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畫
第六十五章、畫
在這樣熱鬧的節日里,白絨為了不讓俞甄藝獨自待在家感到孤單,便早早回了公寓。但她一開門,就看見俞甄藝正抱著一大摞畫布走來走去,整理、收攏,用繩子將畫布捆起來。
「你在做什麼?」
白絨關了門,打開燈,昏暗的客廳亮起來了。她踮著腳從一堆畫布間經過,雙眼變亮,「啊,我知道了,有人買了你所有的畫!」
「可能嗎?」俞甄藝瞥她一眼,繼續捆畫,「連收廢品的人都不願意要這些東西。」
白絨蹲下去,見地上的畫布都被弄髒,一點也不像是要好好整理的樣子,便感覺不對勁,攔住向門外走的人,「你去哪裡?」
「燒掉這些東西。」
「燒掉?」她立即背靠門板,伸開雙臂,「為什麼?你去哪裡燒?」
「天台,我準備好鐵桶了。」
一聽這話,她把人帶回去,按坐在沙發上,「你受什麼刺激了?」
俞甄藝癱倒在沙發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冷笑著把玩頭髮絲,「我要離開巴黎了。對於我來說,那種為了掙錢而畫的,不會被人看第二眼的平庸畫作,既然賣不出去,留著是沒有意義的。燒了最好。」
一些鄰居打開房門,露出一張張獃滯的臉。
白絨嘆口氣,「你離家那麼久,一點也不想家人嗎?你在中國出生長大,我不信你以後都不回去了。難道,你要一輩子抱著你的畫夾流浪?繼續過食不飽穿不暖的生活?」
俞甄藝轉身,半晌,垂眸平靜道:「我房間里剩下的畫都是留給你的。你願意要的話,就留著吧。再見。」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白絨看她那一臉冷靜認真的樣子,有點急了,站起來道:「那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個城市呢?你是一個年輕女孩,長期過這種居無定所的生活很不安全……你、你的行為太奇怪了,就沒考慮過家裡人會擔心你嗎?」
「是的!我古怪,冷漠,還帶著一身的攻擊性,總是諷刺人,每天咬牙切齒地活著,你沒習慣嗎?」俞甄藝將最後的一捆畫布抱起來,冷如花刺的目光刮在白絨的臉上,「我絕對不會回去,但以後也不會留在巴黎了——畢竟這不是二十世紀初的巴黎,不是我所想象的巴黎。至於一個人真正的家屬於什麼地方,只有去走過才會知道……算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會明白……」
白絨冷冷一笑。
白絨鬆一口氣,「哦,你要回家了?回家好,你這樣漂泊在外不是長久之計……」
俞甄藝臉色蒼白,用一雙棕色的眼死死瞪著她,那張中法混血的漂亮面龐上布滿憔悴與骷髏般的凹陷,「我每天畫畫時間超過十二小時,那甚至是你睡覺的時長。」
走廊陷入一種荒蕪的寂靜。
「不,我永遠不會回去。」俞甄藝立刻坐起來,瞪著眼,「我說過,我是因為跟那位所謂的父親吵了架才離家出走的,我不會回去走他安排的人生。」
「我在工作!」
「可是,你父親現在想叫你回去,其實是在主動向你低頭言和,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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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后第二天,蕾婭與歐佩爾被奧托的祖母接去奧地利度假了。再等兩天,納瓦爾也要回波爾多。
白絨盯她片刻,「發生什麼事了?我記得,今天早上有一個人過來見你……說是你異父異母的大哥?」
「如果給我一個無人島當作監獄,我願意關在那上面一輩子不離開。」
「那麼,我該謝謝你?這一年來,我求你給我提供麵包和水了?好心人?」俞甄藝抱著那堆東西,直接出了門去。
白絨追到門邊喊出來:「你以為你是梵高?我告訴你,梵高的下場可不好!等你窮困潦倒,遲早會後悔的!」
「對,他叫聞冬,我父親叫他來接我回中國。」
「好啊,你要走就走吧。算我管太多,我無話可說。但我要講一句,一直以來,如果是路邊的流浪漢,我才不會關心是死是活!」
她擋在俞甄藝面前不動,「是,我是聽不懂你那些話,所以不要再讓我配合你表演文藝了好嗎?我只知道,我人生中大多數時候都很忙,之前上完課就趕時間備賽、演出,來回奔走,而你每天不工作碌碌無為,坐在陽台上對著一個畫架傷春悲秋,自以為……」
俞甄藝慘笑一下,「誰知道呢,當初狠話說盡,現在卻感嘆這是我不在家的第三年,希望我回家過春節。家?我早就沒有家了,永遠也不會回去。」
目前,他在準備提前把所有事處理好,二*月才能空出時間。
這晚,別墅客廳內,助理尼諾正在彙報接下來一個月的行程安排。
尼諾按往常的語速念著計劃表,可是,平時能在工作時一心二用聽他彙報並用腦子記下來的人,這會心不在焉,坐在沙發上專門聽報告,都走神了。
直到尼諾談到一個會議時,他才抬頭,「中國?什麼中國?」
尼諾一怔,「啊,先生,我剛才是在說中國的投資商……」
納瓦爾蹺起腿,頓了頓,漫不經心道:「噢,我還以為……你知道我女朋友邀請我去中國過他們的傳統節日了,我正想說,這沒什麼好羨慕的。」
尼諾:?
尼諾一臉迷惑,重新整理好思緒,繼續彙報。
納瓦爾又將視線轉向身旁電話機,盯著撥號盤看了好一會。
三小時前撥的那通電話無人接聽,十分鐘前又撥過一次,還是無人接聽,他預感不是很好。
他靠著沙發背,注視牆上的油畫出神,無意識喃喃道:
「打電話給我,莉莉安。」
「打過來……」
「現在——」
尼諾再次露出一臉迷惑表情。
這是在念魔咒?
尼諾陷入了沉思,看來,無論是多聰明、多成功的人士都不要談戀愛,會變傻的。
在納瓦爾準備起身出門時,電話鈴聲終於響了,可是一接起來,就傳出略顯沙啞的聲音。
·
灰色屋頂上,可眺望到璀璨的巴黎夜景,鱗次櫛比的房屋點亮了一扇扇窗戶,美如繁星。
白絨坐在天窗旁邊的位置,靠在身旁男人的懷裡,晃了晃酒杯,在微醺狀態下念道:「一定是我把話說重了。可是……可是我就是這樣,一著急就會說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上次,在波爾多收到的那封信,你知道嗎?那個人在信上說我以前自私、偏執、好勝……我不知道,我也不了解自己。」
冬風吹得女孩耳朵、臉頰通紅,但因為喝了酒,身體很暖和。
納瓦爾將她的白色毛線帽拉下來些,蓋住她的耳朵,然後收手,將人攬得更緊些,低頭用淡淡的語氣誘說道:「那封信上還寫了什麼?是誰寄來的?」
白絨盯著遠處的鐵塔,感覺重影了,在不清醒的狀態下回想著:「嗯……他說,是我害死了我的外祖父……寄信人沒有姓名,留的是單位地址……但我記起了一些事,然後,我好像猜到是誰寫的了。」
「誰?」納瓦爾伸出手,攤開手心,「把中文名字寫給我看看。」
女孩半睜著眼,拿指尖在他的掌心輕划,迷糊道:「就是這個。似乎是我的一個高中同學。」
等她寫完,納瓦爾收回手。
他是能說中文,但目前還不能認太多漢字,只好先記下來。
然後,他輕輕扳過懷中人的臉頰,捋順她被風吹亂的髮絲,低頭,淺吻一下唇,「男同學?」
剛才她用的人稱是「IL(他)」。
白絨睜開眼,「你怎麼知道?」
他緩緩撫摸著那醉紅的臉頰,不緊不慢道:「他還說什麼了?讓你記起了以前的哪些事?」
「這……具體的事情……其實沒有,都是些很亂的畫面。我只是感覺——」女孩頓了頓,怔怔地望著眼前人,有點走神,手指不自覺攀上他的胳膊,用力握住了,「我的本性大概有一點怪,好像……不管在哪種感情上,都有一種佔有慾……」
手越握越緊。
她在酒意中閉上了眼,似乎就要睡過去了。
納瓦爾垂眸,瞧著在他手腕上方捏緊的纖細手指,那手指用力得彷彿要掐出深刻痕迹來。
他拿開她的酒杯,放到旁邊的天窗玻璃上,抬起她的臉,吻了起來。
甜型葡萄酒無法給他帶來味覺,但這種甜淡的香氣,他還是能嗅到的,於是,就像被刺激了食慾般,開始貪婪地在那紅唇上品味起來。巴黎古建築的屋頂上,古老月亮掛在天窗後方,他坐在月色下,掠過懷中女孩唇齒間每一寸酒液,吸取每一陣帶著酒氣的呼吸。那小巧溫軟的舌頭仿若美食,叫他每一次都難以克制地深入吸舔、輕咬,一直到女孩透不過氣。
最後,他鬆開她,低聲接了一句話:「那很好,很合我心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