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口舌
第六章口舌
李老夫人已經覺察到了什麼。
安嬤嬤上前附耳。
房氏趕來的時候,李老夫人坐在堂上,面色不虞。
下面已經跪了一片的人。
她剛安置好被嚇得不輕的姜陶,心力憔悴,一看這陣仗便心裡咯噔一聲——又怎的了?
「母親。」
房夫人俯首,「您尋我來。」
「你看看二丫頭的帳子。」
李老夫人聲音倒是正常。
房夫人心下猛然意識到什麼。
她一向對姜杳的態度是死了正好沒死別提,剋扣這種事,當然不用自己費心,但也確實忽視她……怎麼今日,老夫人突然興緻起來了,要過來看她?
豆蔻的臉色煞白。
她沖姜杳一躬身,「請姑娘則個,老奴逾越,今日替姑娘管管這口蜜腹劍的東西!」
「安嬤嬤,你這是做什麼!」
舒嬤嬤又驚又怒。
安嬤嬤冷笑:「還好意思說,姑娘房間的用度,你猜我們是在何處尋到的?還不是你這『和姑娘一同長大』的賤婢房內!姑娘吃的那是什麼,你的好外甥女吃的是什麼?」
她一邊賠笑一邊上前去:「母親知道的,這些瑣事還是各院自己操心,我竟不知……」
她失聲:「這是什麼!」
全是碎茶葉!
房夫人放下茶盞,劈手給了舒嬤嬤一耳光!
是舒嬤嬤那婆子做的過分了,還是豆蔻那死丫頭又惹著什麼了?
這還有什麼不理解?這還有什麼弄不清?
她連忙搖頭:「夫人,奴婢沒有,奴婢一心為了姑娘,姑娘就是奴婢的命,怎會如此對待姑娘啊!」
不等她靠近姜杳,安嬤嬤便衝過去,甩了她幾個巴掌。
姜杳於心不忍似的,開了今天第一句口,要俯身去扶被嚇得戰慄臉色蒼白的豆蔻。
「母親,別這樣。」
她手指微微顫唞,打開茶蓋。
豆蔻疼得又想尖叫,面前人長指卻迅速一收,卡住了她的臉。
豆蔻原本嬌俏漂亮的臉已經腫了起來。
房夫人要把屎盆子都扣在她頭上,讓姨母放棄她了!
夫人為她指了一條明路。
「……真的是你嗎?」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這麼做,我也很難過!」
那幾個蠢貨,不會這上面……
她聲色俱厲,「二姑娘喪母,我要你這老婆子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她身上,多關心她多體貼她,你就是這般憊懶?」
「還敢狡辯!」
「從豆蔻進府,你不知她小孩子爭寵就罷了,還不細細教導,讓豆蔻弄出這般疏忽的事情來,你怎的這麼糊塗!」
「我怎麼教你,我平日怎麼教導你?」
這一趟驚住了幾個人。
房夫人怒喝,「舒嬤嬤!」
這群人真是好大的膽。
那帳子外面層層疊疊,仍然是好布料,裡面卻一捋就能摸出來幾隻蟲屍!
仔細分辨就能看得分明,都是潮濕處才會有的蟲子,而山漏月並不是建在陰暗潮濕之處,只要勤些換被褥和晾曬,根本不會出現這種問題!
房夫人神色沉了兩分,細細去摸那床褥,抬手一撫帘子,神色更變。
手不輕不重,正好掐在她受傷的地方。
舒嬤嬤神色劇烈動搖。
「她們到底是親人,何苦這般讓姨母承認外甥女的罪名?」
她昏睡不知何事,居然被人架起來拖了出來。
只是、只是到底豆蔻是她那遠房的可憐妹子唯一的孩子……
她膝行過去,連哭帶求:「姑娘和奴婢一同長大,奴婢何等狠毒的心腸才能這般苛責姑娘,老夫人夫人明鑒……」
菩薩普渡眾生的語氣都出來了!
豆蔻像是找到了救星。
晉王親自賜的金玉帘子,東珠和金玉都是上好的御賜物,她們幾個腦袋,敢把這東西拽了幾顆下來?
她面色已然難看,卻發掘老夫人的目光一直沉在那個羊脂白玉的茶壺上。
疼得她冷汗層出,卻一個字都說不清楚!
豆蔻渾身發抖,這才看清楚姜杳淚眼朦朧中的一點笑。
她還欲說什麼,卻被眼淚汪汪的姜杳撫住了臉。
但姜杳並未結束。
她握著豆蔻的手,手掌虛虛護著她的腰,十足貼心的模樣。
系統替姜杳旁觀整個局面,確保沒人挪動,看到這個死角。
豆蔻的腸子都快悔青了。
她就不該招惹這女人!
但傷口被狠狠按著,想掐人的手還被攥得死緊。
更何況姜杳的指甲很長,輕輕一拂傷口,都是另外一種刺激。
她現在腦子疼到渾噩,只有一個想法。
逃!
逃!!!
「是我的錯、我的錯!夫人,是我貪心是我嫉妒姑娘,是我疏於打理姑娘日常,嬤嬤事忙,是我壓著煙柳也少行動,讓我走吧!」
豆蔻終於撐不住,聲嘶力竭。
姜杳這才微微勾唇,滿意地收回手掌。
她算得精準,明白必然房夫人在舒嬤嬤這裡投資更大,出了事會把事情都推在豆蔻和煙柳身上。
姜杳看透房夫人布置,將計就計,自己動手在進門處擺放好了碎瓦——這也是她上房的原因,親手敲斷了躺椅支撐點,又巧妙地維持現狀。
那躺椅放在李老夫人視線最明顯處,她又把其他可支撐物都挪走,李老夫人一定會坐下。
她一步步誘導安嬤嬤和李老夫人去發現那些真正的證據。
碎茶末、早膳、缺少的金玉擺設,破舊的帘子。
即使今日李老夫人不來,她也會想辦法將人請過來。
但今日她來,便是天助。
她的計劃就是將豆蔻沒病好的時候直接送走——趕盡殺絕是職業素養,剩下的……
她抬眼看向舒嬤嬤,眸中笑意流動。
那就看誰更能折磨誰了。
舒嬤嬤這時候才猛地跪下,大聲求饒:「老奴有罪,是老奴的錯!老奴這些日子忙於為姑娘的莊子打點,疏忽了這些事,分不清輕重,求老夫人大夫人責罰!」
她磕頭都是結結實實地磕,不一會便見了血。
做樣子真到位了,這時候房夫人才轉眸看向李老夫人。
「母親,您看……」
「你自己處置。」
李老夫人冷聲。
「豆蔻出言不遜、不敬不忠,找敬事堂領罰后逐出府去!舒嬤嬤包庇親戚,疏忽主子,也一樣去領了罰!」
她一字一句,「煙柳懦弱,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子,雖然被豆蔻欺壓……煙柳呢?」
「她看我食不下咽,買明月樓的茯苓糕去了。」
姜杳低聲回稟。
房夫人猛地抬眸看向她。
這兩日一直狼狽的高門貴婦微微眯起來眼,頭一次真正看向了姜杳。
煙柳那樣懦弱的人,怎麼會做這種主動討好的事?
除非是姜杳故意支開!
姜杳是為了保她……這一切都是姜杳算計的!
房夫人眼神慢慢地變了。
但她表情絲毫未改,「那就回來去領罰。」
「好了,孩子自己剩下奴婢的事情,讓她自己處理吧。」
李老夫人打斷了她。
她確實是厭煩房夫人這兩日的不謹慎。
房夫人哽了哽,行禮退至一邊。
李老夫人示意安嬤嬤將一直放在那裡的三個盒子打開。
滿目的金玉琳琅。
連還沒來得及拉出去的豆蔻和舒嬤嬤都震驚了。
房夫人也微微驚愕。
「母親好大手筆……都是給杳娘的么?」
「不是我。」李老夫人淡淡。「是小郡王。」
她這時候才看向姜杳。
姜杳同樣沒弄清楚這一環,看向她。
「他大抵是還不知曉你要退婚,說捉拿晉王多有冒犯你。」
「當年你母親與長公主殿下交好,他自詡你半個哥哥,送你些東西,收下就是了。」
底下一眾人都是表情古怪。
半個哥哥,這是哪門子的說法!
他剛親自捉拿了姜四小姐,又送了姜二小姐東西,還這般親近,到底是打誰的臉?
但姜杳疑慮的卻不是這個。
小郡王沒表現出來這層關係過,他這是為什麼,興緻一來就送禮?
但她面上絲毫不顯,正欲躬身行禮,卻被安嬤嬤扶了一把。
「老夫人還有東西要給姑娘。」她慈和道,「姑娘不妨看看。」
李老夫人垂眸,褪下右手上一串翡翠珠串。
水頭很足,色澤漂亮。
能看出是好東西。
姜杳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倒是聽見房夫人微微重了一些的呼吸聲。
「是當時房夫人也想要的珠串子,但是李老夫人喜歡,便忍痛送出去了。」系統適時補充。
好,雖然拉了仇恨值,但爆裝備。
姜杳表情驚愕,將不可置信演了十成十:「祖母,我擔不起這麼好的東西……」
「我說你擔得起就是擔得起。」
李老夫人示意她向前。
蒼老的手按住纖瘦蒼白的手腕,親自戴上了那一串翡翠珠子。
「多來眠風堂走走,和祖母打打你那養生的功法。」
她目光輕輕瞥過房夫人。
房夫人的帕子已經快被她攪爛了。
但深宅大戶出來的,誰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呢?
她狠狠一咬舌尖,笑起來:「說的是,你這回生病,母親還沒送你些什麼。」
她語氣熱絡,撫了撫鬢髮,抽出了頂漂亮的一隻做成鳥雀模樣的點翠掐絲垂珠釵,給姜杳戴了上去。
「為娘給你找牙婆來,到時候你親自挑一批得力的丫鬟婆子。」
房夫人輕輕按著姜杳肩膀,語氣輕柔。
「可得收下啊。」
這話。
姜杳笑了起來,回握住房夫人的手。
「您說的是,母親。」
她恭順道。
漂亮的眼睛里滿都是恭敬和孺慕。
「兒一定、一定。」
「謹記母親恩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