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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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阿卻,」沈落一把將沈卻拉到一旁,又附在他耳邊,低低地,「殿下今日暮食尚未用過,恐是心裡不大爽快,一會兒你千萬要仔細些。」

沈卻點點頭,而後手語問:「殿下因何不快?」

沈落稍一低眉,有些不敢對上他的目光:「我也不大清楚……」

沈卻單手持著食盤,另一手則捏了捏他的肩膀,是安慰的意思。

他正欲轉身進去,沈落卻忽然又捏住了他的手腕,張口無聲:「許是因為你。」

沈卻怔了怔。

不等他反應,便見沈落接著唇語道:「總之,在裡邊不論看見什麼,遇著什麼,都千萬冷靜。」

沈落平時弔兒郎當的一個人,看向他的目光難得這樣鄭重,讓沈卻莫名覺得有些心驚。

他平素一向循規蹈矩、謹小慎微,王爺不許的,他就是在夢裡都不敢碰,即便是王爺許的,他也儘可能不做。

沈卻終於稍稍抬起頭,手語道:「可這是為您準備的。」

沈卻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目光不往堂下瞟,可腦海里清清楚楚的,還是映著堂下那女子的死狀。

謝時觀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的眼睛瞧。

他斂下目光,穩穩地將那碗雞湯素麵端到了桌案上,緊接著便打開了那上頭的防塵綢罩。

沈卻楞了半刻,而後很快會意,在桌案邊上跪坐下來。

再仔細想想,他無父無母,孑然一身,也不會有故親背著他闖出什麼禍,近日王爺交託與他的公事,他辦的也無有不妥。

「你從來仔細,」謝時觀笑了笑,「還記得本王不食卵黃。」

柃兒死了。

殿內燃著暖香,一股淡淡的檀木味壓著臘梅香,但沈卻依然敏銳地嗅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氣味。

王爺的目光掃過他眉眼,而後忽然吩咐道:「坐吧。」

難道是……王爺發現了他的秘密?

桌案邊上的人瞧了眼那面,只見那麵湯清澈,只幾點油花,素麵上還卧著顆去了黃的白蛋。

這下換沈落拍了拍他的後背,沈卻終於緩上來一口氣,與沈落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低頭斂目踏了進去。

不會的,他藏了這麼多年,這事他誰也沒說,就連沈落都不知道。

沈卻心裡像蒙了層霧,疼也不疼,只是恍惚。

「把面吃了。」

被凍紅的臉頰、擦了層胭脂的唇、熱氣、笑聲,那樣鮮活的一條生命。

那似乎是一股鐵鏽味……是血。

殿中的磚石地上躺了個女人,背朝上倒在血泊里,低低的髮髻散亂,藕色的短襖,手裡緊緊攥著一隻素銀簪,簪尖被磨得相當鋒利。

不是似乎,那就是血,他瞧見了。

明明今晨她還笑著祝自己生辰吉樂,說話的時候她哈著氣,吐出一塊又一塊的白霧。

只那麼一刻,沈卻就倉惶挪開目光,而後乖乖地從隨身攜帶的囊袋中取出一對竹箸,直身跪著吃起了那碗面。

被王爺盯著吃面,沈卻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心臟撲通撲通跳得飛快,額角似乎已經滲出些許汗來。

沈卻原以為王爺會說些什麼,然而事實上,他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這樣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正當沈卻以為謝時觀會這樣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他忽然又開了口:「堂下這人,你可識得?」

他這猝不及防的一聲,叫沈卻的手腕微微一抖,桌案上灑上了一點麵湯。

只見謝時觀稍一皺眉,隨即一扇子打落了那碗素麵,瓷白的碗在地上碎成了大小不一的幾瓣,而麵湯則大半都潑在了沈卻衣袍上。

沈卻立即俯首低眉,手勢打得飛快:「殿下息怒!」

侍立在殿外的沈落聽見聲響,心裡也是一驚,連忙低聲向內:「殿下?」

「閉嘴。」

王爺低下頭,用收攏的扇子挑起他下巴:「回答本王的問題,沈卻。」

沈卻立即答:「屬下認得她。」

「她是……是外府的粗使丫鬟,三年前屬下與她偶然相識,至於如今也不過泛泛之交,但她往日里為人敦實,行事謹慎,屬下也看在眼裡,」沈卻言及此處,忽然有些難以自抑,忍不住問,「殿下,她究竟犯了什麼罪?」

謝時觀聞言冷笑一聲:「你的意思是,本王不辨是非,錯誤了她這麼個敦實謹慎的好人?」

沈卻驚的滿身汗,只得叩首。

「不過是個簽了身契的婢子,本王要打要殺,都不該你多嘴。」

沈卻一著急,手勢便比的飛快,謝時觀看不大懂,便托腮看著他慌急模樣。

等他手勢停了,謝時觀才又悠悠然道:「不過泛泛之交,你便贈她銀簪,她便送你香囊,人前尚且如此,人後說不準早已有了夫妻之實。」

「銀簪是生辰賀禮,屬下也曾贈沈落佩玉、劍穗,只是贈友人之禮,並不作他想。至於香囊,屬下並未收下……」

謝時觀笑起來,反問:「你若無意,她一個女子,為何要不顧廉恥贈你香囊?」

沈卻一時卻不知該如何解釋了。

王爺從來伶牙俐齒,而他卻有口不能言,手指動了動,可到底不知道要如何自證清白。

「許是……」沈卻慢吞吞地,「許是一場誤會。」

「是嗎?」

沈卻再度低下頭。

「把屍體處理了,」謝時觀輕輕皺眉,「一股臟味。」

「是。」沈卻立即應了,但卻沒有立即起身。

他知道自己不該問的,可到底他還是問了:「是因為屬下與柃兒走的太近,所以殿下才……才……」

沈卻的手勢才打到一半,謝時觀便打斷了他:「你不該多嘴。」

那話音冷冷的,猶如殿外枝頭上凝的寒霜。

他知道自己不該再問了,於是便走到柃兒的屍體旁,輕車熟路地替她收斂起屍體。

待沈卻背著柃兒走後,謝時觀便招來沈落。

「殿下有何吩咐?」沈落俯身傾耳。

「等沈卻埋屍回來,」謝時觀淡淡道,「殺了他,看在他服侍本王多年的情分上,留他一具全屍,然後體面葬了。」

沈落先是一怔,而後便頷首道:「是。」

謝時觀頓了頓,隨後又道:「記得處理乾淨,把一切做成繆家的手筆。」

「屬下遵命。」

話是脫口答的,可沈落卻覺得自己的聲音在不自覺地發抖。

*

黃昏時分。

冬日裡天暗得早,日落後起了點微風,天上就搖搖晃晃地飄下來幾片雪花。

若按往常的規矩,柃兒的屍首該剝去衣裳,划花了臉,丟去亂葬崗,可沈卻忖了忖,到底不舍,還是替柃兒買了口薄棺,也不敢立碑,只在郊外草草葬了。

沈卻靜靜站在小墳包前。

他在王府里友人不多,心裡此時能想到的,不過沈落與柃兒兩人。

除了這二人,旁人大抵都覺著他悶,只因他是個啞巴,又有隱疾在身,他心裡羨慕沈落的人緣,羨慕他們能與人侃侃而談,可他自己是不敢的。

站了好一會兒,沈卻才從袖中取出一隻香囊,這是方才他替柃兒斂屍時撿的,很普通的料子,蝶戀花的刺繡,綉工不精,正如它的主人,這樣平凡的一個丫頭。

他又想起柃兒。

今日清晨,沈卻打算照例先去校場上習劍。

去校場的途中要經過一處湖心亭,此湖名為「碧玉拂鏡」,是暖水湖,即便是寒冬臘月里,也不曾見湖面上結過冰。

沈卻遠遠地就瞧見了一個人影,藕色的短襖,烏黑的髻上只著一隻素銀簪,兩手別在身後,低著頭不知在雪地上搗鼓著什麼。

沈卻面上浮起幾分淺淡笑意,隨即悄悄走到她身後。

還不等他拍她後背,柃兒便若有所感地回過頭,她立即便笑起來,不大的眼睛眯成了縫,她一邊說話一邊朝他打手勢:「怎麼悄沒生息的站我後頭?是我哪日不當心惹了你,你存心要來嚇我?」

沈卻笑一笑,然後比劃道:「這樣冷的天兒,你一早在這裡呆著做什麼?」

「這樣冷的天,我卻熱得很,」柃兒兩邊臉頰上紅撲撲的,半開玩笑道,「你不也起的這樣早嗎?」

「我習慣了。」沈卻道。

他表裡如一,是個木訥的男人,全然看不出柃兒臉上用了胭脂,還猜她是受寒發了熱,因此好心開勸道:「你今日面色紅的奇怪,還是向雲姑姑告個假,修養半日吧。」

柃兒呆了呆,抬頭碰了碰自己的臉頰,但卻不惱,反而笑得愈加開懷。

「你真是個獃子,這是我抹的胭脂。」

沈卻看著她笑,他喜歡柃兒這樣的人,相貌平平,沒身份、沒背景,同他一樣「平凡」,可偏偏她身上卻有一股盎然的生命力。

這麼多年來,除了沈落,這府里能與他交上心的,便只有這丫頭了。

兩人沉默地對望了一會兒,沈卻卻真如個獃子一般,絲毫沒感覺到兩人之間徒然升騰起的曖昧氣氛。

終於,柃兒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從袖口中取出一枚嶄新的香囊:「我見你原先那隻用的很舊了,便抽空做了只新的給你,裡頭塞的是秋日裡我曬的桂花,又添了幾朵梅花……」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要替沈卻解下他腰際的那枚香囊。

沈卻直到此時才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慌忙向後退了一步。

他的心緒亂糟糟的,不敢看柃兒的眼睛,只敢看向她的肩膀——他年歲不算小了,眼見共事的親衛們漸漸都成了家、有了伴,沈卻有時也羨慕。

他心裡對王爺有著不敢宣之於口的綺念,可這情思終究只能爛在心裡,他與王爺是決計無可能的,這點齷齪念頭已算是肖想玷污,若是開了口、坦了白,那他便只好一頭撞死了才能謝罪。

思來想去,柃兒身份不高,姿色平平,是這府中最配他的丫頭了。

而且柃兒這丫頭本分可愛,從不因他是個啞巴而輕視他,待人又熱絡,若與她在一塊,往後想必不會寂寞。

只可惜沈卻對柃兒的喜歡僅僅是對姊妹、待友人的,她是個那樣好的丫頭,可他不僅是個啞的,身上也有著一處不可言明的殘缺。

他不能耽誤了柃兒。

沈卻退了這一步,柃兒也懂了,她眼圈紅了,想是傷了自尊,也傷了心了。

後來便是一紅一白的兩張臉,相對著無話,等沈卻反應過來的時候,柃兒已經跑走了。

不過一日的光景,卻已是人非物是了。

沈卻心裡一陣鈍痛,隨後便將那隻香囊解了,將裡頭的乾花香料傾倒在柃兒墳前,還剩下的那隻囊袋便同一把紙錢一併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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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侍衛帶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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