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阿言十七年生命中,從未遇到過這般人生困境。
宋遂遠,愛慕他?
在雲字軍所駐西北之地,阿言身為雲將軍唯一嫡子,是雁回城中年輕一輩最尊貴的存在,哪怕風評再差,也有數不清的桃花。
西北民風剽悍,小世子打馬自城中穿過,能掛盈香囊而返。
回回與爹爹撞見,都被含笑打趣兩句「不開竅」。雲休一般回一個燦爛的笑,認真挑著哪個香囊最好看,要送給爹爹。
一般爹爹是不收的,若是被他磨得勉強收下,第二天他就會被父親以操練之名大揍一頓。
小世子傳至盛京頑劣的名聲,並非皆是杜撰。
他到底是只貓。
雖然出生不久被九溪爹爹撿到,從此在人間活下來,雖然三歲時無師自通化了人形,自此被夫夫倆當做親生子養……但他到底是一隻貓。
貓經常理解不了人類。
第二日,阿言發揚蹈厲,在養花台上遙遙望見隨墨時,圓腦袋瓜子終於想出來辦法!
宋遂遠垂眼看向手中幾封信。
哪怕再多證據指明小紈絝也許是鄧知玉,他仍忽視不了心中怪異。
此時隨墨並未帶來畫像,但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鄧知玉或許沒死。
隨柳所查,鄧知玉是富商鄧大山原配所生,原配紅顏薄命,在鄧知玉十歲時逝去。鄧大山後來娶了繼室賀氏,沒有母親庇護的十歲孩童,自那時便開始隨家中商隊天涯海角奔走。
————
貓明白「深情」之前,是不會和宋遂遠說話的!
半晌,他側頭問道:「留香閣這些名單是何依據?」
和家裡人大吵一架,留宿青樓,這不是盛京紈絝之流的行為么?
還有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他只能在父子之情上產生共鳴,父親和爹爹愛他,他也愛父親爹爹。論金石之交,貓是特立獨行的種族,雲世子尊貴也不可比擬,不需要朋友。
「鄧公子出意外之前,打包好了衣物用具,在錢莊兌了銀票,魏少卿也查到了,鄧公子那日根本沒上寒雲觀。」
心上人?
宋遂遠手指微頓,饒是他記憶不全,那位也不像是有心上人的樣子。
「鑲金藍袍?」宋遂遠挑眉,想起什麼,「隨墨,那日我出門的衣物是……」
故此軍令在先立,他在其後破,被大將軍親自揍過許多回。
「是今夏夫人為您定的新袍子,額,是鑲金藍袍?」隨墨道。
「既然鄧知玉無性命之憂,便再查著吧。」宋遂遠風輕雲淡道,「先看看這鑲金藍袍是否是我那一件。」
至於少年情思,那是什麼東西。
他心下暗想,小紈絝八成另有其人。
「鄧知玉是何種性子?」宋遂遠若有所思問道。
總不能變成雲休問吧。
他年初回來,是因為鄧大山這麼多年來再沒有兒子,有意培養繼承人時,想到了這個離家多年的兒子。
且有一種無來由的直覺,小紈絝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正事談完,隨墨行了個禮,支吾道:「還有,盛京城內……坊間都在談論您,和那位公子的事情。」
翌日。
阿言的這一天相當忙,他想找一個人來問問,思來想去問宋遂遠最適宜,於是便要考慮,如何問宋遂遠呢?
話至此,隨墨偷偷瞧了自家公子一眼。
玄魚吃了十二條,藥草田內補了眠。第一日,以敗為終。
「鄧大山為鄧公子定了婚約,但鄧公子好南風,與鄧大山大鬧一場離家,近來住在留香閣。」
小爪子撓了撓圓腦袋,他想不出來,那就抓魚補腦子吧。
不過他嘴裡確實在叫一個名字,而叫的什麼,他忘記了。
咳,他家公子除外。
阿言揉了揉睏乏的雙眼,趁著宋遂遠下床洗漱,悄悄溜出了門。
「隨柳猜測,鄧公子那日出城是為了藏起行囊,他的目的地或許是沿著此路可以到達的榮陸府,他、他的心上人極有可能在那裡。」
雲休十四五歲時,尋常人家男孩開始知事的年紀,父親和爹爹教導過他——深情莫負,快樂便好。
隨墨同王先生打過交道,正好知曉:「那位公子著鑲金藍袍。」
晚上睡下躺在宋遂遠身邊時,他仍直愣愣盯著烏黑虛空,沉思:宋遂遠深情了嗎?
深情是何情?有多深呢?
隨墨張了張嘴:「……應當,應當是驕橫囂張吧。」
只不過,最廣為流傳的說法是,宋大公子與留香閣的某個小倌暗通幽徑,要納那小倌入府,著實乃不入流。
一直到今日,阿言都將這八個字奉為圭臬。
貓不要負深情。
宋遂遠勾了下唇角:「這不正好,我娘說的那些人家,自得多加思量。」
隨墨:「……」
說起城中對他的傳聞,宋遂遠想起另一件事:「你回城后給楊為清遞個帖子,請他明日一道打獵。」
他上一世身弱,而立而亡少不了有此之故,回到這一世習武已晚,他偏向打獵,用以強身健體。
太子與楊為清皆善此道。
「是。」隨墨道。
隨墨離開,宋遂遠瞧了瞧屋外日頭,漸漸西斜,似乎可以跑跑馬。
他想了想,回屋內找阿言。
小白貓就趴在入門所放置的桌子上,掃著尾巴百無聊賴。
宋遂遠伸手想摸它貓頭,被它不經意低頭的動作避開了,他收回手指淺笑一下:「阿言想不想去跑馬?」
跑馬?
阿言小耳朵豎起來,又耷拉。
不行,它有正事要做,讓宋遂遠一個人去跑馬。
宋遂遠試探著將這一小白團撈進懷裡,阿言自己跳了下去,相當浮誇的打了一個哈欠。
貓困了。
宋遂遠的眸光瞬間變得深深。
最終看在小白貓願意對他努力演一演的面子上,宋遂遠一個人出門了。
人影走遠,阿言立馬撐起四肢,噠噠先確定宋遂遠的確走了,嗖地竄進了書房。
雲休會寫字,阿言可以叼一張紙去問宋遂遠啊!
霞光落山,蠟燭初燃。
用晚膳之前,宋遂遠凈了手,不知從哪跑回來的小白貓,嘴裡咬著一物朝他跑來。
宋遂遠等它跑過來、放下、用爪子往前推了推,才屈尊用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拿起來,雙眼看著小白貓問:「阿言這是何意?」
他根本沒看,這不是阿言預想的場景,好氣。
小白爪子搭在宋遂遠手腕上,拍了拍紙條。
看!
兩日不好好理他的小白貓主動前來,宋遂遠傲嬌地一戳一動,展開:「深情?」
字形無所控,有一種熟悉的爛,大概是莊子里誰家孩童寫的。
小白貓聞言蹲坐,歪著圓腦袋,可愛無比。
貓貓在問,什麼意思呀?
宋遂遠覺著,他可能知道了阿言與雲世子的交流方式,小白貓的圓眼睛圓腦袋會說話。
他並不會在阿言主動想跟他交流的時候逗它,於是想了想道:「阿言應當見過鎮國公夫夫,雲世子的父親們,兩位長輩之間的感情,就是深情。」
這是貓可以理解的說法。
父親和爹爹?
阿言想,假若父親和爹爹行了魚水之歡,爹爹不見了,那父親會如何做呢?
會抓回來將爹爹做死在床上。
假若父親聽聞爹爹可能出意外的消息,又會如何呢?
會悲痛欲絕。
原來這就是深情呀。
小白貓圓眼睛瞪了瞪宋遂遠,他以為那晚是鄧知玉,鄧知玉死了還有心情跑馬,他沒有深情!
那沒關係了,貓不會負深情。
就讓宋遂遠這麼以為吧。「鄧知玉」負了他的淺情,跟雲休又有什麼關係呢?
宋遂遠發覺自己解釋完,阿言又恢復了以往模樣。
哪怕洞悉未來,真正在這人間重走一遭,他依舊有太多意外與不明白。
比如,他始終不明白,小白貓這兩日為何躲著他,又為何突然好了。
竹窗透光,鳥雀和鳴,又是野園的一日清晨。
宋遂遠睜開眼,不期然被一片純白色佔據了視線,仔細看,白色小毛毯規律起伏。
這兩日阿言白日不在他身邊,晚上卻會回來上床入睡。而它的霸道性子在睡眠時顯現得淋漓盡致,分明是一小團,卻要霸佔最中央最寬敞的位置。
宋遂遠不慣它,該如何仍如何,於是每日清晨都能從腰間摸出來一隻柔軟的小貓。
今日的阿言,滾到了他的臉頰旁。
宋遂遠眨了下眼睛,阿言翻了一邊,從背對轉回正面,一隻小前爪正好踩在了他的鼻樑上,觸感是帶著涼意的柔軟。
他抬手抓住小貓爪子,捏了捏。
睡著的阿言乖乖任他擺弄。
宋遂遠回憶起這兩天,阿言不願意讓他餵食,他與它說話它便裝傻,甚至昨天他打算抱貓出門跑馬時,貓直接揣手卧下裝睡。
小傢伙的逃避有目共睹。
他想了想,似乎從那日問它關於小紈絝的事情后,它便不對勁了。
然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阿言會是小紈絝本人,只能放棄追問這隻機靈小白貓,深表遺憾。
不過,小沒良心的,問題不想回答便罷了,為何還躲著自己了?
宋遂遠單手撐著頭,另一隻手揉了揉它的肚皮,也不知是貓的睡姿,還是它這兩天確實吃多了,觸感不似以往單薄。
他玩了一會貓,阿言絲毫沒有動靜,當他壞心眼的想把貓折騰起來時,耳邊似乎聽到一聲清脆帶哭腔的「嗚困~」
宋遂遠手指頓了一下,然而他再凝神細聽時,手心被他打擾的阿言怒氣沖沖:「嗷嗷嗷!」
很臟。
分明是貓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