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那年的最後一個季節里,聞柏苓還能抽得出一些時間,時常不嫌折騰,千里迢迢跑回來,和湯杳約會。
中間還出過這樣一檔子事——
那次聞柏苓統共就擠出來那麼三天的時間,堪堪夠飛回國陪湯杳吃個飯。
結果航班在港城中轉時,不巧遇見天氣原因,延誤許久。
他在港城機煩躁地待了將近十個小時,還是不能飛,不得不給湯杳打電話,無奈地說,可能見不到了。
湯杳沒睡,怕吵醒室友,舉著手機躲進洗手間。
關好門后,她才壓低聲音:「聞柏苓,我看了天氣預報的,你那邊天氣那麼差,不飛才好,好擔心你有危險。」
她聲音里滿滿的擔憂,聞柏苓的一腔煩躁就此消散:「後面我再找其他機會回國,別熬了,早點睡。」
大四上半學期的後段,湯杳迎來了研究生考試。
考試結束那天,是十二月底,聞柏苓掐著時間從國外趕回來。她走出考場,剛好看見他站在考場學校外面。
湯杳穿了雙黑色馬丁靴,邁過那些低洼地上的淤灘,跑過去,悶不吭聲地環住聞柏苓的腰,把頭埋在他的羽絨服上,憂心忡忡地說,怎麼辦啊聞柏苓,我好像有道題答得不算好呢
其實她已經下足了功夫,備考充分,結果上不會有太大懸念。
湯杳有心避讓,放慢腳步。
剛下過雪,天灰濛濛的,地上都是雪落融化的泥淖。
也許是湯杳情緒太低落,聞柏苓直接帶她去了會所。
他想讓她開心些。
聞柏苓那些國內的朋友都知道湯杳,也有人見面時叫她「嫂子」「弟妹」。
他們這陣子見面不多,總是獨處,只有少數時間是和朋友們一起。
想來想去,聞柏苓家裡那麼大的變故,人家家裡都沒人長吁短嘆。
聽那些人談笑風生、插科打諢,湯杳心裡的淤堵已經散了大半,又在中藥湯泉里泡掉了滿身的喪氣和灰心,終於重新打起精神。
有紳士知禮的,也有隻是金玉其表的。有人雄心壯志,自然也有人樂意充當混吃等死的角色。
區區考試而已,最壞的結果就是考不過,大不了明年辛苦些,邊工作邊再戰一次。
只不過礙於經濟原因,壓力大,承受不起勢利后再備考一年,才變得緊張兮兮。
卻不想那人目光很不友善地斜睨湯杳一眼,拍了拍腦門:「這就是跟過韓昊,又傍上聞柏苓的那個女的?」
富二代也是各種款式都有的:
從中藥池子里出來,湯杳已經恢復元氣,打算去找聞柏苓,爭分奪秒和男朋友在一起。
走廊里遇見幾個年輕男人,在談論什麼拉斯維加斯和「21點」。
會所里經常能遇見形形色色的人。
費裕之他們在那兒組局子打牌,那幾個朋友湯杳都熟悉,性格外向,也愛開些玩笑。
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如此延展,總有生面孔。
迎面而來、滿口「玩得就是個刺激」的男人,就不太像是個積極上進的好苗子。而且顯然是喝多了,酒氣離老遠就能聞到。
聞柏苓心疼地拉她的手,帶人進車裡,才安撫地吻了她的眉心,說,別自己嚇自己,剛剛在外面等你,出來的那些考生,十個人里有九個都愁眉不展。
聲音挺大,想裝聽不見都不行。
有些傳言,聞柏苓和費裕之他們怕她冷不防聽見受不了,提前給湯杳說過。
湯杳看起來性子很軟,可她已經不是二十歲時無知的象牙塔少女。
天真、好脾氣這些,她只是對親近的人才有,面對旁人謔浪笑敖,也會板起面孔。
湯杳平靜又可惜地搖搖頭,聲音很動聽,卻也很不饒人:「流言止於智者這句話很好,可惜你沒有學過。」
那群年輕男人也不是都沒禮貌的,旁邊某人還算清醒,給了那位一腳,「他媽的,喝點馬尿就亂說話」,然後賠著笑臉,給湯杳道歉。
忘記曾經哪年有過類似的網路流行用語,說「重要話要說三遍」。
那人對湯杳拱手,連說:「對不住對不住,我們這煞筆哥們兒喝多了,真是對不住。」
湯杳淡著臉色,略點頭,算是接受了這重複三次的道歉。
錯身而過時,她已經不再聽他們說的話。
湯杳心裡很清楚,她這個英語家教的:湯老師」沒什麼威嚴,這些人不會叫她一句話就說得洗心革面,只不過因為她的男朋友是聞柏苓,他們才不敢造次。
換作從前,自尊心作祟,臉皮又薄,沒接觸過太多險惡人情的她,定會覺得心裡難受。
可如今看他們因顧及聞柏苓才收斂的樣子,湯杳竟然有些高興。
看來聞家還沒失勢到如此地步。
聞柏苓就在休息廳里,拿了筆記本電腦在辦公。
她跑過去,抱住他,不提剛才的種種,只往說輕鬆的話題,偶爾也會往他電腦上好奇瞧過去兩眼。
湯杳在網上查看過不少案例,那些企業因各種原因一蹶不振,比如資金鏈斷裂、高層領導分崩離析、創新不足.
但也有很多企業能夠獨闢蹊徑,以各種巧妙的招式化解難題,險象環生。
網上說什麼的都有。
她不了解聞柏苓家裡的內情,也無從分辨他們所謂的損失慘重到底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還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但湯杳做過兩次噩夢,是幾乎一樣的夢境。
夢裡有很多面孔陌生的人,那些人穿著筆挺的西裝,圍坐在像會議室的桌邊。
畫面色調不大吉利,灰撲撲的,很暗,把那些黑色西裝襯得像葬禮。
陌生人們吵得不可開交,最後說,眼下的險境是是無法化解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讓聞柏苓去和某大企業家的女兒聯姻。
兩次夢裡,湯杳都是在這種時刻驚醒的。
冬日裡宿舍暖氣很足,天色未亮,室內只有呂芊和陳怡琪均勻的呼吸聲。
好像都是臆想,可又讓人難以安心。
所以這次聞柏苓回來,意外地感受到了湯杳的熱情。
她在某件事上通常是有些被動的,今天卻一反常態。
來會所前還因為擔心考試成績而悶悶不樂,這會兒湯杳已經坐在他身旁,手籠在唇邊,和他說悄悄話:「聞柏苓,我們去樓上住好不好?」
樓上是私湯溫泉,池子在卧室里。
之前他們泡過一次,她害羞得不行,整個人身上皮膚都是紅的,好像他們不是在中藥池子里,是在晚霞色的染缸中。
今晚是湯杳先進到私湯裡面,趴在池邊,周身縈繞裊裊霧氣,什麼都不說,只用她那雙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聞柏苓。
也是她在擁抱時,主動坐了上去。
聞柏苓當然也就沒把持住,兩人折騰到很晚才睡下。
原本計劃著晚點再起,可湯杳忘記關鬧鐘。四點半,他們被鈴聲吵醒,再也沒睡踏實,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床榻正對著視野極佳的落地窗,聞柏苓披著睡袍起身,拉開窗帘,能看到太陽從城市剪影后緩緩升起。
「你這次什麼時候走?」
「陪你過完元旦吧,一號晚上有趟直飛航班。」
湯杳坐起來,沐浴在朝陽下,髮絲上蒙著一層金色:「那我放寒假前,你是不是就不會再回來了?」
聞柏苓想了想,說這事兒說不準。
很多重要會議他必須參加,但如果能空出三、四天,他可能會忍不住回國來看她。「趕不上你在京城,就去你老家看你。」
她很驚喜:「真的?」
「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謊?」
那天早晨,他們是最早去餐廳吃早飯的。
其他人通宵達旦地打牌,要麼牌局還沒結束,要麼剛剛睡下。
那些放在自助台上待取的餐點,空有一身色味俱全,孤零零地躺在餐盤裡。
湯杳盛了碗燕窩粥,坐在聞柏苓身旁。
冬季里玻璃門不再敞開,外面草坪一片荒蕪,孔雀也不知道移到什麼地方去養著了。
她的目光只是無意間落在室外,親眼看見一個女人氣勢洶洶地推門而入。
那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穿短款皮草,圍巾上針織著某奢侈品牌的logo,黑色漆皮靴子,挎著精緻的包。
她氣質很好,像大企業的千金小女兒。
風風火火闖進來,目光犀利地掃視著餐廳里空空如也的那些桌台,視最後線轉到他們這側時,頓住,大步走過來。
有某個瞬間,湯杳心裡咯噔一下。
好像有什麼劇情和那兩個糟糕的夢境對上了,惹得她手裡的湯匙都抓不穩。
聞柏苓這個人,從不留意閑雜人等,根本沒瞧見。
他眼裡只有湯杳,看她含著燕窩沒咽,很關切地溫聲問:「怎麼了,今天煮得不好吃,吐掉,我給拿別的」
話音未落,一道人影擋住眼前光線。
湯杳放下湯匙,沒有去看來人,轉而惶然地去看聞柏苓。
他頗為意外地看那人一眼:「你怎麼來了?」
他們果然是認識的。
湯杳如墜冰窟,好像窗外的寒冷戰勝了這餐廳里價格不菲的中央空調,統統襲來,爬上了她的脊背。
聞柏苓很從容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既然來了,一起吃點兒?」
隨後,他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湯杳的椅背上,簡短介紹,「這是費琳,費裕之的妹妹。這是我女朋友,湯杳。」
費琳摘掉墨鏡,眼瞼是紅腫的,聲音里還帶著哭腔,不叫費裕之哥哥,直呼大名:「讓費裕之出來,他人呢?」
「估計牌局還沒散.」
聞柏苓招招手,找了個餐廳這邊的侍者,讓人帶著費琳去找費裕之。
出了這麼個插曲,他還沒忘記湯杳剛才喝不下燕窩粥那一茬,推開椅子起身,打算去幫她弄來點其他喝的,被湯杳忽然抓住手。
她指尖都是顫唞的,嚇得聞柏苓臉色都變了,還以為是昨晚自己做得太過,讓湯杳的身體吃不消了.
「湯杳,哪裡不舒服么?」
見她臉色不好,又沒有回答,聞柏苓拉著湯杳就要去醫院。
湯杳緊緊抓住他,說不是的,自己沒有不舒服。
「聞柏苓你先坐下。」
已經是早晨七點四十多,餐廳里仍然只有他們兩個。陽光從玻璃門照進來,有種不刺眼的明媚。
聞柏苓不解地看著湯杳。
她聲音很小,自己拍著自己胸口順氣,又忽然沒頭沒尾地說:「嚇死我了聞柏苓,我以為費裕之的妹妹是你要聯姻的未婚妻。我剛才腦子都是懵的,你摸一下,我的腿現在還在發抖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