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姊妹
第九章姊妹
靜思堂。
牙婆已經備好了人,正和宋嬤嬤說笑。
「您這話,哎喲,折煞我!我們也是見過二小姐的,又都是為姜家效力,怎的還能不盡心了?」
牙婆顯然沒把她告誡的話放心裡去,笑得爽朗。
「姜二小姐是個好相與的,嬤嬤今日怎麼戰戰兢兢起來!」
宋嬤嬤嘴裡發苦,面上卻還陪著笑。
「是,是,我們二姑娘最為和藹……」
牙婆望著那邊,眼前一亮。
「哎喲,二小姐——唉?四小姐怎麼來了?」
來的那人手裡漫不經心轉著荷花扇,桃粉縷金的妝花緞子穿在她身上,輕盈得像翩翩的蝶,步履輕巧,面嬌人秀,真像蝶化生的精怪。
「好好的日子,四妹怎的上來就叫身邊人動手。」
還是叫她們知曉了!
這聲音含情帶笑,語氣溫軟。
「廢話太多了。」姜陶不耐煩打斷,「蝶喜,打。」
姜陶睨來,嘖聲質詢:「怎麼,還叫蝶喜親自動手嗎?」
雲間客垂了垂眼,悲憫似的一瞥她。
那人纖瘦高挑,如瀑的髮長長垂在肩背,和寬大袖袂一起翻卷又落下,偶然間露出腕間的木念珠來。
那二小姐是個面人脾氣,自然不會和四小姐費口舌,但這般事情一出,想必挑丫鬟也是匆匆……那就趁這神仙打架,將人的價格提一提。
眼看手便要重重落在人面上,卻被另外一隻手拽住了。
「我當是誰來多管閑事,原來是我們心最善的二姐姐!」
宋嬤嬤臉色蒼白,強笑道:「奴婢雖罪該萬死,但還有要事在身,還請姑娘則個,今日……」
還是身後的煙柳默默沖這邊福身,才讓那一瞬的靜默過去。
嬌秀的人笑容古怪地望向宋嬤嬤,「二姐都叮嚀宋嬤嬤上心,我這做妹妹的,怎的不也得上心來?」
她今日穿得太素凈,一時之間竟然沒被認出來。
牙婆終於弄明白了此人想要挑事的心情,不著痕迹地往後退。
這接下來又怎麼繼續?
姜杳只是笑。
蝶喜立刻應聲,用了十成的力氣。
這說一不二的小霸王!
「都知道罪該萬死了,就自己賞自己巴掌吧。」
宋嬤嬤舌根泛酸,連忙俯身求饒:「四姑娘折殺奴婢!四姑娘是什麼身份,奴婢又是什麼身份,奴婢罪該萬死,才驚動了姑娘……」
牙婆在心中搖頭。
她都沒了臉,又怎麼能管教下面人?
開玩笑,管家婆子,還是今日要為二姑娘挑選侍女的節骨眼,自己扇自己算怎麼回事!
不像世家小姐,像踏月而來的雲間客。
後面等著被挑的女孩兒們也都噤了聲。
姜陶曼聲道。
宋嬤嬤也愣了愣。
在場人的目光一時之間全部落在了她身上。
「四妹辰安。」
蝶喜配合著主子,本要重重將手抽出來,一用力卻沒動彈一點!
她看向姜杳的表情便露了驚駭。
但她若不立威,還當中這般沒臉,且不論其他,這群侍女必在心中不會聽從她……
牙婆在心裡飛速盤算。
「四姑娘。」
這遭一時靜了靜。
姜陶冷笑:「我還以為姐姐那一跪將良心都跪沒了,如今來看,怕是還留了些當門面!」
今日怕不能善了了。
她盤算好了,又開始冷眼旁觀。
旁邊的侍女適時哼出一個冷笑。
二小姐面人脾氣,自然不願意和四小姐費口舌。
「我來看看二姐新換的丫鬟備選。」
而姜杳仍然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勸:「四妹妹得饒人處且饒人,她在家勞苦功高,何必動這樣的手?大家面上都過不去,也沒什麼意思。」
說得輕巧,那你倒是先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蝶喜麵皮漲得通紅,卻一點抽不出來手!
「蝶喜,幹什麼呢!站我身邊來!」
姜陶瞥到仍然在那邊的侍女,不耐煩地喊了一聲。
「姑娘,奴婢……」
蝶喜也著了急。
她咬咬牙,用了十成十的力氣,猛地一扭手腕,試圖別開姜杳的鉗制,卻沒想到對方不知何時卸了力,蝶喜穩不住身體,晃了晃就往下栽去!
更可惡的是,姜杳明明能扶住她,但驚到了似的,又往旁邊微微一撤,正好給她讓開!
「啊!!」
重重的落地聲。
姜杳驚訝地望向她,沒回過神來似的,「蝶喜姑娘怎站都站不穩了?煙柳,快去扶一把。」
哪裡來的幸災樂禍!
姜陶氣得半死,向前走了兩步,重重往蝶喜身上踹了一腳。
「起來!丟什麼人!」
蝶喜連忙爬起來,顧不得擦乾淨身上的土,就重新站在她身後。
姜杳轉而不再看這對主僕,轉向宋嬤嬤。
女孩子和顏悅色:「嬤嬤。」
宋嬤嬤意外被她救下,吃驚不小。
見姜杳袖口被蝶喜拉拽出了褶皺,趕忙給她整理了,堆起笑來。
「這邊就是馬婆子。」
牙婆堆了笑便要匆匆過來。
不等她天花亂墜,姜杳便打斷了她。
她一直像刻在唇角的笑容淡了些。
「我自己挑,您自便。」
姜杳知曉她不該將現代人的目光應承到古代來,也一直將自己代入真正的姜杳行事。
這是職業素養。
什麼情況下面對什麼樣的生存狀態——有人口販賣,也有階級區分。
站在時代帶來的制高點指責過去封建制度下的不平等本就是蠢人的行為。
但不妨礙她在剛剛湧起了一點厭倦。
姜杳目光冷靜,將人一一逡巡過去。
幾排如花的年輕女孩子。
系統在腦中提示她。
「第二排第三個是房夫人的人。」
「第三排第三個第四個都是。」
「你看的這個也不行,當時在女主出逃的時候舉報的就是她。」
姜杳輕嘖。
「送了這麼多來,我繼母好關注我。」
但她開口便點了系統說的房夫人安插的內應。
「禾綠衫子的女孩兒,上前來。」
系統:「…唉!!她……」
那女孩子不過十四五歲,臉尚且生的稚氣,看向人的目光里卻已經有了別的東西。
女孩子盈盈俯身:「二姑娘。」
「叫什麼,多大了?」
「奴婢羅羅,今年十五。」
「十五啊……」姜杳思索片刻,「你倒與我同歲。哪裡人,可曾會些什麼?」
羅羅答得一五一十,「奴婢汴梁人,女工烹煮都會些,家裡不曾賣掉奴婢的時候,也教過奴婢蒔花弄草的手藝。」
姜杳望向她的目光越發和軟。
至少在外人面前,二姑娘極為滿意眼前這婢女。
她正欲說什麼的時候,卻被旁邊懶懶的聲音打斷。
「我房中恰好缺個為我插花的。」
剛剛還面露不忿的姜陶似乎找到了新的樂趣。
她笑盯著姜杳,「二姐姐不會捨不得讓給我吧?」
姜杳面上一僵。
她微微皺眉,「這侍女還有許多,我中意這個,四妹再尋便是。」
竟是直白拒絕了!
但姜陶惡劣的脾性已經被激了出來。
她笑了起來:「可若是妹妹也中意這個呢?姐姐就不願讓讓我?」
姜杳抬眸,含怒似的盯著她。
她生得好,薄而白的眼皮和肌膚同色,梨花瓣似的清透。
這樣含怒的表情,便是仙人不像仙人,像無力反抗又一定要掙脫的人形兔子,也像垂死掙扎的折頸天鵝。
只會讓施虐欲重的人更興奮。
姜陶不閃不避,直直和她對視。
神仙打架,下面人都是靜默。
誰都能看出來四姑娘是故意,但全家最受寵的幺女,和剛剛得一點青眼的二姑娘……
「那邊那個藍色衫子的,過來。」
姜杳望了她一會兒,扭頭喊了另外一個。
這是服軟了。
姜陶也不說話,饒有興緻地望著姜杳重新開始選侍女。
但每一次。
「做丹桂糕?好巧的手,留我身邊何如?」
「你這衣裳針腳縫得好……自己做的?不錯,我中意你。」
「唉,這名字我喜歡。」
到後面姜杳的臉已經白了。
她盯了姜陶一會兒,強撐似的勾了勾唇。
「四妹妹今日是來讓我不痛快。」
「妹妹哪敢……我是信姐姐的眼光。」
姜陶抬手,染著金鳳仙花汁的指甲在空中清點了一下數量,寬宏大量似的,「那今日這些人,妹妹便帶走了。」
姜杳臉色極難看,「妹妹好走。」
不料還沒完。
「唉,我讓蝶喜先將人帶回去。」
姜陶笑眯眯地拽過姜杳的手,「我等著姐姐選完人——你放心,我絕不再干涉了。」
因為根本沒剩下幾個人了!
姜杳面上仍然是那副小白花的模樣,腦袋裡卻在緊急呼叫系統。
「調節我的身體數據,把手的溫度降下去,盡量讓我出冷汗。」
不消片刻,乾燥溫暖的掌心就變得冰冷粘膩。
不然真的演不下去了。
姜杳似乎強撐著精神,又叫了幾個人來,問得粗略,最後草草點了頭。
「你們,跟著煙柳回去吧。」
她精神不濟似的,「我跟四妹妹走一走。」
宋嬤嬤看著剛才還溫和淡定的人這般落魄,心下不忍,但不等她上前去攙扶,馬婆子便擠了過來。
「宋姐姐,這個價錢……」
今日府中人很少。
姜父尚未回府,房夫人留宿宮中,而李老夫人向來愛久居眠風堂。
一路上丫鬟婆子見到姜杳姜陶悉數行禮。
兩人走得不快,到了姜府的湖邊。
「就是一點人而已,姐姐不會真的生我的氣吧?」
姜陶望著她,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
「可是姐姐當時和晉王訂婚,妹妹不也沒說什麼,沒表露什麼嗎?」
姜杳的眼睫很長。
這樣望去,像一小片黑色的羽,也像蝴蝶初生出來稚嫩的蝶翼。
在沒有風的地方,幾不可見地顫唞。
「我們退婚了。」
姜杳低聲。
「他非良配,我也知曉你因為此事對我有所怨懟……阿陶,但我們是親生的姊妹,都是姜家女,何苦為了個男人這般!」
她似乎是著急了些,聲音也大了起來。
手拽上了姜陶的衣角。
「少在沒人的地方花言巧語了,你說得輕巧!」
姜陶猛地甩開她的手。
「我激了你一天,怎麼了,這種時候還能裝好姐姐?」
「我們生來就是為了嫁個好人家,你嘴皮子一張一碰就成了『為了個男人這樣』,你大度,你當時為何要答應婚約?」
姜陶咄咄逼人,「沒了娘、沒靠山,就在屋子裡好好待著,安安分分、老老實實,以為多讀了幾本書,得了老夫人青眼,就能耐了?」
「……我沒有!你怎麼這麼說話!」
「你沒有?你沒有,對著花曉施壓什麼?你沒有,要什麼珠串釵子?你沒有,為什麼平白無故換丫鬟婆子?」
姜陶一步一步緊逼。
她尖尖的指甲幾乎快戳到姜杳臉上。
姜杳被她逼得連連後退,幾乎退到了荷花池邊上。
女孩子在那一瞬臉色煞白。
「你莫退了,阿陶……這邊不安全!過去亭子那邊說話!」
「一會萬一跌到水裡怎麼辦!阿陶!」
姜杳怕水,這也是姜家眾所周知的事實。
姜陶對「度」的把握在這一刻被拋到了腦後。
父親母親不在,老夫人也不出門,這裡誰也沒跟著……
怎麼不能把她推下去?
淹不死人,讓她吃幾口水也是好的……
她滿腹周轉,卻沒有留意有人的腳動了動。
姜陶面容一瞬間猙獰。
她猛地伸出手,冷笑:「怎麼不好?姐姐這般風雅的人——唔啊!!!」
電光石火之間,她腳下一滑,重心不穩朝著姜杳撲去!
面前剛才還在滿臉驚惶的人瞬間收起了所有的無措,手要接住她似的張了幾下,人卻輕巧錯了個身,讓姜陶直直撲了出去。
與此同時,姜杳在草叢的遮掩下,猛地一腳踹在了她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