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審訊
第二章審訊
為著這一刻，潘蜜拉已經等待了太久。
隔絕視線的黑布掀開，與聖女想象中不同，映入她眼帘的，不再是拍賣台上那樣一雙桀驁不馴、無法馴服的眼睛，而是一片沉靜的黑，似乎是她的錯覺，這深淵一般的黑瞳之中，還沉澱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柔。
和所有與潘蜜拉對視過的人一樣，聖女也愣住了。
見到聖女久久沒有動作，旁邊的侍女上前兩步，試探地問道：「琴雅大人，是否要將這名魅魔帶下去，交給審判軍？」
這是教會一貫的做法，將收集到的魔族交由審判軍和聖裁庭處置。因為深淵魔族的特殊性，普通元素法師很難將他們徹底殺死，只有光明教會才有辦法對付他們。
聖女琴雅凝視著面前魅魔的臉龐，聞言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用。她……我親自帶回去。」
侍女訝異地瞪大了眼睛，卻沒有多說什麼，低頭應是，目光瞟向籠中的魅魔，也是難掩驚艷之色。在琴雅的授意之下，打開了禁魔石籠，將魅魔釋放出來，甚至還解開了她的禁魔手銬。
顯然，以光明聖女的實力，根本不會懼怕一名低級魅魔可能的刺殺。
從籠中站起來的魅魔個頭高挑，比聖女還要高出一線，火爆的身軀上裹著暴露的黑色皮甲，白皙肌膚之上傷痕遍布，卻並不猙獰可怖，只讓人覺得艷麗。她的頭頂頂著兩枚黑色小角，身後延伸出一條細長的、尾端為心形形狀的尾巴，這都是無法完全收斂魔族特徵，實力低下的表現。
強大的魔族，可以做到外表完全與人類無異，只有在動手時才會暴露身份。
琴雅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一名低級魅魔講這麼多話。她的目光在潘蜜拉身上游移了兩秒，回頭對侍女說道：「給她一件衣服。」
聖女這次出行極為低調，沒有乘坐教會馬車，只是一輛普通馬車，因此，民眾們也並不知道，自己剛剛才與他們的聖女大人擦肩而過，僅有一步之遙。
聖女又帶著她的兩名「侍女」，在周圍不斷的問好聲中一路徑直走去，沒有人敢問琴雅為什麼出去只帶著一個侍女，回來卻帶了兩個，哪怕魅魔頭上頂起的尖角是那樣地明顯。
一件白色金邊、綉著十字花暗紋的教會長袍便兜頭蓋臉地朝著潘蜜拉砸下來，落在她頭頂的兩個尖尖小角上。
「你叫什麼名字？」
「你不怕我殺你？」
卡托里是個內陸小國，百年前還很貧窮，新王上任后終於與光明教會達成了合作，開通了商路，如今已然煥然一新，街邊人群熙熙攘攘，集市貿易十分繁榮。
自從登上馬車后，潘蜜拉便一直沒有說話，掀開帘子，專註地看著車外的風景。
果不其然，即便是見過大陣仗的光明聖女，也微微地偏過了頭去，不去看這一幕。
「光明教會的長袍？哎呀，這可還是……第一次穿。」
魅魔的聲音猶如最香醇的紅酒，打翻在地，為室內渲染上一抹更加奢華昂貴的氣息。解開了束縛，她漫不經心地活動了兩下手腕，當著兩名光明教會高層的面，自顧自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肆無忌憚地展露著自己充滿誘惑力的身軀。
誰又能想到，當初那個只能躲在自己身後的、脆弱的愛哭鬼，如今卻成為了連魔王都忌憚不已、恨不能殺之而後快的光明聖女呢？
無盡深淵沒有時間概念，也幾乎與外界隔絕，但潘蜜拉還是能偶爾聽到琴雅的消息。新任聖女上位，實力強大，信仰堅定，光明教會在她的帶領下迅速擴張，甚至擠壓了元素魔法塔的勢力空間，審判軍西征深淵，深淵的盟友黑暗之眼也在她的打壓下苦不堪言……
潘蜜拉倒也不抗拒，乖乖地將長袍穿上，性感的身體和身後的尾巴都被遮蓋嚴實，只有頭頂上兩枚小角頂起了袍帽，細看上去就能發現端倪。
琴雅卻不理她，皺著眉看了看她的角，最終沒有說話。左右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的。收拾妥當，聖女便帶著她的兩名「侍女」走了出去，一路暢通無阻，乘坐馬車回到了卡托里聖教堂。
無盡深淵裡是全然的黑暗，沒有光線，午後的月光灑在潘蜜拉臉上，她的眼睛最初不適地連連眨了幾下，然後便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外邊。袍帽和她長長的睫毛在她眼下落下一片陰影，她近乎貪婪地凝視著眼前的這片盛景，直到馬車拐進栽滿搖曳的光明十字花的街道，高大的卡托里聖教堂映入眼帘，她才放下車簾，重新坐好。
魅魔嬉皮笑臉。
「你殺不了我。」
聖女金色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背後，頭上的羽紗、面上的薄紗、身上的長袍將她遮得嚴嚴實實，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神聖得令人無法褻瀆。除了在初次見到自己時有些怔愣以外，其餘時候都面無表情，行事冷淡，的確是高貴近神了。
魔王派出去的刺殺一波又一波，不是無功而返，就是杳無音訊。到了潘蜜拉這裡，已經是第七十六批。
「潘蜜拉。」
潘蜜拉注視著琴雅的背影。
單膝跪在魔王面前，潘蜜拉接下了「殺死聖女」的任務。
找到聖女的弱點，製造醜聞，打擊教會聲望，直至將聖女刺殺。
殺死琴雅。
那怎麼可能做得到呢？
她只是一個實力低下、毫無用處的低級魅魔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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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溢著光明元素的懺悔室，可以安撫信徒瀕臨崩潰的心靈，卻也是魔族最避之不及的刑訊之地。就像教會是光系天賦者的聚集地一樣，深淵魔族生來就屬於暗系，他們和被教會通緝的黑暗法師勢力黑暗之眼組成了堅不可摧的同盟，共同對抗來自光明教會的打擊。
光與暗，天生對立，這種對立遠比元素法師中的水火對立更加徹底，具體可以追溯到創世神的傳說上去。深淵源源不斷地製造著新的魔族，除了高階元素法師的毀滅式碾壓，也只有光明教會能拿魔族有辦法。
魅魔白色的教會長袍弔兒郎當地掛在身上，系帶鬆散，露出裡面破裂的黑色緊身皮甲和乾涸的血跡——沒人懷疑這些傷痕的由來，哪怕是聖女也不會想到，這些傷口與血跡都是潘蜜拉自己製造出來的。
不過即便如此，聖女也不會對一名魔族留情。
光明元素組成的水流滌盪潘蜜拉的傷口，對普通人而言，這是牧師的治療，然而對於魔族來說，這就是世間最為痛苦的刑罰。
潘蜜拉咬著嘴唇看向面前面無表情的琴雅。
她是該裝一下呢，還是裝一下呢？
琴雅現在變得可真狠心哪。
算了，還是裝一下吧。
低級魅魔面露痛苦之色，蹙起眉來，身上冒出黑暗元素組成的氣流，原本已經癒合結痂的傷口又開始流淌出鮮血。
審訊開始了。
令潘蜜拉不爽的是，琴雅現在連說話都要旁邊的侍女代勞了，而她自己，只是靜靜地立在原地，好像來到一名低級魅魔的審訊現場就已然十分紆尊降貴。
「名字？」
「潘蜜拉。」
魔族沒有姓氏，當然，也有人會自己起一個，或者隨自己跟隨的魔將的名字。潘蜜拉當然不會那樣做，更何況，她原本也是有著自己的姓氏的。
「你來自哪片戰場？哪位魔將手下？」
「安托立克公國，瓦爾蘇哈。」
「據我們所知，瓦爾蘇哈並不喜歡使用魅魔作戰。」
「這就是我現在在這裡的原因了。」
「他們怎麼沒有把你留在安托立克？」
「呵！那裡的貴族沒人能夠征服我。」
侍女一板一眼，說實話，這審訊在潘蜜拉看來實在是太過溫和了。或許他們認為沒有魔族能在這濃郁的光明元素中說謊？總而言之，侍女只是反反覆復地問，不厭其煩地確認，而潘蜜拉只是隨便給出了一個她最討厭的魔將的名字而已。
「好吧。」確認了她的來歷沒有問題，侍女又問道，「說出你來到聖女身邊的目的。」
潘蜜拉聞言笑起來，像聽到了一個什麼好笑的笑話。
「我只是一個戰俘。不是你們將我買下的嗎？」
鮮少有魔族會承認自己的戰俘身份——不過，承認的絕大多數都是魅魔。
但潘蜜拉並沒有一個戰俘應有的模樣。她浸在濃郁的光明元素里，仍然保持著儀態，表情雖然帶著一絲痛苦，但並不猙獰醜陋，甚至還笑起來，因為那笑，這份痛苦就有了一種隱忍而瘋狂的美感，她嘴上說「我只是一個戰俘，我任由你們處置」，實則表現得像是一個登堂入室的客人，舉手投足間沒有一點拘束。
若不是聖女在側，確認眼前站著的只是一個毫無威脅的低級魅魔，侍女都要以為，這是一個什麼不好惹的角色了。
身上黑氣和血滴直冒，潘蜜拉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的血就要流盡了，好在這時，聖女大人終於開了尊口。
「出色的意志力，」看琴雅這樣高高在上地點評自己，實在是有些好笑，「瓦爾蘇哈失去你，是他的損失。」
「多謝聖女大人誇獎。」潘蜜拉麵帶微笑。
琴雅只稍一抬手，室內的光明元素便都聚攏在了她的手心，意思是對於魅魔的審訊已經結束。
她抿了抿唇，猶豫了一瞬。
「我不會將你交給審判軍。從今天起，你留在我身邊。」
就此決定了魅魔的命運。
「琴雅大人！這怎麼能……」旁邊的侍女率先驚呼，哪怕在拍賣行里，她心中已經有了預感，但此時琴雅說出這種話來，她還是感到萬分地不可思議。
誠然，教會高層有不少人會豢養魔族奴隸，但這可不包括琴雅大人在內。
這可是琴雅……他們最最尊貴的聖女大人！
琴雅大人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一定、一定是這隻該死的魅魔，用她那張可惡的臉蠱惑了琴雅大人！
一板一眼的侍女終於變了臉色，她不敢忤逆琴雅，只好轉過頭去瞪潘蜜拉，恨不得在魅魔臉上瞪出兩個洞來。
然而潘蜜拉才不在乎呢。聽到琴雅的話，她的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略顯諂媚的笑容來，就像每個投誠倒戈、被她們侍奉的主人所征服的魅魔那樣，謙卑地走上前去，半跪下來，執起琴雅手邊垂落的長長羽紗，輕輕地獻上了一個忠誠的吻——哪怕魅魔的忠誠是出了名的廉價與不可信任。
「萬分感謝您的慷慨，尊敬的聖女殿下。」
紅髮的魅魔抬起頭顱，一粒血珠順著她的額角流下，宛如一滴鱷魚的眼淚。
她的眼睛長久地凝視著她。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