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紙傘
第一章紙傘
暴雨如注。
成串的雨珠打在蕉葉上,濺起一陣如珠似玉的水花,嘩啦幾聲,然後無可奈何落入泥土,砸出悶悶的聲響。
水濺到了姜杳臉上,讓她原本渾噩的腦子清醒了兩分。
膝蓋鑽心得疼。
姜杳身體微微顫唞,眼睫掀起,模模糊糊看到面前有兩個人影,正居高臨下說著什麼。
「也不是奴婢說您,誰家金尊玉貴的姑娘還未出閣,就如此自貶身價為夫郎考慮?莫不是……」
「莫不是早就暗通款曲,記不得自己哪家姓氏出來了吧!」
「好好的姜家女,怎的如此不自愛,一心當他燕家婦……」
她們聲音控制得極好,既不會被裡面人和遠處的人聽到,又能讓跪著的姜杳聽得分明。
姜杳輕輕挑了下眉,眼梢迅速打量了二人裝束和周邊環境,面上卻沒什麼神色。
凄慘的叫聲在身後響起,姜杳的腳步卻一步不亂。
然後一把推開這兩個擋路的,拿著傘,也不撐開,有點踉蹌但不急不緩朝著院門走去。
因為她沒接過遞來的台階,而繼母的添油加醋,后宅失寵,沒人指點幫襯,才自己一個人受不必要的磋磨,熬了太多心血。
那兩人踉蹌兩步,沒站穩,狠狠摔在了地上。
姜杳還在垂著眼思索,臉上就被斜斜澆了一串雨水。
那兩人站得講究,傘面傾斜,正好護著她們的同時,將成串的雨珠正好斜斜砸在姜杳身上。
本就體弱的人在雨天長跪兩個時辰,積水都化進了膝蓋,哪裡受得了?
這是「姜杳」失寵和噩夢的開端。
嗓音更尖的那人輕聲細語地說,「但看起來,姑娘也是執意不要。」
「啊!!!」
她走路跛足,也就從這裡開始。
然後下一秒,她的手指被一雙冰涼而柔軟的手握住了。
這樣金尊玉貴的嫡出女伏在腳下祈求的視角確實很大滿足人的虛榮心。
她唇邊還掛著志得意滿的笑,下一刻卻僵在了臉上。
「這是老夫人送來的傘。」
其中一個俯身了些,似乎好心發作,想要聽聽姜杳說什麼。
她聲音嘶啞乾澀,說了今天第一句話。
下一瞬,一顆帶血的牙齒吐在了手心。
姜杳瞥過兩個人,手還拽在那個被甩耳光的侍女衣領上。
她知道這是哪段劇情了。
然後她換了個姿勢,用力勾住那人的脖子,幾乎靠在了她身上,掀起唇角,懶洋洋地沖她一笑。
那個被甩耳光的侍女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試圖掙脫開,卻發現姜杳鎖得死緊,根本無法掙開!
遊刃有餘,一點都看不出來她腿麻了。
無比響亮的一耳光!
那個沒甩耳光的狠狠瞪著她,卻發現另外一個驚慌地望著她的臉。
握著傘的侍女看著姜杳若有所思抬起的視線,不自覺往後挪動腳步。
她手裡拿著一把傘,但牢牢握在掌心裡,一點都沒有遞過來或者撐開的意思。
「你,你的牙……」
也很容易讓人放鬆警惕。
她們正想做完樣子就回到檐下復命,卻被人扯了扯裙角。
「啊!!!」
「怎麼了?!」
「我可沒說不要——多謝祖母垂憐。」
下一瞬,侍女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開,那把傘落在了姜杳手裡。
侍女驚惶地捂住臉,要起身躲開姜杳又揚起來的手,卻預判錯了動作,被狠狠拽住了衣領!
姜杳借著她的力道,踉蹌著起了身。
姜杳的視線落在那把傘上。
女主替她的未婚夫晉王也就是男主求情,希望他能在流放途中過得好些,但沒想到如今家人的嘴臉如何。
兩個持傘的女人,下著雨的宅院,身邊一個隨從都沒有。
被放棄的后宅姑娘,可憐得很啊。
另外一人以帕掩唇:「怎的這麼說話,姑娘只是固執些……哪裡就夠得上你說的那般忤逆!」
那雙手纖長白皙,只有薄薄的筆繭和琴繭,但此時卻讓人覺得無端恐慌。
系統提示恰時的在腦中響起來。
「【傘】嘗試劇情已經完成,已經拿到關鍵人物任務點,請宿主及時進入腦中空間和系統交涉,時間截止一天。」
系統給她結算,驚訝了一瞬。
「她掉了顆牙。我們只是增強了您的力量buff,按理來說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您學過武嗎,宿主?」
「學過。」
姜杳掃過院子,估算了一下,「當武打替身的時候練過挺多年的……這院子里丫鬟婆子加起來應該能打得過。」
在這短短几步路里,姜杳腦中飛速掠過這本書的劇情。
《謀她》,狗血古早替身文,集帶球跑、你愛我我不愛你、追妻火葬場、修羅場、替身、萬人迷一堆經久不衰熱梗的虐女文學。
她穿成的角色,是那個和她同名的女主「姜杳」。
「姜杳」端方溫馴,孝順體貼,是燕京出了名的大家姑娘。
這姑娘十幾年來唯一反叛就是在未婚夫晉王被奪爵流放之後忤逆家族,不與他退婚,雨天長跪求情有了病根,又在此後替他謀划,是個兢兢業業、嘔心瀝血的女諸葛。
但因為他,這冰雪通透的姑娘的磨難才剛開始。
被渣爹強迫送給惡名遠揚的小郡王,大婚前被繼母折磨得奄奄一息,小郡王不曾對她如何,但回京的男主聽了男配污衊她的讒言,各種羞辱「姜杳」,甚至是強迫。
配角基本沒好東西,像聞著味的瘋狗一樣圍在姑娘身邊,撕不下來肉就不離開。
——□□羞辱,罰跪,毀容,排擠,潑水,冷暴力,強迫退學,後期甚至故意推搡導致流產……
而對「姜杳」好的人也沒好下場,小郡王身世被惡意扭曲揭露,真正黑化,保護她的婢女死在異鄉,知交好友的男二被黥面奪官,舊友在戰亂中慘死,親近她的男主妹妹被遠嫁……
女主幾欲崩潰。
姜杳閉了閉眼。
她站到了現在女主第一次命運轉折點的位置。
院內。
氤氳的白霧彌散,模糊了出神的面容。
捧著茶盞的蒼老婦人望著窗外的大雨:「她還跪在那裡?」
旁邊滿頭珠翠的女人低低嘆息了一聲,「這也是昏了頭了,忘記爹生娘養,要那一個已經沒前途的廢王爺做甚麼?還沒出嫁,就不記得自己是哪家人了……真是辜負了母親這麼多年的悉心栽培。」
老婦人神色不虞,並未搭話,只是將目瞥過旁邊的嬤嬤:「送個傘也能送半天么?」
女人自知她不願意搭腔,拿著帕子點了點唇,掩去了冷笑。
「孫女不孝,但還請祖母見孫女一面!」
門外有人聲音嘶啞,卻堅定而清晰。
「阿杳親自來送訂婚時貴妃娘娘賜的玉佩,還請祖母一見。」
笑容僵在了嘴角。
這死丫頭!怎麼突然就不迂了!
女人臉色扭曲,正欲說兩句,卻被上方人打斷。
下一刻老夫人合上茶蓋,冷聲道:「叫她進來。」
姜杳進來的時候,渾身濕透,烏黑的發淋漓貼在臉側,衣服上還淋漓了水,只是懷裡珍之重之抱著把傘。
看到那把傘的時候,女人臉色變了變。
「不是叫人給你送了傘,怎麼不知道撐!」
「手上髒了,孫女捨不得用。」
老夫人一直冷凝的神色有些微動容。
「抬起頭來,垂著腦袋算甚麼樣子。」
姜杳應了聲是,抬眼的時候不著痕迹環視了一圈,眼睛卻在瞬間蓄了淚。
正上方的應該是她那位祖母李氏,旁邊滿頭珠翠的就是「姜杳」的繼母房夫人。
而在眾人眼裡,清瘦柔弱的女孩子一身狼狽,烏濃的眼睫上還掛著碎成星點的雨珠,妝已經花了,紅痕暈染在眼尾,更像哭過一般惹人疼。
姜杳生得好,還是那種看兩眼都會讓人心軟的柔弱美人,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實。
老夫人神色已見動容,不料下一秒姜杳又語出驚人。
「我今日來,非是求情,是自請絞了頭髮做姑子去。」
「我非晉王殿下良配,也非他人佳偶,只願青燈古佛,還請祖母母親成全。」
滿座皆驚。
砰!
茶盞被狠狠摔到了姜杳面前,而她眉目一點不動,甚至跪也未跪。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哎喲杳娘,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不要因為你對祖母母親給你退婚心裡就有怨……」
姜杳神色不動。
房夫人眉目間浮出一絲惱意,眼睛一抬,身後兩個婆子就一左一右拽住了姜杳,想要試圖直接拽起來拉走。
很重的力道,沒勁的姑娘完全掙脫不開。
想捂嘴。
可姜杳最不怕的就是動手。
她雙臂一同用力勾住兩人,順勢將手扣在對方手掌上,用力一合,反而是那兩人的胳膊被狠狠扭了!
兩人都是能忍痛的粗使婆子,卻沒遇見過這樣的力氣!
還不等兩人出聲,就被姜杳甩了開來。
在外人看來,只是那兩個婆子沒使力氣。
「晉王之禍,是他小舅父失蹤,被控叛國,罪無定論推脫不得才被流放,這是皇上的態度,姜家退婚表示服從,此為其一;一旦查出來如何,官復原職,姜家當時若是急急脫身,他當對我家何如?我長跪為此,還請傳出以全我姜家美名,此為其二。」
她語速飛快,邏輯清晰。
「孫女身份尷尬,自請做姑子與姜家脫離關係,這是我的態度和對晉王那邊的交代,皇上不會對未婚男女趕盡殺絕,此為解法。」
李老夫人驀然抬眼。
而姜杳仍然在分析,「皇上不會應允孫女做姑子去的,此乃安撫人心,趕盡殺絕,誰為我大燕鞠躬盡瘁?尚書令調換在即,若是治家不憑德行,儘是趨炎附勢之輩,何來服眾?」
這一番措辭冷靜,迅速鎮住了堂上的兩人。
房夫人磨了磨牙。
怎麼這丫頭淋了場雨,腦子又清醒了?
她強顏歡笑,「杳娘今日怎得突然轉了口風,不是要一直向老夫人求救你未婚夫郎?」
「母親慎言。」姜杳打斷得極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嫁誰都是為了姜家,之前外面人眼線沒走,我自然要裝裝樣子,母親也信了嗎?」
問的是母親,眼神卻從始至終盯著李老夫人。
皇帝的新衣,根本謊言還是在於皇帝信不信。
身為大臣,你是打落牙齒和血吞說這衣裳好看,還是直言不諱沒衣裳,重要嗎?
房夫人神色不虞,抬眼瞬間卻發現姜杳有些瑟縮,剛被摔茶盞都沒跪,這會兒又跪下了。
「還請祖母決斷。」
她含著淚,膝行幾步又停下,眼神孺慕又膽怯,似是依賴極了,但心有顧慮,不敢親近。
老夫人眼神微動,卻發現剛才還望著她的那雙眼卻突然顫了顫,緊接著,姜杳昏倒在了地上!
「快來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