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兩人離開藥鋪后,顧談雲神不知鬼不覺走到了她們身後。
沈清瀲心有所感，回頭一看果真是顧談雲。
她指了指江葉，張嘴吐出一個『回宮』的口型。
顧談雲靜靜的看著她。
沈清瀲問他：「糕點呢？」
江葉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黑面具男人站在她們身後。她心中不由得感嘆,宮裡的人可真是卧虎藏龍啊。
「那家糕點店今日關門了。」
「關門了就罷了。」沈清瀲拍了拍江葉的肩膀,示意江葉放下她。
她擔心壓壞了江葉。
「小李子？」
青年眼裡滑過笑意，他的眼睛乾乾淨淨的，並沒有慾望。
【你們注意一點，孤可不想圍觀你們的春宮。】
沈清瀲面紅耳赤，「不怕。」
她看了一眼黑衣黑面具的青年，再看向沈清瀲，「娘娘的宮人既然……」
她終於可以跑路了！
青年背對著沈清瀲蹲下`身，沈清瀲雙手勾住他的脖子。
「是六公主，她說你是太監。」沈清瀲極其不要臉的把所有錯誤推到了六公主身上,一點也不臉紅。
「我本來就不怕。」為了證明自己一點也不怕，她故意把頭往顧談雲的方向靠。
清妃娘娘長得這麼好看,多幾個愛慕者似乎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江葉：……
沈清瀲抬手摘下帷幔,眯著眼去迎接傍晚輕柔的風。
沈清瀲不想抄書，她一昂頭，死豬不怕開水燙般道：「有本事你就來啊。」
「怕不怕？」
清麗漂亮的容貌展現在江葉的眼前,江葉頓時明白了。
沈清瀲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哭著跑去了養心殿。
床榻上,顧談雲手撐在沈清瀲的耳旁。
沈清瀲不以為意地吐了吐舌頭。
顧談雲看了沈清瀲的動作,黑色冰冷麵具下，淡白的唇微微勾起。
都一起睡覺這麼久了，顧談雲從未越界，她有時候真的懷疑他是個太監。
沈清瀲覺得有些癢，她微微偏了偏頭，用一隻手推了推顧談雲的頭。
他的頭埋在她的肩膀上，唇瓣距離她的耳垂不到一隻手指的距離。
「饒你一次，下不為例。」
他彷彿托著一朵易散的雲,穩穩地站起身。
先前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從江葉心中湧出。
青年的唇瓣撞上了一片溫熱。
沈清瀲僵硬一瞬，轉過眼卻發現顧談雲耳朵紅了。
一向溫和的青年,此刻看起來有點危險。
他們挨得極近，女子身上的香味飄入顧談雲的鼻尖。
江葉就這麼入了宮，成了沈清瀲的貼身宮女。
直到耳畔傳來青年熾熱的呼吸聲。
顧談雲無視『顧談雲』的聲音，他抬手，在少女額上一彈，故作鎮定的坐起身。
顧談雲冷血無情道：「她已經去抄書了。」
這兩個人……
江葉立刻放下了沈清瀲，她恨不得離沈清瀲這個危險源遠一點。沈清瀲從她的背上下去后,她像是甩走了一個包袱，一直吊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夕陽變得格外溫柔。
江葉無意探究皇家那錯綜複雜的關係，她該離開了。
他笑著道，「看起來不像。」
她兩隻手揪住顧談雲紅紅的耳朵，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情。
沈清瀲毫不猶豫打斷了她,「你跟我們一起回宮。」
她才不信顧談雲會對她做什麼。
「你耳朵紅了誒。」
心虛跑出客棧的林凈撞上了捉拿他的官兵，他大喊著『本公子的爹可是林尚書』。
為首的官兵嗤笑道，「是陛下要捉拿你，就是林尚書本人在這，也得跟我們走一趟。」
林凈進了大牢。
另一邊的顧榮安發現江葉一直沒回去，只以為江葉去了客棧歇息。
如此不聽話，看來得教訓教訓才行。
顧榮安正琢磨著，如何一點一點瓦解江葉的自我，讓她完全聽從他的命令。
他享受這種征服的筷感。
他想了一個晚上。
直到第二天，宮裡把江葉欠的銀兩送了過來，他才知道江葉入宮了，頓時氣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顧談雲是什麼意思，他已經把沈清瀲讓給了他，他為什麼這麼貪心，還要再來搶他的江葉。
【你現在相信了吧。】那個石頭划樹皮般的聲音再次出現。
昨日他收到手下人傳來的沈清瀲的消息，他本打算去看看，他打算給沈清瀲一個解釋的機會，一個表明忠心的機會。
畢竟她曾經那麼愛他，為了他願意犧牲自己，進入顧談雲的後宮。
正是這個聲音告訴他，沈清瀲從頭至尾都在騙他。
她不過是在虛與委蛇。
顧榮安實在不懂，他當初買了她，救她出了那個污穢的地方，她為何這般厭惡他。
顧談雲的魅力就這麼大嗎？
顧榮安眼裡劃過陰狠殘忍的情緒，終有一天，他會讓她哭著求他。
「本王如何才能奪主角光環？」
那個聲音很久沒有出聲。
林凈和江葉那場爭端，在原本的設定是沒有的。為了加快劇情發展，他透支了力量，新加入了一個江葉遭調戲，顧榮安英雄救美的情節。
沒想到竟弄巧成拙。
顧談雲出手打亂了他的劇情……
再放任下去，顧談雲離開他的幻境是遲早的事情。
那聲音陰惻惻道：【殺了顧談雲。】
沈清瀲和顧談雲隱約猜出，顧榮安背後有一個高人。
那個人對他們的事情極為清楚，他清楚的明白沈清瀲一直在演戲。
『顧談雲』提醒道：【那傢伙要動手了。】
『顧談雲』沒有解釋他口中的那傢伙是誰。
或許他口中的那傢伙，就是導致他們穿越到這裡的罪魁禍首。
那人對他們的了解，對他們來說是致命的。
如今敵在暗我在明，他們要加快步伐了。
江葉，原著女主，她的角色很重要。
無論是在原著中，還是他們與顧談雲背後那人的博弈中，江葉都十分重要。
沈清瀲處心積慮想要跟一個人成為朋友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能阻擋住她的攻勢。
遙遙望著沈清瀲和江葉的背影，顧談雲春湖般平靜的眸子多了幾分不明的情緒。
『顧談雲』笑言：【嫉妒了？】
顧談雲不言。
沈清瀲即將踏出房門的時候，她回頭笑著朝床上裝病的顧談雲招了招手。
他眉目柔和下來，淡白的唇微微勾起。
外頭陽光正烈，沈清瀲拉著江葉去了湖邊，顧談雲平日里喜歡站在那裡扔魚食。
顧談雲對外稱病後，沈清瀲接管了顧談雲這一興趣。
江葉見了顧談雲一面，不知怎的，隱約覺得她在哪裡見過他。
「娘娘和陛下的感情真好。」
「陛下確實對我很好，可……」沈清瀲佯裝糾結，「我不能背叛他。」
兩人心知肚明，那個他指的是誰。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江葉隱約已將沈清瀲划入了自己人的範圍內，聞言勸道：「知心人難求，娘娘不如看一看身邊人。」
聞言，沈清瀲偏頭看向了她，清淺一笑。
江葉嚇了一跳，慌忙擺手推了一步，「我說的知心人是陛下，娘娘看我做什麼？」
沈清瀲嘆了口氣，「陛下？陛下並不喜歡我，」她柳眉間染上點點清愁，「他不過是裝給那個人看的罷了。」
江葉停住腳步，偏頭看向沈清瀲漂亮的側臉，「或許娘娘應該對自己多一點信心，娘娘看不到陛下眼裡滿滿的愛意嗎？」
「愛？」
顧談雲那雙溫和的眸子浮現在腦海，裡面盛放著各種情緒，有無奈、有寵溺……還有隱忍的愛。
沈清瀲瞳孔地震，顧談雲愛她？
不可能不可能，沈清瀲將這個可能性迅速排出腦海，他知道她的真面目，怎麼會愛她？
「娘娘看起來有點落寞。」
落寞？
怎麼會？
不能再想下去了，沈清瀲將不該有的情緒全部從腦子裡掃出去。
「我有一件很糾結的事情，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沈清瀲摘下一朵花，粉紅色的花瓣一片片落在地上，「陛下發現了一個秘密。」
江葉對秘密這兩個應激了，總覺得聽到這兩個字就什麼好處。
她不接話，沈清瀲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
「安王其實不是皇室血脈。」
這個秘密江葉還未能消化，接二連三的爆炸性消息，從沈清瀲嘴裡吐了出來。
她將玉妃狸貓換太子，將真正的皇女交給一戶農家。
以及……顧榮安滅口，殺了那戶農家。
江葉紅了眼睛，她驀然抓住沈清瀲的手，「娘娘說的，那戶農家是在哪裡。」
沈清瀲垂下眼，這個真相對江葉來說太殘忍了。
「娘娘……」
沈清瀲抿了抿殷紅的唇，所有的掙扎在抬眼那一瞬間，全部化為了關切茫然，「你怎麼了？」
眼淚從江葉的眼角不斷滑落，她的眼裡滿是恨意，「我一直在找我的仇人，沒想到那個人……」她咬牙切齒，「曾經那麼近。」
沈清瀲原本是想一點一點，慢慢告訴江葉真相，但時間不等人，『顧榮安』還在後面虎視眈眈。
為了活命，沈清瀲只能選擇，提前把真相告訴江葉。
江葉提著刀，就打算去安王府，去安王府拼個你死我活。
她這樣的行為，無異於送死。
沈清瀲攔住了頭腦遭受刺激而發狂的江葉，「你冷靜一點。」
江葉赤紅著眼，「冷靜？」她笑了一聲，「你叫我如何冷靜？！」
她抽出刀，刀尖直指沈清瀲。
面對著鋒利的刀尖，沈清瀲站在原地，眼睛都沒眨一下。
她確定江葉不會傷害她。
江葉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人。
幾個暗衛躲在隱蔽處，仔細看著江葉的動作，只要她一有傷害沈清瀲的舉動，暗器就會穿過江葉的胸口。
周圍的宮人們看到江葉拿刀指著沈清瀲，慌忙地圍過來。
沈清瀲對宮人擺了擺手，「你們不要靠近，她不會傷害我。」
「娘娘有時候不要太過自信了。」她往前走了一步，刀尖離沈清瀲更近了。
沈清瀲無畏地伸出手去捏她的刀尖，蔥白般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鋒利的刀刃，江葉驀然收回了刀。
「娘娘喜歡安王，便要攔著我不讓我報仇嗎？」江葉眼神冰冷，「娘娘說，把我當朋友，都是假的嗎？」
沈清瀲抿了抿殷紅的唇，江葉的感情比她乾淨赤誠許多，她對江葉的好里摻雜了許多雜質。
江葉是，顧談雲也是。
她發現她從頭到尾都是個騙子，以前騙顧談雲，騙來了顧談雲對她的愧疚憐惜。
如今騙江葉，騙來了江葉的朋友二字。
沈清瀲諷刺一笑。
她原來是這麼一個虛偽的、善於利用他人的人。
她突然覺得好累……
「娘娘在笑我說的朋友二字么？」
「不是。」沈清瀲揮手對宮人道，「你們都退下。」
宮人們猶豫了。
「退下。」
宮人們擔憂地看了沈清瀲一眼，只能聽從吩咐退下。
很快，花園裡只剩下了沈清瀲和江葉，以及暗處的三個暗衛。
江葉身上銳利的刺緩緩收起，她眼裡警惕又疑惑，「娘娘想做什麼？」
「其實，從頭至尾，我一直在騙你。」
在江葉怔愣的眼神里，沈清瀲將所有的一切緩緩道來。
「我費盡心機挑了一戶好人家，那家的小姑娘很喜歡我。」
「牙婆見那小姑娘稀罕我，心生貪婪，不肯用原來的價格；小姑娘錢不夠，她說她回去拿錢，讓我等她，她第二天就會拿錢來贖我。」
「誰知小姑娘剛走沒多久，顧榮安就把我強買了回去……」
沈清瀲回憶起那三年，眉眼間儘是厭惡。
「他長了一張人模人樣的臉，心卻是黑極了。」
「他不斷的製造誤會，讓他的側妃厭惡我，吩咐下人欺負我；然後再如救世主一般出現，企圖讓我對他感恩戴德。」
「他循循善誘，企圖在我的心裡種下一顆種子，一顆沒有他我就會死去的種子。」
沈清瀲走到江葉身前，拉住她那隻沒有握刀的手，「我跟你一樣，我的家人也是因他而死。」
江葉緊握著刀柄的手緩緩放鬆，只是眼裡還有几絲懷疑。
她沒有忘記，沈清瀲曾對她說的，她愛慕安王。
她搞不清楚沈清瀲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沈清瀲繼續道：「我的家人是自願為他而死，這個我不會怪他。但他不該的是，他不該把他們的死歸在陛下`身上。」她對上她的眼睛，「所以，恰恰相反，我不僅不愛慕他，我十分十分的厭惡他。」
江葉眼神劇烈掙扎，直到她對上沈清瀲堅定清亮的眸子，一個人的言語會騙人，但眼睛里的情緒很難騙人。
「那你為何要阻止我？」
除了穿越、系統、劇情部分，沈清瀲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江葉，包括她和顧談雲定下的計劃。
江葉將刀鋒收入刀鞘中，她問：「狩獵？」
沈清瀲點頭，「就在一個半月之後，很快了。」
江葉抿唇不言。
「你直接去找顧榮安報仇，無異於以卵擊石。就算他真的死了，你也活不了。」
提起顧榮安三個字，沈清瀲眼裡坦露出鄙夷的情緒，「為了這麼個垃圾丟掉自己寶貴的性命，不值得。」
沈清瀲不值得三個字，勸住了想要同歸於盡的江葉。
確實不值得。
晚上沈清瀲沒回養心殿，『病重的』顧談雲一個人孤獨的躺在床上。
【看，你老婆果然被人搶了不是嗎？】
顧談雲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什麼，他高冷的吐出幾個字，「你老婆被搶過？」
『顧談雲』沒說話了。
天邊的彎月，散著盈盈的光。
自沈清瀲搬入養心殿，這還是二人第一次分屋而睡。
沈清瀲和江葉坐在棋盤前，在下五子棋。
江葉從沒聽過這種下法，提起了幾分興趣。
黑棋白棋都是玉制的，落在棋盤上時，發出的聲響悅耳動聽。在寂靜的夜裡，這零碎的聲音顯得很清晰。
江葉紛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她問沈清瀲，「陛下同意娘娘過來嗎？」
沈清瀲緊盯著棋盤上的棋子，腦中思索著應該下在哪裡，聞言下意識道。
「你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他當然是同意的。」
江葉笑了笑，「我倒覺得，他把我當敵人。」
「嗯？」
沈清瀲不解江葉為什麼會這樣想，她抬起頭看向江葉正想解釋，卻聽江葉淡淡吐出兩個字。
「情敵。」
沈清瀲手一僵硬，瞳孔下意識一縮。
「娘娘也能感覺到，不是嗎？」
沈清瀲笑了笑，黑棋落下。
她的聲音裡帶了些悲傷。
「等他知道了所有事情，他就不會了。」
江葉不知道沈清瀲瞞了顧談雲什麼，但她認為顧談雲不可能會不喜歡沈清瀲。
作為一個旁觀者，男人眼裡入骨的愛意，她看的很清楚。
她不懂，為何他們兩人明明互相喜歡，卻都隱隱約約的不敢踏出那一步，將所有事情挑明。
江葉道：「你不跟他說，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她笑了笑，「正如你我，你告訴了我所有的一切，我們依舊是朋友不是嗎？」
沈清瀲目光動容，她輕聲道：「謝謝你。」
跟顧談雲坦白，她尚要仔細的想一想。
她害怕他的眼裡，露出厭惡的神色。
為什麼會害怕？
她也不知道。
兩人下了一夜的五子棋，江葉越下越精神，沈清瀲卻像是被榨乾了精神，哈欠連天。
宮人進來傳膳，沈清瀲撐著下巴打了個哈欠，等待著早膳擺好。
吃完早膳后，江葉笑了笑，她的視線落在沈清瀲的眼下，眼裡多了些暖意。
「回去吧。」
沈清瀲抬起頭，「你……」
江葉搖了搖頭，「先前是我衝動了，你放心，他那條命不值得我的命去換。」
「你想明白了就好。」
「娘娘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做傻事。」
「一晚上沒睡，你應該也累了。等你休息好，我再帶你出去玩。」沈清瀲想了想道，「宮裡雖然不自由，但景色可美了。」
江葉眨了眨眼，暗示道，「娘娘不去陪著陛下嗎？」
沈清瀲顯然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她道：「他又不是小孩子。」
江葉調笑道，「陛下現在估計在罵我，總是霸佔娘娘。」
提到顧談雲，沈清瀲眼裡帶了暖，她噗嗤笑出聲，「他哪有這麼小氣？」
「娘娘還是快些回去吧。」
江葉能夠看懂那個男人眼裡克制的佔有慾，那人現在估計真的在罵她也說不定。
沈清瀲以為她累了，要歇息了。
她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
江葉點點頭。
宮人們圍了過來，攙扶著沈清瀲。
沈清瀲心裡頗有些無語，她不過是熬了個夜，他們怎麼跟對待一個易碎的病人似的？
即將邁出門的時候，江葉叫住了沈清瀲。
沈清瀲回頭看向她。
江葉輕聲道：「謝謝你。」
沈清瀲挑眉一笑，「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
養心殿。
顧談雲面色蒼白躺在床上，太醫正在給他把脈。他頻頻望向門口處，只是一直未能瞧見那個期待的身影。
他一臉頹敗喪氣，令他臉上的病氣顯得更加真實。
太醫鬆開手。
「清妃娘娘可真是厲害，陛下`身體里的毒竟隱約散去了些。」
顧談雲微微揚起唇角，她自然很厲害。
太醫發現，誇清妃娘娘的時候，陛下會很高興自豪。
看來陛下果真是墜入情網了。
在門內的時候，太醫尚是一副放鬆愉快的模樣，一打開門，他的表情就變了。
他緊皺著眉頭，深深嘆了口氣。
宮人們的心情變得沉重，陛下的病情又加重了。
踏入養心殿內，沈清瀲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她目光變暗。
她掃了一圈，視線最終落在窗檯邊的白色花骨朵上，它含蓄地吐著花苞，似如一名羞澀漂亮的少女。
它看起來像是月季，但沈清瀲確定，那不是。
看起來如此漂亮的花朵，它的香味與一味藥材混在一起，卻會傷害人的內臟。
沈清瀲清楚的記得，顧談雲的藥方中，就有那味藥材。
它的香氣鑽入人的身體，會一點一點腐蝕掉他體內的器官。
一直到死亡前，他都會痛苦異常。
沒想到這麼快，顧榮安就打算動手了。
現在確實是個好時間，顧談雲此刻對外宣稱病發吐血。毒發時痛苦難忍，他們根本無法區分，這個痛苦是不是毒發造成的。
她看向身後跟隨著的貼身宮女，指著窗台上的花兒道：「那花太漂亮了，去查查是誰放哪裡的。」
「是。」
宮女聽從吩咐正要退下。
「等等，把那盆花搬出去晒晒，晚上再搬回來。」
「是。」
宮女不會問原因，她只聽吩咐做事。
沈清瀲並不打算撤走那花，這是顧榮安的試探。
她有的是辦法，叫那花的香氣失去作用。
珠簾落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顧談雲手捧著一卷書，靠在屏風邊，聽到聲音他沒有抬頭，他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青年眉目清雅，氣質溫和。
沈清瀲踱步走到他旁邊，坐在他的對面，「她累了我就回來了。」
青年長長的睫毛一顫，他細薄的唇勾起。
「所以她不累，你就不會回來？」
沈清瀲將他的不悅看在眼裡，莫名有種心虛的感覺。
隔著茶水升騰的霧氣，青年挺直的鼻樑下，一張淡色的唇形狀鮮明，蒼白的手腕修長勻稱，指節骨節分明。
沈清瀲長久沒說話，他淡白的唇微抿，抬眼看來，春湖般的眸子里多了幾分不明的情緒。
彷彿有人在水面上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波光粼粼蕩漾開。
她忽然忍不住想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張了張嘴，卻沒吐出一個字。
她斂下眼，再抬起眼時，她的眸子恢復了一貫的清亮。
沈清瀲笑著問他：「一個人呆著很無聊？」
顧談雲抿一下淡色的唇，輕聲道：「罷了。」他抬手在她眼下點了一下，「累了就快去睡覺吧。」
沈清瀲打了個哈欠，「你一說，我就發現自己好睏啊。」
她站起身，「那我就去睡覺啦。」
顧談雲垂眼看書，聞言輕輕頷首。
沈清瀲看著顧談雲一本正經的模樣，心裡不知怎麼有些不舒服。她手撐著茶几探身朝顧談雲湊過去，笑著道：「所以我們一個人呆著很無聊的陛下，可否再等我一會呢？」
顧談雲唇角輕輕揚起，他伸出一隻指頭，點在沈清瀲的額間，將她的腦袋往後推。
「愛妃讓孤等一會，孤怎麼會不等？」
沈清瀲笑嘻嘻的握住他的手。
顧談雲指尖在她額上一彈，沈清瀲瞪大眼睛捂住額頭。
他輕聲道：「莫要再鬧了，累了就去睡覺。」
他的目光溫和寵溺，彷彿要把眼前人溺死在那一灣春水裡。
沈清瀲不自在的別開眼。
「好吧。」她直起身子，留下一句「陛下可真無情」，就施施然走到床邊。
沈清瀲躺在床上，目光直愣愣盯著顧談雲挺拔清雋的背影。
他的眼神變得怪怪的。
沒過多久，顧談雲聽到了少女陷入夢鄉的平穩呼吸聲。
青年微微側身，眼皮抬起視線落在床榻方向。
或許是覺得熱，沈清瀲只用被角搭著肚子。
被子剩餘的部分被她揉成了抱枕的形狀，用雙手緊緊抱著，側臉壓在被子上。
她殷紅的嘴唇微微嘟起，與平常相比，多了幾分呆萌的可愛。
青年眼角微揚，臉上的輕柔凝結在了眼底。
他的愛意不再隱忍，完全坦露在了眼底。
「顧談雲」嘆了口氣，【算了，我們以前的衝突一筆勾銷。】
顧談雲沒有理他。
他對『顧談雲』嘴裡的一筆勾銷不敢興趣。
【再跟你斗下去，孤下輩子的幸福就要沒了。】
顧談雲眼皮一跳，【你什麼意思？】
【她的下輩子，只能跟我的下輩子在一起。】『顧談雲』的語調不似往常般的慵懶隨意，每個字都包含了無盡的痴纏。
【不需要你。】顧談雲不悅道，【我和她相互了解，不需要你指指點點。】
『顧談雲』嗤笑一聲。
【孤給你一個後悔的機會，若是什麼時候後悔了，你隨時可以求孤。】
沈清瀲這一覺，一直睡到了下午。
她揉了揉眼睛，模糊的場景逐漸清晰起來。
陽光溫柔了些，斜斜地溜進屋子裡。
點點碎金擁擠著觸摸上青年明黃色的衣角，聽到聲響，青年微微側臉看過來，眼眸如同一灣幽靜的春水。看到她后，青年彎唇露出抹溫和又淺淡的笑。
沈清瀲一怔，只覺好似有一陣細雨落在了心上。
「你看了一上午的書嗎？」
顧談雲放下書，他頷首，起身走過來，輕聲問她，「餓了嗎？」
沈清瀲仔細感覺了一下，她搖搖頭，「好像不餓。」
「好像？」
「就是不餓，但是能吃。」
顧談雲宣王公公進來，讓王公公傳膳。
顧談雲對外稱病，御膳房給他準備的膳食都是清淡的，沈清瀲吃了幾口，嘆了口氣。
作為一個寵妃，皇帝都病得快死了，沈清瀲自然也不能吃香的喝辣的。
準確來說，顧談雲病重之後，皇宮上下全都該吃清淡素食了。
顧談雲抬眼瞧了她一眼，眉眼帶笑，「怎麼了？」
沈清瀲搖了搖頭，「沒什麼，單純鬱悶。」
*****
洗漱完畢，沈清瀲坐在床邊，想到什麼又嘆了口氣。
「你今天已經嘆了二十三口氣，」顧談雲在沈清瀲身邊站住腳，「你怎麼了？」
「想吃的，」在顧談雲疑惑的眼神里，沈清瀲解釋道，「吃的太清淡了，想吃點辣的。」
「睡前不能吃辣的，對腸胃不好。」
沈清瀲撇撇嘴，「你好無趣啊。」
想到接下來，還要吃一個多月的清淡素食，她就覺得人生絕望。
「還有一個多月，這日子怎麼過啊。」
顧談雲保持著平和神態，眼底爬上了一層笑意，他拉起沈清瀲。
沈清瀲一個沒站住，跌進了他的懷裡。
她抬起眼，「幹什麼？」
「帶你出去吃東西。」
隨後便帶著沈清瀲跳出了窗。
他抱著沈清瀲在屋頂上跳躍，沈清瀲緊緊閉著眼睛，耳邊只聽到了呼呼的風聲。
「不要怕，我在。」
青年的聲音很平靜，沈清瀲卻從這聲音里感覺到了溫柔。
她一點一點睜開眼。
片刻后，沈清瀲興奮地指向亭子，「跳那上面去可以嗎？」
顧談雲無奈地跳上亭子，庭閣樓宇籠罩在夜色之下，水面波光粼粼倒映著天上的月光和星星。
沈清瀲的眸子里盛著那灣湖水。
忽然她拍了拍顧談雲，「有人來了，快躲起來。」
是巡邏的侍衛。顧談雲輕輕一笑，幾個躍步離開了那裡。
過了一會，顧談雲停了下來，沈清瀲抬頭一看，是御膳房。
她霎時明白了顧談雲的意圖。
「現在這個時間，御膳房沒有吃的，連廚子都沒有。」
「你眼前的不正是廚子嗎？」
沈清瀲上下打量著顧談雲，顧談雲垂著眼看她許久。
她蹙起眉，搖了搖頭，「你會做菜？」
顧談雲唇角輕輕彎起，顯得十分自信，「當然會。」
沈清瀲忽然想起來顧談雲以前的那碗面。
時間太久，味道她已經不記得了。
她悠悠想……
或許味道，還挺好的？
沈清瀲坐在一旁看著他。
顧談雲不管做什麼都不緊不慢的，他挽起袖子，手指白凈而纖長。
他在和面。
他將絮狀面揉在一起，手壓在粗糙的麵糰上，微微用力，把麵糰往前推。推完后，再用四個手指把推出去的麵糰往回拉。
他不斷地重複著這個揉的動作。
沈清瀲撐著下巴欣賞他，他無論什麼時候都很好看。
青年彎唇露出抹笑。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他的手指上，不知道那雙手抓著被單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沈清瀲晃了晃腦袋，她在想什麼奇怪的東西？
很快一碗辣子面就出現在沈清瀲面前。
沈清瀲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聞了一下，豎起大拇指道：「感覺很不錯。」
「嘗嘗，看我的廚藝有沒有進步。」
沈清瀲拿起筷子，夾起麵條，沒忘了說一句，「我以前又沒吃過你做的東西，怎麼會知道你有沒有進步呢？」
聽了這話，顧談雲倒也不戳穿她。
她總是這樣，什麼事情她都埋在自己的心裡。
他頷首道，「你說的也對。」他彎眼笑道，「日後我經常給你做吃的，你就知道我有沒有進步了。」
沈清瀲夾起麵條的手頓住，隨即她若無其事的張開嘴，咬了一口麵條。
她垂下眼，眼皮下漸漸泛紅。
「好吃嗎？」
「好吃。」
眼淚一滴一滴地從眼眶裡掉落出來，像斷不了的線一般。
青年微涼的指尖落在她的眼角，他的指腹一點一點擦掉剛要滴落的淚珠。
他的聲音溫和而無奈。
「好吃的話，你哭什麼？」
「辣哭了，」沈清瀲慌忙擦乾淨淚痕，努力抑制住眼淚，「都怪這具身體，淚點太低了。」
顧談雲蹙起眉，他只放了一點辣椒用來給沈清瀲解饞，還是太辣了嗎？
眼見顧談雲要收回面碗，沈清瀲急忙摁住他的手，她瞪著顧談雲，警惕道「你要幹什麼？」
少女的眼睛還紅紅的，瞪人實在是沒什麼殺傷力，反而像是一隻可愛的小動物。
「太辣了就不要吃了。」
「不，我就要吃。」
眼見顧談雲拉著面碗不放手，沈清瀲拍在他的手上，「快放手，快放手，不許搶我的麵條。」少女護食的模樣實在可愛，顧談雲失笑道：「不搶你的。」
他豎起一根手指，「只可以放縱這一次，以後晚上不能吃辣的。」
沈清瀲一把拍掉他的手指，動作兇狠，嘴裡卻道：「知道了，我的顧管家。」
顧談雲喜歡她嘴裡的『我的』，這會讓他覺得，他是她的，而她是他的。
至於後面的『管家』二字，夫妻二人總得有一個人管家，她若不想管，他管也可以。
吃著吃著，沈清瀲眼淚漸息，她看著已經見底的麵湯，心裡不由升起一種羞愧。
「都怪你，做的太好吃了。」
顧談雲伸出手，捏住她的臉頰，「怪我？」
微弱燭光下，青年清澈如溫泉，他目光一動不動凝在少女臉上。
他眸子里的情緒，沈清瀲看不分明。
那種情緒讓她既想觸摸，又想逃離。
她漸漸蹙起眉頭。
那種模糊的感覺再度頂上心頭，他真的喜歡她嗎？
如果是真的，他喜歡她什麼？
少女眼裡的神色畏懼卻又期待，像是看到了什麼想要，卻不敢奢求的東西。
顧談雲鬆開捏著她臉頰的手，情不自禁在她頭上摸了摸，安撫道：「有什麼事情不要悶在心裡，也許說出來，你會發現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
沈清瀲垂下眼，如果他知道一切，他或許會厭惡她。
再抬起眼時，她的神色已經恢復正常。
她站起身，興緻勃勃道：「你給我做了一碗麵條，我也要給你做麵條。」
顧談雲看出她偽裝下的忐忑不安，他站起身，抱了抱她。
兩人漆黑的影子印在牆面上，他們緊緊環抱在一起。
沈清瀲吸了吸鼻子，悶聲道：「怎麼了？想要抱抱？」
青年輕輕嗯了一聲。
與他掌心的溫度不同，他的懷抱很溫暖，沈清瀲心裡的不安逐漸消逝。」
「好吧，你給你抱一會。」她捏了捏青年腰上的肉，他身體一僵，沈清瀲笑著道，「你肯定是想占我便宜。」
「嗯。」顧談雲摁住沈清瀲作亂的手，「誰讓愛妃長得這麼好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