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托雅
第一章托雅
「你盯著鏡子的時間太久了喵,別人會懷疑你不是鏡子里的那個人的。」
一個溫暖的、毛茸茸的——沉甸甸的——身軀,跳躍到了他的肩膀上,讓他身體都不由自主地傾倒了一下。而他的目光,仍舊定格在鏡子里。
準確來說,鏡子里那個陌生男人的面孔。
這面鏡子的工藝顯得十分一般,昭示了這個時代的工業局限性。在略微模糊的黃銅色鏡面上,他瞧見一張年輕但頹喪、英俊卻陰鬱的面孔。他不知道這種情緒是屬於他自己,還是屬於這具身體本身。
他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好聲好氣地說:「大橘,我要刷牙了,你一邊玩去。」
蹲在他肩膀上的貓隨便地甩了甩尾巴,打在他的後背。這意思是它聽見了,然而它的身體動也不動。
於是他又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沒管這隻貓,轉而伸出手,擰開了水龍頭。
他開始刷牙,但——依舊不習慣。他刷了這麼多年的牙,早已經習慣自己的牙,可是這具身體的牙齒和他原本的牙齒可截然不同。
穿越,是一種刷牙都不利索的感覺。
他盯著鏡子里的那個男人。過去這一天里,在他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之後,他始終始終這麼做,好像鏡子里那個陌生形象會從玻璃鏡面里撲出來,將他打倒,惡狠狠地質問他為什麼會佔據這具身體。
畢竟,他住進這間旅館的時候,這三隻貓還未曾出現。老闆娘大概以為他從鎮上不知道哪個髒兮兮的角落裡,撿回了這幾隻貓。
科斯莫原本的打算是在托雅鎮呆上一周,隨便打探一些消息回去交差,然後就拿到錢遠走高飛,從此與托雅鎮再無瓜葛……
「我出門了,你們乖乖待在這兒。」走出房間之前,科斯莫習慣性地對著房間里的三隻貓這麼說。
相比之下,這三隻貓因為穿越而多了一些異乎尋常的能力——比如能說話——這事兒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最關鍵的是,旅館不讓帶動物,哪怕是寵物。
他是昨天清晨的時候來到這個世界。現在,一天已經過去了,他慢慢理清思緒,甚至在陌生的床鋪上安安分分地睡了一覺。
現在,他至少是從緊張與不安的情緒中脫離出來,打算像個成年人一樣探索這個陌生的小鎮了。
托雅鎮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
新來的科斯莫·蘭赫爾有點好奇,但也不是那麼好奇。他首先得在這個鎮子上,和自己的三隻貓好好活上一陣。
問題是,他也不知道啊。
不過鎮民也不算瘋狂地仇視他——因為他們並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什麼而來的。
什麼真相?
事實上,科斯莫·蘭赫爾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因為委託人付了一筆巨額的預付款,並且承諾在科斯莫從托雅鎮回去之後,會再給科斯莫一大筆錢,所以這位見錢眼開的偵探才會樂意跑這一趟。
起碼他身上還有不少錢,這令他輕鬆不少。
科斯莫·蘭赫爾是一名落魄的、為了錢財而不得不搏命的偵探。他受到了一位匿名者的委託,前來調查托雅鎮。委託人要求他調查出托雅鎮的「真相」。
他只是平平凡凡地睡了一覺,結果睜開眼睛正要伸個懶腰迎接新一天的太陽,卻驚愕地瞧見一間破舊的旅館房間——真要命,在他的故鄉,他才剛剛還清房貸!
稍微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家裡養著的三隻貓也跟了過來;而不那麼令人欣慰的是,旅館的老闆娘因此警告了他。
他是如此打算的,可惜的是,在來到托雅鎮五天之後,他就莫名其妙一命嗚呼了。
大橘用力蹬了他一腳,跳到地上,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刷完牙洗完臉,他擦乾手,然後把肩膀上的貓抱下來,不顧大橘的抗議,在這橘白相間的動物身上使勁揉搓了一番,然後才鬆了一口氣。
他又盯著鏡子看了一會兒,然後深吸一口氣:「好的,接受你的新名字吧——科斯莫·蘭赫爾。」
他不得不愁眉苦臉地開始思考許多問題,關於這個鎮子的問題、關於這個身份的問題、關於錢財與生活的問題、關於貓的問題。
在這個新的科斯莫·蘭赫爾眼中,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可謂是相當莽撞。
科斯莫·蘭赫爾是這個小鎮的外來者。大概五天之前,他來到這座名為托雅的小鎮。托雅鎮並不算熱烈地歡迎他,因為這裡的風氣向來如此。
三隻貓都待在床上。這狹小的房間沒有給它們提供更多的容身之地。
大橘或許是還在生氣,所以只是尾巴不耐煩地甩了甩。毛色漆黑髮亮的小黑趴在那兒睡覺,像是壓根沒聽見;不過話說回來了,小黑向來如此高冷。
唯一給科斯莫些許安慰的,是他親愛的花花。這隻三花貓盯著他瞧了瞧,然後輕輕喵了一聲,像是示意自己知道了。
花花即便會說人話了,也不太習慣使用人類的語言。
小黑也不太喜歡說話。所以相比之下,大橘是最話嘮的那一隻。
科斯莫呆立在那兒片刻。他今天打算出門,在托雅鎮上轉轉。他來到這裡一天了,行動範圍僅限於這間旅館。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把三隻貓都帶上。但是他還是忍住了。
他下了樓。
旅館的老闆娘大聲說:「哎呀,蘭赫爾先生,您身上沾滿了貓毛!這可不算在洗衣服務內!」
旅館提供洗衣服務,但是洗衣工似乎對貓毛過敏。
科斯莫有點局促地點了點頭,他低聲說:「好……好的。我明白。」
老闆娘盯著他瞧了片刻,突然哼笑了一聲。
旁邊有個喝得醉醺醺的客人,大笑著說:「科恩夫人,您可以拿貓毛織毛線衣,那可是天然的動物毛呢!」
科恩夫人翻了個白眼。
那人又問:「幾點了?」
「早上七點……哎呀,不對,這鐘停了。」科恩夫人說,「真該死,那老傢伙最近在做什麼。」
科斯莫好奇地瞧了一眼那停了的木鐘,就掛在櫃檯後邊牆壁的上方,在一堵厚重柜子的上方。那木鐘看起來做工精巧,是那種到點了就會敲響的掛鐘。
現在,這鐘停了。難怪科斯莫昨天一天都沒聽見鐘聲。
他又向科恩夫人打聽了一些消息。他要去給那三隻貓買貓糧。
這三隻貓會說人話了,也就會用馬桶了,甚至會自己沖水,像是在這穿越的過程中聰明了不少。這讓科斯莫省心多了,但食物又成了另外一個問題。
旅館的老闆娘不願意提供食物。科斯莫·蘭赫爾付的房錢里包含了三餐,但科恩夫人不樂意多為貓準備食物——「客人的食物怎麼能給「客貓」吃呢!」科恩夫人這麼嚷嚷著說。
她實在是個潑辣直率的女人,人們都稱呼她為科恩夫人,但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有丈夫。她一個人經營這家旅館。科斯莫初來乍到,不知道以什麼態度對付這種情況,就只好另做打算。
科恩夫人說托雅鎮上沒什麼人養寵物。如果科斯莫想買貓糧的話,那或許可以去雜貨鋪那兒碰碰運氣。
外來的商人會將貨物寄放在雜貨鋪售賣,所以雜貨鋪總會賣各種古里古怪的東西。
科斯莫稍微吃了一驚,他意識到托雅鎮似乎沒有固定的貿易往來。
「這兒是個偏僻的鎮子。」科恩夫人說,語氣帶著種現在的科斯莫還無法理解的意味,「偏僻得很哪。」
科斯莫不太理解,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詢問,跟科恩夫人道了謝就離開了旅館。
一旁那個醉醺醺的客人說:「古怪的人,是不是?」
「鎮上古怪的人很多。」科恩夫人說,「我覺得,他……」
她遲疑了會。
那客人好奇地望著她。
「他還是快點帶著他的貓離開吧。」科恩夫人低聲說,「秋天到了。」
科斯莫步伐緩慢地走過旅館外邊的道路。他有點驚嘆地望著這座美麗的鎮子。
秋天到了。
托雅鎮被如同楓葉一般的紅色葉子染紅了。那葉片飄零在空中,也堆滿在街角。遠方群山更是火紅一片。整潔的街道上分佈著精巧別緻的屋子,每一棟最多只有三層樓高,給人一種袖珍精美的感覺。
科斯莫發現,短短几步路,他沒遇上幾個人,也真的沒瞧見什麼動物。
正如科恩夫人所說,這裡是偏僻的、美麗而孤獨的鎮子。清晨的薄霧漫漫彌散在遙遠的天際盡頭。
科斯莫意識到現在時間尚早,便乾脆繞著鎮子走了一圈。在這個過程中,他緩慢地放鬆下來,最後更是有一種自己彷彿在郊遊一般的感覺。
他發現托雅鎮依山傍水、風光秀麗,鎮民也十分友善,每一個都舉止斯文、談吐文雅。他稍微對托雅鎮的歷史感到了些許興趣,不知道這偏僻的鎮子是如何建立的、又是如何發展起來的。
但這裡稱不上繁榮。科斯莫也看不出這裡的人們是如何生存與工作的。
而且,他總覺得這裡好像缺了什麼東西……他說不上來。托雅鎮與他曾經熟悉的故鄉城市別無二致,但是的確好像少了什麼。
在路過鎮子中心的廣場的時候,他終於瞧見了這裡唯一的「動物」:一些白鴿。他還瞧見了一座雕像,那似乎是托雅鎮鎮長的雕像。
他沒細看,反正之後會有時間。他加快了腳步,去到了科恩夫人所說的那間雜貨鋪。
一進門,他心裡便感到有些打鼓,因為雜貨鋪內部完全不像外邊那麼明亮輕快。
雜貨鋪里光線昏暗,擺放著一排排髒兮兮的貨架,貨架上滿是一些他不認識的奇怪貨物,同時店內還瀰漫著一陣說不出的複雜氣味。
一個男人坐在櫃檯的後邊,他戴著副眼鏡,正看著一本書。
當科斯莫走進來的時候,那雜貨鋪的老闆動也不動,只是抬起一雙眼睛,打量著這位客人。
在明暗變化的光線中,科斯莫注意到老闆的這雙眼睛,有一種琥珀般奇怪的光澤。
他局促地說:「您……您好。我想買些……呃,貓糧。」
「貓糧?」老闆慢吞吞地、用一種懶洋洋但也有點驚異的語氣說,「新鮮了,頭一回有人來買貓糧。你從哪兒搞到貓的?」
一邊說著,他隨手摘了眼鏡,站起來,像是也不在意科斯莫的回答,只是一頭扎進了那排排貨架之中。店內幽深昏暗的光線遮掩了他的身形。
隔了片刻,他拎著一小袋東西回來了。他把那袋東西扔給科斯莫,自己又懶散地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呃,多少錢?」
「承惠五十元。」老闆說,「順帶一提,不退換。」
科斯莫沒多想,直接付了。他有點擔憂地估算著存款能否應付「人和貓的衣食住行」。
走之前,他餘光瞥見一排貨架上的幾個小玻璃瓶。透過木窗骯髒渾濁的光線,他隱約瞥見其中似乎閃過五彩斑斕的霧氣,但稍微一個錯眼,那斑駁的色彩就消失了。
他定睛一看,玻璃瓶里空空如也。
他感到十分好奇,想到自己剛剛已經買了東西,便指著那些玻璃瓶,壯著膽子問:「那是什麼?」
「「記憶」。」雜貨鋪的老闆懶洋洋地回答,「你想售賣你的記憶,或者購買別人的記憶嗎?」
科斯莫似懂非懂地歪了歪頭。他想,托雅鎮果然……十分古怪。
雜貨鋪居然會售賣記憶?
他又想到這裡的貨物好像都是外來商人寄售的,便開了個玩笑:「難道還有「記憶商人」嗎?」
那位老闆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後照舊用那種懶洋洋的語氣說:「誰知道呢?」
抱著貓糧袋子從雜貨鋪走回旅館的科斯莫,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地想著雜貨鋪老闆的話——記憶商人?真的存在嗎?
但是當他回到房間,一個噩耗等待著他。
「什麼?你們說不吃這種貓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