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傅筠的想法得到帝后支持,官府開始培養醫學生,無論男女都可報名。
若家中有困難,難以支付束脩的,可申請助學錢,這是以奚皇后名義設立的,資助形式有錢、糧兩項。奚皇后也鼓勵地方官學增加助學支出,若有當地商戶主動願意贊助,則視情況減免商戶賦稅。
而傅家父女也在岳州開了間醫館,每旬義診、發放急救方等善行得到了百姓認可,久而久之人們見了傅筠竟尊稱小神醫。
小神醫本人卻因修書而困擾,古今醫書多而雜,爹爹身邊也有藺家祖上傳下來的藥方,要想將它們分類收錄到書中不是易事。
此外,對藥物名稱和功效進行考證也不是短期內能夠完成的,加上坐堂看診、照顧女兒,傅筠每日的安排滿滿當當。
四季輪轉,仲月的寒涼在她匆匆的步履中悄然褪去,煙柳朦朧的初春攜著一則好消息到來。
——奚皇后誕下一名皇子。
春和景明,日光煦暖,一家子登上北上的船隻,入京恭賀,也好叫奚皇后見一見小孫女。
寧寧小娘子如今快四歲了,坐過各式各樣的童車,乍一聽聞要坐幾人高的船,激動的一晚上沒睡著,結果沒幾天就暈船嚴重。
轉眼一瞧,小傢伙已經含了一包淚,委委屈屈地窩在祖父懷裡,小嘴一癟,嚶嚶帶著哭腔。
傅從初衣襟都快被哭濕了,又聽寧寧嗓子好似啞了些,沒有辦法,只好趁寧寧不注意,朝女兒比劃了兩下。
「你呀,長大了也要當醫師么?」傅筠戳戳女兒的額頭,笑問。
傅筠盯著女兒那雙漂亮的葡萄眼,終是笑了,對爹爹說:「不知她從哪兒學來的,真是人小鬼大!」
傅筠只得胡亂猜測:「縣老爺?大將軍?」
「不用,船上本就備著葯,吃個兩帖便好了。」傅筠剛說罷,就聽女兒可憐兮兮地喚了聲「阿娘」。
「小筠!」這可把傅從初心疼壞了,只是他還未說完便被寧寧搶白了去:「不行的,用藥講究量身定量,寧寧不可以多喝。」
平時主要是照野帶寧寧,寧寧自然跟照野更親近,什麼悄悄話都跟他講。這回照野沒有同行,傅筠好說歹說才把寧寧哄好,當下如果回答不上來,寧寧心中的那桿秤豈不是又要偏向照野了。
「葯葯苦,寧寧不喝……」
答案離譜,但寧寧哭聲一噎,轉過來撅著嘴,瓮聲瓮氣地說:「對,阿娘不要再忘記啦!」
然而寧寧失望地搖了頭,抱著阿翁哭得更凶。
傅從初笑而不語。
傅筠頓時惱了,冷著臉說:「再哭就加多一碗。」
越說聲音越低,因為寧寧看得出阿娘的臉色不太好,貌似要生氣了,於是愈加往祖父懷裡靠,抓著祖父的衣襟,涕泗橫流。
傅筠成功接收到暗示,恍然大悟道:「串糖葫蘆,對不對?」
於是傅筠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爹爹。
寧寧立馬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反倒考起對方,「我說過將來我想做什麼的,阿娘怎麼不記得了!」
這還真把傅筠給問住了。
傅從初是個疼女兒的,更是個疼孫女的,見寧寧不舒服就提議索性在當地多留兩日,等她好些了再啟程,左右皇子已經生出來了,早一天晚一天見到也沒甚區別。
小傢伙眉眼實在太像裴昱,小臉蒼白又帶著淚的模樣更是讓她想起了三年前的裴昱。
這是寧寧能接觸到的圖畫故事裡最厲害的兩個角色,甚至昨晚睡覺前還握著簪子當寶劍,喊打喊殺的。
「好好好,寧寧長大后要串很多很多糖葫蘆,阿娘記得了。」
傅筠莞爾一笑,柔軟的絹帕擦著寧寧的淚痕,又問她喜歡山楂糖葫蘆還是金桔糖葫蘆。
一聲聲對答之後倒是把寧寧的注意力成功轉移了,小傢伙哭累了也說累了,倒在小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懷裡還抱著一隻布老虎。
是裴昱送的那隻。
三年來洗過壞過縫過,比原本的模樣還要難看一點,寧寧卻當寶貝似的,甚至有時候睡覺時也給布老虎蓋上被子,叫人哭笑不得。
見狀,傅筠親手給寧寧縫過布老虎,卻遭到了區別對待。
對於女兒偏愛裴昱的禮物,傅筠心中原有些疙瘩,但時日一久也就隨她去了。
未曾想這日女兒醒來,神神秘秘地朝她招手。
「阿娘,我夢見那個神秘的伯伯了,我們在京城會見到他嗎?」
說來也好笑,裴昱送布老虎的那日,離開時沒人稀罕搭理他,只有寧寧看見了,兩人還揮了揮手,因此寧寧總以為神秘的伯伯是仙人,只有她看得見他。
起先這小傢伙將這當做秘密,還得是傅筠跟她「混熟」了,她才肯分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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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修得雅緻,元亨帝得意地為眾人介紹自己叫人從南方移植而來的綠梅。
比起其他白梅醬紅色的花蕊,這綠萼梅白中帶綠,顯得格外清新,如珍似玉。
與帝后親近的人早已習慣元亨帝每時每刻彰顯自己對皇后的愛意,只是傅筠的注意力不在梅花的萼綠仙姿上,倒是看了看阿娘的笑靨,又瞥了眼阿爹恍若未聞的姿態,實在忍俊不禁。
這花在岳州也不常見,且花期不算長,傅筠想叫寧寧來看,卻發覺小傢伙一溜煙的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反正身邊有宮娥跟著,出不了大事,是以傅筠並未聲張,朝一位宮娥打聽了,就沿著小徑慢慢走。
遠遠的聽見水流聲,爾後又聽撲通一聲響動,傅筠心裡一緊,竟忘了這御花園是有池子的。
寧寧愛跑愛跳,萬一宮娥沒看牢她,一不小心跌進池子里可怎麼辦!
想到這裡傅筠的一顆心就吊了起來,步履也飛也似的循聲而去。
「伯伯不許讓我,不許讓我!」
「沒有讓你,寧寧的水漂打得比我好。」
「真的嗎?嘿嘿,是我爹爹教的~」
聽見女兒的聲音,傅筠捂住心口好生平復了下呼吸,還好是虛驚一場。
只是接下來的男聲讓她確定了來人——
「是么。那你爹爹呢?也來京城了?」
竟是裴昱。
他竟認下了「伯伯」的稱謂,好聲好氣地問寧寧她阿爹何在……
一株榔榆探身斜出水面,姿態寫意,滿樹花葉遮蔽天日,在水中的倒影輕微晃了晃,掉下兩片葉子勾起漣漪陣陣,是傅筠扶上斑駁的樹身所致。
她靜靜看著不遠處的那對父女。
一大一小都沒什麼講究,席地而坐,寧寧還晃著自己的兩條小短腿,小腦瓜微微揚起,看來牢記娘親的教誨——聽人說話時注視著對方。
透過葉片縫隙,可以看到寧寧身後有裴昱的手臂虛虛攏著她,護著她。
這麼隔水相望,四下闃靜,只有那兩道嗓音交錯而來。
「你說這個嗎?這是阿娘給我的,我拜託阿娘給我縫了個小兜兜,這樣出門的時候也可以帶上布老虎!」
「咦!你怎麼知道它有名字?你果然是神仙伯伯!」
光聽,就能感受到寧寧的驚喜與歡快,想必她那張小臉上寫滿了崇拜。
「但是阿娘不讓我和陌生人講太多話,所以等我們變成朋友,再告訴你它的名字好了。」
「好,」裴昱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鄭重,這種童言稚語,他竟能對答如流,甚至還能循循善誘:「不用等,今日就可以,只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成為你的朋友?」
「唔……」小姑娘琢磨了半天。
年紀尚幼的她和很多人都是朋友,但那些都是同齡人,或者比她稍大些,這還是頭一回和這麼大的人交朋友呢,大人總是有很多規矩要守,不知道神仙伯伯是不是一樣。
於是小姑娘靈機一動,甜笑著說:「你一定交過很多朋友,有很多經驗,我考考你~第一步是什麼呢?」
「神仙伯伯」陷入了一時的緘默。
而榔榆樹這頭的傅筠忍俊不禁,父女倆這無厘頭的對話她竟然覺得比聽說書還有意思。
「那就介紹一下我自己。」裴昱的聲線很是溫和,傅筠怔怔地望著那抹身影,彷彿一下子回到了那年春天。
是啊,他們是在春天相遇的。
細雨茸茸濕楝花,南風樹樹熟枇杷,那時候在揚州的日子……真的像一場夢。
不知為何,心緒有些亂了,傅筠鬆開樹榦,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草屑,往父女倆那邊走去。
她聽見他讓寧寧喚她裴昱,而非什麼叔伯稱呼,她聽見寧寧驚訝地歡呼,認為他跟別的大人不一樣。
這人真是……慣會哄人。
傅筠耳垂莫名發燙,一會兒覺得他既能哄寧寧高興,父女倆說說話也沒什麼大不了,一會兒又想寧寧跟他在一起別被他帶壞了。
各種情緒在心裡碰撞,直至寧寧眼尖瞧見了她,喚了聲阿娘,她才如夢初醒。
寧寧一下子推開裴昱的手,歡快地起身,噔噔噔跑來徑直撲進傅筠懷裡。
小姑娘知道自己先行走開,阿娘也許要怪罪,便先發制人,抱著傅筠撒嬌:「寧寧好想阿娘~要阿娘抱抱……」
春風細細,傅筠先探了探女兒脖頸,發現沒有出汗,體溫也適宜,便放下心來,這小傢伙的撒嬌對照野、對爹爹都管用,她可不吃這一套,但這會兒不是訓孩子的時候。
她望了眼裴昱,神色淡淡:「裴公子,多謝你看顧小女。」
「咦,阿娘看得見神仙伯伯?」
寧寧猶如發現了驚天秘密,難以置信地捂住嘴,大眼睛瞪圓了,瞅瞅阿娘,又瞅瞅神仙伯伯。
「黎照野呢?」裴昱來了這麼半天,也沒見到那人行蹤。
傅筠還未開口,寧寧又驚,不愧是神仙伯伯,竟然知道爹爹的名字!
「家中之事不勞裴公子掛心。」傅筠眼神清清渺渺,抱了寧寧往回走。
寧寧似懂非懂地趴在傅筠肩頭,咬著唇糾結了幾息,待兩人穿過一道月洞門,踩上花影時,才怯生生抬眼,「阿娘……」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傢伙破天荒囁嚅著:「阿娘是不是討厭裴昱?但他已經是我朋友了。阿娘……」
她鼓起勇氣道:「阿娘可以告訴寧寧為什麼不喜歡裴昱嗎?如果,如果阿娘說得有道理,那寧寧也不喜歡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