星際又實在年輕。
她很漂亮。這具身體的便宜父親,也長著一張堪稱俊美的臉……不過這些年的酗酒、煩躁、焦慮還是為他添上風霜的氣息。聽說他年輕的時候是在上城區做女性心理諮詢服務,後面才逐漸淪落到這裡。怪不得那麼弱,連一個小孩子都打不過。
她從一旁的枕頭下摸出了一塊鏡子的碎片,邊緣鋒利。
「哦——」她笑了一聲,語氣帶著隨意,她不像是在對自己的女兒說話,態度更像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她在原主的記憶中也模糊的像個失色的照片。
不過,這才是垃圾星的常態吧。這裡沒有父母,也沒有孩子,不分老弱,也不分男女。垃圾星只有兩種人,強者與弱者。或者也可以分類為活人與死人。
在這個滋生罪惡的神棄之地,不知多少孩子失去庇護,或是餓死渴死,或是在爭鬥中失去自己的生命。不知有多少孩子被送往教堂或是孤兒院,從此失去自己的自由。相較之下,原主竟算的上幸福。只要定期承受父親的虐打,便可以得到食物。
「我大概要在第六區呆一段時日,你的父親也許需要你照看一下。」她輕巧的拿出一根香煙吞雲吐霧了起來,煙霧遮住她的眉眼,竟有些朦朧。
兩千年過去了,人類還是在尼古丁中尋求歡愉。也許成分有什麼改變也說不定。蘇嵐沉默著想。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有空照顧他。更何況,我想我應該離他遠一點。」
而她低下頭看這個她從未正眼注視的女孩,發現她已經長大了。她穿著略大的白襯衫,身材纖瘦,臉頰上略帶著些柔軟的嬰兒肥,蒼藍的眼睛宛若書籍中描繪的天空。雖然滿是污泥,卻也堪稱一件精巧的工藝品。
第九區的工藝品?真是個不太好笑的笑話。
「我可以每星期付給你一些星幣,一周兩百怎麼樣呢,只要定時給他喂些營養劑就好。他的傷其實也不怎麼嚴重,但是,他從沒受過這麼嚴重的傷。我已經不想再聽他的痛苦了。惹人煩躁。如果他能因這傷不再酗酒……酒很貴的啊,艹。」好像有誰風淡雲輕的說出了什麼了不得的話。
「好。但是,我不會守在他身邊。如果他被別人悄悄殺掉了,我是不會管的。」蘇嵐應道。
「哦。聽別人說,你想離開這裡。」女人卻是轉移了話題。
蘇嵐一怔,隨即點了點頭。
於是她和她簽訂了這一份契約,一份很奇妙的契約。蘇嵐只是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她那血緣上的一貫對她不聞不問的母親。
從此她的生活就變成了三點一線。撿垃圾、回家、喂他吃飯。
他們的帳篷比她簡陋的窩棚大的多,也精緻的多。地板是木質的,甚至有衣櫃、書桌這樣的存在。有隔板將屋子分成好幾個房間,她的便宜父親就在卧室。
帳篷的角落裡曾經有一處毛毯,原主本來是在那裡睡的。只是那次高燒,原主斷斷續續發了兩周,他擔心她可能是感染了什麼疾病,把她裹在毛毯里扔了出去。當天晚上,她就進入了這具身體。
她也想復盤這位父親的心理活動,最後終究還是不能理解。從出生的稚弱嬰兒到八歲的孩童,八年時間竟不能讓這位父親生出惻隱之心么。退一萬步講,從嬰兒到孩童,總歸是耗費了不少心力的吧,打點水用濕毛巾擦一下也好啊,為什麼把她扔出去呢,沉沒成本都不顧的嗎。發燒的小孩子不要隨便扔,撣撣土還是可以用的吧。
她進入房間,看見這個裹著繃帶的男人。他有一雙略有些黯淡的藍眼睛,原主就是遺傳自他吧。男人倚靠在床上,眼睛里滿是疲憊,他好像幾夕之間就蒼白了不少。距他被刺傷已經過去了兩周。按照星際普遍痊癒速度來說,他無疑是純純的廢物。說好的這傢伙是某某星球被流放的基因優越的貴族呢。
這一周里,她與三個孩子搶奪過食物。埋伏了一個搶她食物的大人。打架過程中左臂脫臼了兩次,肋骨斷了一根。撿垃圾的時候摔了一跤,手肘蹭破了皮,滲出的血浪費了她一件衣服。怎麼說呢,適應的感覺居然還不錯。傷也好的很快。
她捂著臉上的傷口,滲出的血流淌出指縫。她記得旁邊的柜子上放著凝血消毒膠水。
她已經以極快的速度融入了這個世界,與土生土長的垃圾星孩童也不遑多讓。該說,人的潛力是無限的么。她把凝膠抹在自己的傷口上,從口袋裡取出一支仙女果味的營養劑,走近他。
他正在睡覺。下巴處生出了淺青色的胡茬。此時的他是這麼消瘦這麼憔悴,不像記憶中的他,粗魯又暴躁。
她拍拍男人的背,「喂,醒來吃飯。」
仙女果味是一種堪稱奇妙的口感。像是發酵的酸奶與啤酒的混合,聽說原產地來自距B678星球五區十三街營養劑製作中心一千三百四十五光年的C5676星球。
他醒來了,牽動了腹部的傷口,看見是她,他冷笑了一聲,終究沒有說什麼。畢竟上一次她差點把他的下巴卸掉了。
喂他吃完營養劑,換好繃帶,蘇嵐就出了門。順便幫隔壁的老頭收了屍。
他是靜悄悄的死去的。當蘇嵐連續兩天沒有在夜裡聽到他的咳嗽時,她就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
營養劑是那個女人留給她的,她終於不用那麼緊迫的去垃圾堆翻垃圾吃。而她,好像是在第六區的黑市做生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