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他的體溫向來不高,但她的手卻是熱乎乎的,貼得久了,竟然連帶著掌心都滲出些汗來。
她沒有在緊張。
「我已經、好多了。」
——所以,可以放開她了。
他沒有動作。
「……賀雪岐。」
聲音剛一出口,她便倍感窘迫地懊惱起來。
應該再大聲一點的。
不知為何,連叫他的名字這種理應輕鬆簡單的事,她都覺得困難得厲害。
「為什麼……非要這個時候……」
腰肢被緊緊地攬住,她下意識揪住他的衣領,臉頰埋入了一片霜凍之中。
為了領旗,她今天穿著過膝長襪,最上方綴著橘黃的花邊。
腦子更亂了。
「祝同學,要拒絕我,就現在告訴我吧。」
少年鬆開她。
攜著寒意的冰雪氣息裹了上來,冷冽的冰晶好似瞬間融成了和煦的春風。
他半蹲下去,給她扣上拉鏈。
他抓住了這短暫的動搖時刻,果斷道:「祝同學……」
「都凍成這樣了。」他的聲音聽著仍然是那般冷靜。
她連忙道:「我、我自己來就好……」
她隱約察覺到了他的意圖,驚得語速都快了起來,急急道:「不要說!」
她需要竭盡全力,才能保持住不動搖的姿態。
但是——
她的大腦空白了一秒鐘。
如果是這麼細微的聲音,就算對方聽不見的話,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
被觸碰到的地方在微弱地發麻,幾乎要被電流剮蹭得泛出淡粉來。
空氣變得很稀薄,壓住他的手變得無力。
這般冒犯至極的動作,得到的卻只是她慌慌張張地伸出手,死死地按在他的手背上。
他毫無動搖,繼續道:「我給過你時間考慮了。」
每個音節都粘連在一起,含含糊糊地在唇齒間滾動,好像一缸費勁攪動著的漿糊。
但是,再逃避下去的話,即便是他,也要快到極限了。
「因為。」
只是,這對他而言,已經稱得上是「懲罰」了。
可惜,對方像是鐵了心,要在今天、在此時此刻,將這件事完全解決。
他垂著眼:「這樣也叫『好多了』嗎?」
雖然,只有兩夜加兩天。
此時,那一圈蓬鬆的蕾絲,被外力一個褶子一個褶子地壓平。
掛在牆上的羽絨外套摘下來,壓在了她的肩上。
大腦像是被放入水中的棉花糖,在帶了些潮濕氣息的掌心中混混沌沌地化開。彷彿只要抖兩下手,就會有滴滴答答的蜂蜜流淌出來。
這異常的沉默,卻更像是把答案寫在了題面上,明顯到她都想哭。
嬌怯又無措,彷彿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然而,少年停下了腳步。
*
怎麼辦。
下一秒,她感覺到自己被拽了一下,麻木的雙膝一軟,當即往前撲去。
他頓了頓。
此時的後台,燈帶暗了大半,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帶著些隱忍的怒意。
他的指邊緣,擦到了一小片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
感受到腿上驟然落下的冰涼觸感,她宛如被火苗小小地燎了一下,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他仰著頭看她,平靜的語氣下藏著忐忑至極的試探:「也不是那麼反感我的……對吧?」
他沒有給她逃避的機會:「過時限的話,我就不願意聽了。」
「……我也會嫉妒啊。」
她是全校的小甘菊,卻唯獨不是他的。
他不想去思考,這個時候,其他人在如何熱火朝天地討論她;而她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時,是不是又有人發來了好友申請。
他只知道,他的理智,在她若即若離的刻意疏遠下,已經要近乎崩毀了。
「我……」
「不準!」
少女猛地往後倒退了幾步:「不要、不行——求求你別說了!」
*
賀雪岐本來是打算,無論如何,今天他都要把那句話說出口。
忍耐的日子比想象中更痛苦,明明在同一個教室里,但是,在他的視線中,她永遠只有一個冰冷的背影。
倘若她不要把人推得那麼遠,他還可以靠著她憐憫般的施捨,勉強維持住那岌岌可危的「正常」。
宛如一個沙漠中被困的旅人,靠著夜晚在唇邊凝成的那一粒霜露,壓抑心頭火燒般的渴望。
但是……
為什麼連那點零星敷衍,如今都不願意再分給他了呢?
野獸是最護食的,那麼,被不安分的惡犬反噬,也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吧?
從她以身做餌來招惹他的那一刻,就註定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只是……
那麼簡單的四個字,在這一刻,說出來卻比跨過天塹還要困難。因為——
祝水雯哭了。
毫無徵兆的,她的眼眶中漫出水霧,然後,密集的水汽擰在一起,重重地砸了下來。
*
像是委屈得要受不了了,少女捂住臉背過身去,細碎的嗚咽聲從指間漏出。
明明被拒絕的人是他。
但他已經開始憎恨起一分鐘前把她弄哭的自己。
他妥協地往後退了一步,去給她拿紙巾:「我不想讓你難受的。」
祝水雯帶著濃濃的鼻音,說著語無倫次的話:「那就不要說、那種話啊……」
她靠著牆滑下來,嗓子變得嘶啞起來:「根本就、不可能的事……讓我怎麼辦……」
不、可、能。
他澀然地問道:「為什麼?」
如果是想提什麼苛刻的要求,他照做就好了。
不能在學校里說話也好、必須跟其他人說是「不熟」的關係也好,他只是想得到一個能被她算進「追求者」的位置,再邊角也沒關係。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她全然排除出考慮的範疇。
「沒有為什麼。」她不爭氣地抽抽噎噎著,「就是沒有、為什麼……」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好,那我明天說。」
「明天也不可以!」
「後天呢?」
「也、不行!」祝水雯像是給逼急了,「就……什麼時候問我,都是、不行!」
他平靜地說出了她沒有說出口的潛台詞:「因為我得喜歡祝緋緋,是嗎?」
她渾身一震。
如同下某種宣判,賀雪岐斷然道:「我不會喜歡她的。」
「你會的!」少女不知道是在說服他,還是在說服自己,「你一直都是要喜歡姐姐的,不是我……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說得斬釘截鐵:「我不會。」
「你怎麼不會!你、為了姐姐,抓我,關我,還恐嚇我……」
她說了些奇怪的話。
但是,她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硬生生止住了話茬,轉而紅著眼控訴道:「如果不是我假裝成姐姐的樣子,你會加我的好友嗎?你會跟我說話嗎?我一直都是在沾姐姐的光……」
她大概是快被逼瘋了,全然忘了這個時候應該咬死了根本沒有「假裝」這回事,傻傻地全自爆了個乾淨。
他道:「我會。」
「胡說……」
「祝水雯,你演技真的很差。」
他說出了很久以前就想說的那句話——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是你假扮的。」
「……不可能。」
「我之前加過祝緋緋,我知道那個號不是她。」
「你蒙我。」
「那束花是買給你的,蛋糕是買給你的,全都是你的,我從來沒單獨給你姐送過東西。」
「騙、人……」
她的聲音很虛弱,像是大腦完全混亂了,始終說著拒絕的句子。
他頓了頓。
「那就說『我討厭你』吧,祝水雯。」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樣冷靜地說著。
沒有聽到她的回答,他重複了一遍——
「說『我討厭你』,我就走。」
*
他在耍詐。
她根本說不出這句話——他很清楚這一點,但還是這麼說了。
果然,少女咬住唇,大滴的淚掉出來,嗓子卻像是失聲了一般,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他實在是……太卑劣了。
心臟發緊般微微抽搐,然而,在那苦澀的酸痛中,還夾雜著一絲近似喜悅的綿甜。
大概就是這點吊在眼前的甜,那彷彿觸手可及的幻覺,讓他才能始終甘之如飴,深陷其中。
她哭得好慘,連眼上掛著的睫毛膏都被沖得散開了。
他用濕巾給她擦臉,但少女顯然是覺得這很丟臉,「嗚嗚」地拍開他。
她把頭埋進胳膊里,偷偷地擦拭起來,好像這是一件見不得光的事。
好可憐,又好可愛。
他真是無藥可救的垃圾。
在某種奇異的衝動情緒下,他突然道:「如果……」
他異常清楚,接下來的話,是不應該說的。
因為,說出來只會是自取其辱。
所以,見好就收吧——她沒有說「我討厭你」,對他而言,已經是值得放煙花慶祝的事了。
得寸進尺,只會教人平添厭惡。
不該說的話,需要爛在箱底,壓在心裡。
他本該很擅長忍耐。
「如果,今天在這裡的是顧瑾宴……你會答應嗎?」
——他沒能做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