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農業機械化(二)
第八章農業機械化(二)
糧倉的糧工們的工資實行供給制,以發實物為主,每個月都會發糧食,其他日用品按期領取。
胡寡婦和大家是一樣的,每人每個月二十斤大米,有些時候缺糧食就是吃玉米面,每個人每個月還有一斤豬肉,半斤菜油,瓜果蔬菜都是自己種,糧倉後面有一塊自留地,瓜果蔬菜這一些基本上能夠自給自足。
這個月胡寡婦和李振花上山下坡還要去河裡,回來的時候還要帶乾柴野菜野果,非常拚命。
起初,主任就提出了讓兩個人多帶一些乾糧,怕他們在山上餓了,沒有力,容易出事。
兩個人連連擺手,不願意多吃一點。
幾天下來兩個人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又瘦了一圈。
主任不放心,跟著去了一次。
什麼叫莽!
李振花簡直是把莽這個字刻進了骨子裡。
那麼大的雨那麼洶湧的河!她敢拿個棍子到河裡面去東戳戳西戳戳說什麼要測流速,要測暴雨後的泥沙,以後好建水庫水電站?
主任晚上做夢都能夢到她們被河水沖走了。
李嬸一下子又不好意思了,趕緊阻止:「不用了不用了,這裡都是讀書人住的地方,我進去做什麼,你看我這個樣子。」
結果剛到糧倉門口,就聽到門衛叫胡寡婦:「唐媽,有人找你。」
一聽這個聲音,胡寡婦就認出來了對方:「李家妹子,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
對方是她的一個熟人,以前兩個人經常一起在地主家幹活,也經常一起分享消息。
確實不是什麼大事情。
「所以你就衝上去跟他拚命了?」胡寡婦太了解這個人了。
這個時候,李嬸才說了實話。
「沒事沒事。」胡寡婦說道:「你不要走在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去跟主任說一下。」
整個糧倉一共有15個工作人員,也就是說每個月有15斤豬肉,固定在月中這一天吃肉,都是非常解饞的肥肉,這一天可以說是一次性吃個夠。
「我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挖我的田嗎?」李嬸這個時候說起來還在生氣。
主任沒辦法,乾脆給她們倆每人每月多加半斤菜油半斤豬肉,就怕她們一個沒有戾氣就被沖走了。
「你跟人打架了?」不怪胡寡婦驚訝,主要是對方給她的印象就是本分不惹事。
李嬸聽了這話有些不好意思,道:「這不是我的錯。」
「你們到底怎麼了?我記得你以前跟陳家關係還不錯,現在日子過好了,怎麼反而打起來了?」
這段時間不是天天下雨嗎?那田裡都積滿了水。
主任經常說的話就是要和民眾打成一片,要抱著為人民服務的覺悟,要了解農民兄弟姐妹的一切問題,對於這種情況,並沒有拒絕,甚至還專門過來詢問了打架到底是什麼情況。
兩個人在廚房裡,胡寡婦生火,李嬸幫忙切菜。
大家都有了田,寶貴的很,於是這段時間就天天守著田,一怕大水把田埂給衝垮了,二怕田裡的泥沙都吹走了,於是每天都有去放水留住泥沙。
糧倉里的幾個年輕同志們就等著今天吃一次葷呢。
一大早上,主任就背上了背簍,帶著胡寡婦和李振花去集市上買豬肉。
「他還跑到這邊來告我呢!」李嬸說道。
糧倉的其他人都沒有意見。
「你先進來洗把臉,換個衣服吧。」
那是她的田啊!對於她來說,就跟她的命一樣。
可是每次主任提醒注意安全,李振花又振振有詞。
結果一到集市三個人就傻了眼,今天殺豬匠居然沒有來。
這就沒辦法了,主任只能退而求其次,買點菜油又去買了別人家出來賣的豬油和油渣,回去給大家做油飯解解饞吃。
胡寡婦這下子懂了,原來就是她和殺豬匠的妻弟打架了。
殺豬匠的妻弟跟人打架了,一大早就滿身泥地來了鎮上,殺豬匠帶著妻弟去政府評理去了。
她一下子就又不好意思說了,磨磨蹭蹭半天都沒有說出來到底怎麼回事?
胡寡婦說道:「那也的確是他不對。但你也不能把人按在田裡打。」
主任帶著胡寡婦李振花轉了一圈,這才知道,殺豬匠家裡出了事。
不僅把水放到她田裡,還在她田裡挖黃鱔!
問題就出在今天早上,今天早上李嬸過去的時候就看到陳家那個老二把水放進了她的田裡。
胡寡婦一轉身,就看到不遠處的台階上蹲著一個……泥人?
對方也看到她了,起身沖著她走了過來,像是終於見到親人了一般:「胡姐!可算是找到你了!」
對方一聽這話,狠狠地罵道:「還不是陳平那個狗東西!」
三個人往回走,都在討論殺豬匠他們到底是鬧了多大的矛盾,今天肉都不賣了。
主任見她不說,心裡想著,也許是在外人面前不好意思說,就讓胡寡婦問。
陳平,可不就是殺豬匠的妻弟嗎?
「我本來好不容易來一次鎮上,就想來找你一下,結果聽他們說你到糧倉這裡了,我要是回去了可能又好長一段時間見不到面了。」
李嬸一看這麼多讀書人,又有一個當官的,在她心目中,主任就是當官的。
胡寡婦嘆了一口氣:「那政府那邊怎麼說?」
「沒說什麼。」李嬸說道:「又沒有打傷哪兒,就讓我道個歉就完了」。
其實這段時間因為田地的問題冒出來的矛盾的確不少,今天你挖了我家的田埂,明天我在你家挖黃鱔。
中午休息的時候,李振花也知道了這個事情,彼時兩個人都在廚房裡收拾要山上帶的乾糧。
李振花嘆了一口氣:「現在日子越來越好了,怎麼大家還要因為這一點小事就鬧矛盾呢?你說人和人之間為什麼不能更和睦一點呢?」
胡寡婦卻笑了一下,道:「我反而喜歡這些事情。」
「啊?」
「我沒什麼文化,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說,但是我覺得現在的我們可能更像一個人。」
李振花看著她,有些疑惑。
胡寡婦笑了一下,解釋道:「我們以前啊,雖然也有矛盾,可那個時候我們的矛盾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那個時候我們的矛盾是地主搶了我們的東西,是土匪來了,那個時候,我們這些人好像很少會為了田地的問題吵架打架,多數的矛盾都是來自於地主家。」
過去的一切在現在看來,甚至有些不可思議。
胡寡婦說起了自己以前在地主家的事情,講起了那些因為一點小事而被毆打的日子,她的心不知道為何非常憤怒。
「種田的餓斷腸,織布的光脊樑,泥瓦匠沒有房,編席的睡光床。」
這是一句民謠,可是過去念這段話和現在念這段話是完全不一樣的感情。
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知道自己過的是什麼日子,可是沒有人覺得憤怒,周圍貧苦的人,所有人都過著這樣的日子,就好像她們生來就應該過這種苦日子。
那個時候好像大家都沒想那麼多,誰讓你自己命不好。就好像生下來就註定了這一輩子都要過什麼樣的日子。
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
胡寡婦回憶起了曾經和自己一起做工的一個小孩子,那個時候村子里乾旱,種下去的作物顆粒無收,孩子家裡沒得吃,又還不上地主的債,一家人都成了財主家的勞工。
胡寡婦甚至記得他們跪在外面,感謝著財主的仁慈,願意收留他們。
財主指著他們家10歲的孩子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他得幹活才能吃飯。於是那孩子也在財主家打短工,也就10歲的孩子被當成大人用,一天到晚地挑糞水去澆地。
有一天晚上,那個孩子太餓了,偷吃了財主家的剩飯,半夜裡被發現了,財主家的管事猛踹了那孩子幾腳,那孩子當場就吐了血,被父母抱了回去。
第二天再去叫他起來,可他沒有再醒過來了。
往事在胡寡婦的腦海里唱著一首悲歌。
胡寡婦想起了那些事情,只覺得人命啊,真的太輕了。
李振花以前生活在縣城裡,她一直都知道農民過得不好,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聽人說出來。
胡寡婦想起了以前的生活,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沒有意識到那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對,就好像我們生來就應該過那樣的日子,現在有了對比才能發現那個時候過的不是人過的日子,我們這些窮苦的人之間好像也沒有什麼矛盾,因為光是為了溫飽就已經佔滿了全部生活,像現在這樣子,雖然會鬧一點矛盾,可是你看,他們鬧了矛盾,來鎮上要講理,鎮上的官老爺們也不幫著誰,大家都是一樣的,但這才叫人過的日子。」
李振花明白了胡寡婦的意思了。
以前,窮苦的人們像是沒有感情的牲口,為了地主的享樂生活而進行著繁重的勞作,她們這些人每天生命里只有繁重的農活,不能為自己的利益爭取,別人是這樣看待她們的,甚至她們自己都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而現在,她們像是注入了全新的生命進來,生活開始有了希望,也有了喜怒哀樂,就算是鬧矛盾了,對方也是和自己一樣的人,不再像地主對長工的那種壓制地位,不再是那種無法反抗的壓抑生活。
胡寡婦繼續說道:「再說了,這種小矛盾,過幾天就好了。」
正巧,兩個人接下來要去看的那條河正好就在李嬸所在的村子。
如果明天再過去,到的時候就有些晚,李嬸聽說了就熱情邀請她們今天就上去,正好在她家休息一晚,明天一大早再去。
於是李振花和胡寡婦乾脆跟李嬸一起回去。
三個人背著背簍,走在半山腰就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原來是殺豬匠和陳平兩個人。
那場面,李振花好怕又打起來。
胡寡婦搖了搖頭,說沒事。
當時兩個人可能都很上頭,於是就打起來了。
實際上事後回憶起來很明顯兩方都很後悔,當然誰也不會低頭的。
很快那兩個男人就走在最前面,看不見身影了。
李嬸一撇嘴,說道:「還不想理我,我以後還不想理他們了!」
李振花聽了這話,沒有覺得急躁,反而覺得有些好笑,這樣一看,還真有點像小孩子了。
過去的日子太苦了,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條件讓大家學習到如何和彼此相處,但是沒關係,未來日子越來越好了,大家總會摸索出來相處之道。
三個人翻過了兩座山,累得氣喘吁吁的,於是在山頂上的草棚里躲雨喝水。
「唐媽,你休息一下。」李振花轉過頭,就看到唐媽在草棚外挖葛根。
「馬上馬上。」
李嬸有些好奇:「姑娘,你怎麼叫胡姐唐媽?」
李振花道:「因為唐媽姓唐。」
李嬸愣了一下,道:「那我以後叫她唐姐吧。」
她剛說完就隱隱約約地聽到上面傳來了聲音。
胡寡婦也停止了挖葛根,抬起頭:「我好像聽到剛才那兩個人在喊救命。」
「是啊!陳平那小崽子的聲音我一下子就聽出來!糟了,他們可能是遇到野豬了!」李嬸說完就背上背簍往另一個山坡上跑。
她們跑上去就看到被野豬追著跑的兩個男人,於是她也加入了逃跑的路線。
李振花一邊跑一邊問:「張叔,你不是殺豬匠嗎?不應該豬怕你嗎?」
「這是一般的豬嗎?你見過我殺的豬長這個樣子嗎?」殺豬匠被氣得不行。
那野豬黑漆漆的,看上去沒有普通豬大,可是她把一棵樹撞倒了。這要是撞到人的話,絕對能夠撞到骨折。
「快點跑,它咬起來非常恐怖。」殺豬匠說道。
幾個人一跑就往旁邊的小路跑,因為野豬堵在大路上了。
這個時候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陳平和李嬸是挨著跑的,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鬧矛盾,忍不住說道:「你們沒有聽到我們的聲音嗎?你們那你為什麼還要上來?」
「不是你們在叫救命嗎?我們來救你們的!」
「那你們救到了嗎?」陳平也沒好氣了。
而這個時候,跑在最前面的殺豬匠突然停了下來。
「快跑啊!」胡寡婦喊道。
「不能再朝這個方向跑了!我跟豬打交道的時間特別多,他們實實際上非常聰明!我有種感覺,這個野豬在把我們往豬窩的方向趕!」
李振花一臉懵逼。
殺豬匠已經在地上開始撿石頭:「不能朝那邊跑,只能跟它拼了。」
陳平當然無條件相信自己家人,立馬也撿起石頭不跑了。
李嬸:「你扯淡呢你!堂姐振花,咱們快跑!」
她說話的時候一手拉一個就朝著另一邊跑去。
幾個人就跑了幾步,後面已經傳來了豬哼唧哼唧的聲音和人打鬥的聲音。
胡寡婦和李振花停了下來。
李振花:「不行咱們得去幫他們。」
胡寡婦也不相信豬還能這麼聰明,把人往家裡趕,可是也不能不管他們。
兩個人趕了回去,而這個時候殺豬匠和成品已經摁住了豬,一個逮住野豬的大耳朵,兩個人用體重死死地把野豬按在地上,野豬正在奮力掙扎,眼看就要掙開了。
胡寡婦和李振華也趕緊摁了下去,立馬就形成了僵持之勢。
誰也不知道這個野豬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難怪是周圍的一大害!
而這個時候,身後又突然傳來了哼唧哼唧的聲音。
殺豬匠回過頭,睜大眼睛,腦子裡一片空白。
胡寡婦見他這樣,偏過頭,只見不遠處又有一頭野豬,飛快地跑了過來。
殺豬匠咬牙:「你們按住這頭豬,我去對付那頭!」
他起身,邁弓步,那巨大的衝擊力,一下子撞開了殺豬匠。
李振花想要起來幫忙。
殺豬匠:「你們千萬別起來,按住了!」
要是兩條野豬都脫離了掌控,那就完了。
殺豬匠一邊說著一邊踉踉蹌蹌的起身,這一次他直接撲了上去,用體重死死的壓住了這頭野豬。
然而下一秒就被旋翻在地。
完了!
殺豬匠抬頭就看到了野豬尖利的牙齒。
突然一個削尖了的木棍猛的插在了野豬的脖子處,瞬間鮮血湧出!
陳平和殺豬匠抬起頭,就看到了已經回來了的李嬸,她手裡拿了一個已經削尖了的木棍。
殺豬匠趕緊拿過木棍,把地上的野豬也插死了。
幾個人這個時候才鬆了一口氣,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氣。
他們躺在地上,旁邊是血淋淋的野豬,忍不住相視而笑。
過了好一會兒,大家才緩過勁兒來。
陳平看了看被捅穿脖子的野豬,又看了看李嬸手裡那個削尖了的木棍,忍不住開口說道:「嬸,謝謝你沒有用這個來捅我。」
李嬸也沒那麼生氣了,笑著說道:「你下次再把水放在我的田裡,你看我會不會用這個。」
「以後肯定不敢了不敢了。」
殺豬匠也說道:「本來以為你跑了,不會回來幫我們呢。」
李嬸聽了這句有些生氣:「之前咱們鬧矛盾是因為你們放水到我的田裡了,這事本來就是你做得不對,不過一碼歸一碼,像這種緊急時候還是要團結才行,要不然一會兒野豬把你們幾個全部拱死了,接下來不就來拱我了嗎?」
李振花看著這一幕,莫名的覺得特別溫馨,這可能就是人應該有的生活,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不是童話故事,也會有利益衝突,會因為一些摩攃鬧一些矛盾,可是真的面對大的困難以後又會團結起來。
她默默地堵住了野豬流血的脖子,也別浪費了,豬血也很好吃。
最後五個人抬著這兩頭豬下了山,在其他的人的圍觀中回到了雨蘭鎮。
兩頭野豬一共200多斤,五個人平分了,起初殺豬匠不肯要,但幾個人覺得他吃了大苦,說什麼都要給。
各種豬雜豬下水都給了最後救場的李嬸。
豬肉一人四十斤。
胡寡婦把自己四十斤拿鹽巴腌制了,又抹上了辣椒粉,花椒粉,大蒜,放在廚房裡炕上。
李振花那四十斤豬肉,交給了胡寡婦,野豬肉不像家養的豬,野豬肉很腥,但擋不住胡寡婦弄得麻辣香,糧倉眾人痛痛快快地吃了個爽。
晚上的時候,胡寡婦有些不好意思地找到了主任。
「是這樣的。」胡寡婦給主任倒了熱水:「平安一個人在城裡,我就想這野豬肉給她拿一點。」
主任樂了:「這是你的,你想拿多少都行。」
主任說道:「我還準備跟李振花同志商量,這個月買豬肉的錢就補給她,本來就是你們的,別有心理負擔。」
胡寡婦最後還是只分了一半給平安,在她心裡,糧倉的這些年輕孩子也像是她的孩子一般,她也想給她們時不時地加一點肉在米飯里。
平安的那一份,半個月後,運輸隊要來,胡寡婦準備讓運輸隊帶出去。
運輸隊的主要成員是馬幫,平常還是牛馬運輸比較多。
李振花一大早就說,到時候有一個大驚喜。
胡寡婦還在想,什麼驚喜。
結果就在糧倉外面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唐媽!」
胡寡婦眼睛一亮:「春花?」
黃春花胳膊上還帶著運輸隊的袖章呢。
「你加入運輸隊了?」
「上一次我們運輸了糧食,大家都知道我力氣大了,所以他們就招了我。」黃春花喜滋滋地說道。
「你太厲害了。」
「可不是嘛。」
「黃春花,你謙虛一點,光是力氣大可不行,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運輸隊隊長在後面拆台。
黃春花也不臊:「你們都學的會的,我也學的會。」
她說完轉過身:「唐媽,你是不是要給平安帶東西?」
「平安,你媽給你帶野豬肉了。」
機械廠的大門外傳來了一陣爽朗的聲音。
平安出去見到了運輸隊的黃春花。
黃春花樂呵呵把胡寡婦她們打了野豬的事情說了出來,又把野豬肉遞給了平安。
「唐媽給你帶幾塊,還有三塊是李嬸帶給你的,唐媽讓我跟你說,因為野豬肉沒有家豬肉那麼好吃,所以腌制了很多東西在裡面,也給你腌制的非常干,你吃之前要先用水泡一下,唐媽還說你要是覺得好吃,等過段時間再給你帶一點。」
平安接過了肉,忙給黃春花也拿了一塊。
黃春花立馬拒絕了:「不用不用,我在鎮上吃了的,你不知道,我們鎮上組織了一個隊伍專門去抓這些可惡的野豬,抓了好幾條呢,在政府外面殺豬,家家戶戶都能分到了一塊豬肉。」
平安聽她這樣說,也就明白了野豬肉的來歷,又問道:「鎮上都還好吧?」
「好的不得了。」黃春花說著想起了另一件事,從自己的包里拿了一個布裝的東西說道:「我差點忘了把這個給你了,咱們村上有一個特別大的水塘,你記得嗎?」
平安接了過來,聞到了一股鹹魚味兒:「這段時間總是下雨,那水塘沒事吧?」
「沒事,就是之前政府不是往裡面放了很多魚苗嗎,這幾天下了大雨,政府組織人去把魚挖出來,弄了好多魚出來,我們村裡每戶都有一背簍。我也給你帶了。」
平安愣了一下,說道:「你們自己吃,我這裡已經夠吃的了。」
「我專門給你風乾成鹹魚幹了,你在城裡頭不像我們鄉下,要多在家裡放點吃的才行。」黃春花樂呵呵地說道:「你就別跟我客氣了,之前要不是你媽媽叫我一起運輸糧食,我的思想可能都還沒有轉過來呢。」
她說完就朝著另一個方向跑了。
平安看著她開心地跑遠,風和陽光像是追在她身後,平安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拿了野豬肉和鹹魚干回了工廠,年英還在焦慮工廠的問題。
城裡,起初年英也只能看到外債,現在她才意識到,工人們才是最重要的。
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完了完了老闆卷錢跑了,在大家眼裡,主事的少東家是個扛不起事的大小姐,技術工人們有點回老家種地,有的去了上海等大城市謀求生路。
年英急得焦頭爛額,她到底還是明白了自己的欠缺,年輕沒有經歷過磨難,父親的拋棄,讓她在一開始就抓錯了重點。
當初回廠的時候,大多數工人都還在,但那個時候她無法給出交代,甚至她自己那個時候對於振興機械廠的未來都搖擺不定,以至於她錯過了最好的時候。
現在,工人們……只能一個一個地去找。
生產部部長是個中年男人,他的整個青春都奉獻給了振興機械廠,儘管老闆跑路,少東家還太年輕,但他依舊沒走。
用他自己的話說,他也不知道工廠未來在哪兒,但只要工廠在,他就不會走。
年英把工廠交給了他,自己準備一個一個地把工人找回來。
平安這一次要求一起去。
「我自己可以。」年英說道。
平安拿過了名單,說道:「有一半以上工人都回了鄉下,我跟去比較好。這裡面很多地方都有訂過碾米機和柴油機,你也需要去給他們一個交代。」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振興機械廠老闆跑路了,少東家扛不起責任。
她們是按照地址找的。
距離最近的是一對夫妻,進廠三年了,兩口子在工廠工作認識成親,丈夫是生產車間做鏜工,妻子是裝配車間做鉗工。
年英和平安到她們家的時候,家裡沒有人,問了村裡的人才知道兩口子在拔土豆地里的野草。
兩口子看到年英時,丈夫依舊沒有好臉色,妻子倒是放下了鐮刀,走上了田坡:「少東家,您怎麼來了?」
平安從來是不會應對這種場面,她自己蹲了下來,幫忙除草。
年英也不好意思耽擱人家除草的時間,於是也跟了上來:「我們一邊除草一邊聊吧。」
年英蹲了下來,這才意識到她從來沒有做過這種活,該怎麼除草都不知道。
於是年英就看著旁邊的平安,平安拔什麼樣的草,她也跟著拔什麼樣的草。
這樣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反而讓她沒有聊事情了。
妻子看了看這個少東家,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丈夫對她搖了搖頭,她們願意來拔草就來拔吧。
於是四個人就安靜地拔草,拔了三個多小時,年英的腿都蹲麻了,起來的時候,頭暈目眩。
妻子有點過意不去,說道:「少東家去我們家喝點茶。」
兩個人這才跟著回了家。
路上,妻子也直接說道:「我們不準備回城了。」
「以前是因為我們家裡沒田沒地,實在是沒活頭了,現在我們也有田有地了,心裡也有個盼頭了,我們就準備在家裡種田種地,養家糊口。」
年英聽著這個理由,她說不出任何話來,她把兩個人最後一個月的工錢給了她們。
「無論什麼時候你們想回來,振興機械廠都會歡迎你們。」年英走的時候對兩個人說道。
妻子這才發現,少東家來的時候沒有坐車,而是坐著馬板車。
年英把那輛車賣了,無論工人們願不願意回來,她都應該把最後這個月的工錢發了。
兩口子晚上睡覺,妻子翻來覆去睡不著。
「咱們要不要回去?」
「回去做什麼?工廠還不一定能夠開,回去也是耽擱時間。」
「田地可以讓二嬸她們種著。」妻子嘆了一口氣,「我這段時間總是想起工廠的日子,那個時候咱們研究出了新型號,敲鑼打鼓地通報,多風光啊。」
「每次回來,大家都說我們兩口子有出息。」
男人陷入了沉默。
「我覺得少東家雖然年輕,但比她父親要強得多。」妻子說道:「有田有地雖然好,但一來個大水或許旱災,到時候又要吃不起飯。」
男人也沉默了。
另一邊,年英和平安就這樣走了一個又一個地方,有工人願意回來,也有不回來的。
年英都是承諾只要他們願意回來,振興會永遠歡迎。
最後願意回來的工人也有了一半,包括那對夫妻,而工業部那邊也確定了來學習的人員。
年英很快找到了生產部部長,共同與工業部對接。
這一次需要培訓的方向主要是機械廠的生產流程,她們需要培訓出技工,技術師,工程師,總工程師。
這是以前沒有的事情,這個時候原本振興機械廠的總工程師也離開了,年英咬了咬牙,直接把平安推了上去。
西南工業部尋找了十五個具有初中文化的知識分子,爭取培養成技術師,又找了40個工人,需要培養成技工。
他們的目標是來實習半年,回去以後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技術小組。
這半年裡,他們本地在進行機械廠的廠房建造,各種機器也在購買中,所以他們這裡培訓技術人員就非常重要。
如此一來,振興機械廠的壓力就大了,時間緊,任務重。
年英正緊鑼密鼓地籌備接收培訓人員,還不等人到,新的意外出現了。
這天早上他們聽廣播就聽到到了一個新的消息。
「優升機械廠即將開工,歡迎各位有志之士進入優升機械廠。」
原本的總工程師自己組建了一個團隊,他們決定要開機械廠,現在正在廣播上宣傳這個事情。
生產部部長氣得直罵人,立馬來找了年英。
「我們這邊這麼困難,他怎麼還落井下石?」
此時廣播中,原本的總工程師繼續說道:「有經驗者優先。」
「這就是明晃晃的在挖我們的牆角。明明知道我們也在努力籌備開廠,他在這個時候來打廣告。」
年英安慰道:「我父親做出那樣的事情以後,他這樣做也是人之常情,再說了,也是我們自己留不住人。」
「少東家,這樣一來我們的處境就更難了。」
「我知道,我再想想怎麼辦。」
實際上,年英也有些鬱悶,她回到了生產車間。。
生產車間很安靜,年英找了一圈才找到融入其中的平安。
平安眼神專註,檢查著鍛造機的零件。
年英在旁邊看著她,看著看著,她的心也跟著平靜了下來。
「平安,我總覺得你會比總工程師更厲害。」
平安抬起頭,道:「我比不過他,我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有到工廠的實習課程,總工程師曾經帶過我一段時間。」
年英有些驚訝,心裡又慶幸,還好自己剛才沒有說什麼不好聽的話。
她從小就很獨,沒有什麼朋友,平安是她唯一的朋友,不僅如此,兩個人還志同道合,擁有同樣的朋友,這使得她格外在乎平安的想法。
平安並沒有注意到她的這些情緒,說道:「我知道他要開新廠了。我很為他開心。」
年英愣了一下,有些委屈,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自己知道這種情緒是非常不合理的,她甚至為自己產生了這種委屈的負面情緒而覺得難受。
「少東家,」平安看透了她眼裡的委屈,於是說道:「你開廠前一定要弄清楚一個問題,你開這個廠到底是為什麼?」
年英看著她,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她心裡莫名地有些難過:「你……是不是想去他們廠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想得更清楚一點。」
「你如果只是想要掙錢,那你所有的不開心都是合理的。」
只是為了掙錢嗎?
年英搖了搖頭,仔細想想,好像不是為了錢。
為了獲得父親的肯定?現在父親都跑了,為什麼自己還是非得開這個廠不可。
她想起了之前廣播站叫她去當播音員的事情,那個時候她立馬就拒絕了,現在已經有了機械廠頂上來了,她……要怎麼辦?
那天晚上,年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前半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後半夜她不願意再想這個問題。
第二天一大早,年英黑色眼圈和平安生產部部長一起吃了早飯,又回了辦公室。
她剛回辦公室,生產部部長就興高采烈地走了進來。
「少東家,好消息啊。」
「什麼?」
「他們廠的機器卡在城外了,估計一時半會都進不來。」
「怎麼會卡在城外?」
「他們的貨車壞了,這下子就麻煩了,咱們平城有這種貨車的人可不多。」生產部部長說道:「真是活該。」
正好平安走了進來。
「英姐,有點事情想跟你商量。」
年英抬起頭,莫名的有一種心虛感。
平安道:「優升機械廠他們的機器都卡在城外了。」
生產部部長:「沒事,就算他們的廠開不起來,我們還是歡迎他們回來。」
平安心裡嘆了一口氣,現在時代變了,國家又重農業發展,這些機械廠根本吃不下平城這一塊農業機械,所以她真覺得沒有必要把對方當做敵人。
「他們那邊的人找我求助,希望我能跟你說說,派一下貨車出去接機器。」
「他們想的倒是挺美的。」生產部部長沒好氣了:「我們困難的時候他們就直接走了,他們困難的時候我們就要去幫他們?還要用我們廠的貨車,萬一也出了點事怎麼辦?」
平安道:「我的想法是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她沒有跟人吵架,只是看著年英,等她做決定。
年英當然知道,正確的選擇肯定是去幫忙,可是大多數正確的選擇都讓人覺得好難受。
就像生產部長說的那樣,他們廠里出問題了,他們走她覺得沒什麼,但他們明明知道他們這裡也是開工在即,還要故意來挖人。
年英覺得她有足夠的理由,不開心和不去幫忙。
生產部部長:「少東家,你千萬不要心軟,他們自己出了問題,自己解決,我們這邊也忙得很。」
年英想起了總工程師以前為廠里做的貢獻,響起了自己父親做出來的破事。
「算了,去幫他們吧,就當替我父親還債。」年英嘆了一口氣,打開了已經回來了的員工名單簿。
她認真地核對了各種工種。
生產車間缺鏜工,裝配車間缺鉗工。
年英想起了之前的那對小夫妻,兩個人的工種是剛好對上的,要不然再去一次?
另一邊,小夫妻收拾了包袱,帶上了一路上要吃的乾糧,二嬸在旁邊勸道:「現在你們兩口子也有田地了,不要去城裡折騰,生個孩子本本分分的過日子不好嗎?」
二叔抽了一口水煙,說道:「我聽他們說,有土匪流竄過來了,城裡不安全。」
小夫妻已經決定好了的事情,現在也不可能變了。
「二叔二嬸,田地的事情,要勞煩你們倆幫忙看著,我們去城裡看看什麼情況。」
他們之前學這些東西,當了兩年的學徒,做夢都在那個車間裡面生產機器,真的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放下的。
兩個人最後揮別了長輩,踏上了去平城的路。
平城是出了名的山路十八彎,而優升機械廠的貨車就卡在了同平路的第二個彎道上。
夫妻倆坐馬車路過的時候,還伸出頭去看了看。
前面的馬夫道:「那是優升機械廠的貨車,在這裡卡了兩天了,聽說裡面是什麼特別重要的機器,也不知道他們要怎麼弄。」
夫妻倆想起了他們機械廠裡面也有貨車和拖拉機,如果少東家願意的話,可以幫他們解決這個問題。
不過這種問題也不是他們思考的問題。
馬車繼續行駛在道路上,到下一個路邊的時候,丈夫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因為馬車停了下來。
「路邊還有兩個兄弟想跟我們一起走。」馬夫說道。
妻子皺了皺眉頭。
但那兩個人一下子就上來了,他們夫妻倆也不好在說什麼。
兩個人上來以後,目光一直放在妻子身上,丈夫皺了皺眉頭,和妻子換了一個位置。
結果剛換完位子,腰間就有一個硬|物頂了上來。
「我們只搶東西不傷人。老實一點。」
兩個人這個時候才知道,這次遇到了搶劫。
「好,我們東西都可以給你們,但不要傷害我們。」
「我們都是要吃飯的,搶了東西就行,不會傷害你們的。」
然而,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個用力,丈夫就被打暈了。
很明顯,他們就是用這種手段讓人放鬆警惕。
另一邊,平安坐在貨車的後座,旁邊是優升機械廠的負責人,他忍不住道:「真是謝謝你們了。」
「沒事。」
貨車在道路上顛顛簸簸,直到路邊出現了一個馬車。
這個路總共就這麼寬,貨車又這麼大,馬車不讓的話根本過不去。
貨車在旁邊停了下來。
「幫忙讓個道。」貨車司機沖著馬車喊道。
這個時候,馬車裡有人鑽了出來:「好的,馬上馬上。」
平安這個時候則認出了馬車上那個女人,她經歷的事情多,幾乎是瞬間就想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平安小聲對自己這邊的人交代了幾句,然後從貨車上下來,優升機械廠來的都是幾個高大的工人,同樣也跟著一起下來了。
馬車上的人道:「我們這邊出了點問題。」
「這樣吧,你們馬車出了問題的話,可以坐我們這邊的大車。」平安說道。
那人立馬說道:「不用了。我們自己修一下就好了。」
那人說話的時候也走了下來,大概是想對平安做點什麼,結果就看到平安身後跟的那幾個工人,他們手裡拿著大扳手。
很明顯,他們暴露了。
那人立馬就要回馬車上,驅馬就要跑。
結果下一秒就看到貨車橫了過來直接攔了路。
馬停了下來,他們這邊五個工人拿著扳手,幾乎是不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這兩個無法無天的人制服了。
平安趕緊解開了馬車上兩個人的繩子:「你們沒事吧?」
丈夫也已經醒過來了。
「你們怎麼這個時間到這條路上了?」平安給她們遞了水。
「我們準備回機械廠。」妻子一下子落下淚來。
「那可真有緣。」貨車司機拍了拍貨車,說道:「你們瞧這個熟悉不?」
「我們少東家已經把貨車都賣了嗎?」
「哈哈哈,沒有,是我們的貨車出了問題,你們少東家把貨車借給我們了。」
優升機械廠的工人們突然回過味來了,「還好你們少東家把貨車借給了我們,要不然你們兩個人都要完。」
年英知道這個事情的時候,真的嚇了好大一跳,拉著兩個人檢查:「沒有受傷吧?」
「只是擦傷。」
年英趕緊帶他們進去上藥:「沒事就好,真的是太危險了。」
「還好少東家把車子借給了他們,也算是救了我們一命。」
年英因為這句話愣在原地,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心裡都顫唞了一下,繼而慶幸,還好借了,真的還好借了。
平安安撫地握住了她有些顫唞的手,等到只有兩個人的時候。
年英小聲說道:「我差一點就沒有借。」
「那你最後還是借了。」
「平安,你說這個世界怎麼這麼奇妙,我本來以為我在幫他們,結果最終還是幫到了我自己。」
平安道:「不是世界奇妙,而是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運轉,我們的世界剛剛建立起來,咱們的農業機械市場之大,還沒有到必須通過競爭才能拿到單子的地步,我們現在的敵人只有人民的敵人,所有希望新世界好的人都是我們的朋友。」
平安知道她介意之前自己幫總工程師說話的事情,於是很有耐心地給她解釋:「我一直都把你當我的朋友,我沒有要幫李總工程師的意思,雖然他是我老師,但我一直站在你這邊,因為站在你這一邊,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夠想得更清楚一些。」
年英看向她,似乎依舊不懂。
平安輕聲說道:「我媽媽是寡婦,我們逃難到雨蘭鎮,我們沒有田,沒有地,我媽媽也沒有再嫁,但不僅養活了我,還讓我讀書了,你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嗎?」
「她的世界里,除了日本鬼子和地主土匪,其他所有人都是同伴而不是敵人,她甚至願意先去幫對方。」
年英還記得對方的母親,那是一個很溫柔很無害的中年女人,她有一雙很飽經苦難的眼睛,和這個世道里所有女人一樣。
「我們剛到雨蘭鎮的時候,我媽會去各個財主地主家做幫工,幫忙洗衣服,收玉米之類的,鎮上還有一些女人也是這些活,我媽是新來的,她們一開始不喜歡我媽媽,覺得我媽媽搶了她們的活,直到有一次,有一個女人把地主的二房太太的衣服洗壞了,被我媽媽發現了,她以為我媽媽會去告狀,那個二房太太在我們鎮上是出了名的非常刻薄,我媽媽只是去找了針線,在桐油燈下熬了大半晚上,最後縫好了那件衣服交給了那個嬸嬸。」
「我現在還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晚上,李嬸坐在我們家的茅草屋裡,拉著我媽媽的手,一個勁兒地感謝她。」
那天晚上的桐油燈發出的微弱的光一直都亮在小少女的心,哪怕她長大了,讀了書,見識了更多的事情,她都忘不了那個時候的場景。
「我媽媽跟她說,大家都是苦命人,如果我們不團結起來,那要怎麼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我們現在的情況很糟糕,可以說是全國整個行業都艱難,正因為困難,所以才更需要團結一致。」
年英的心像是泡在水裡一樣,心裡有了更深的渴望,一定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