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建隆二十七年,初冬。◎
建隆三十七年,初冬。
京城樹枯葉衰,大地凝霜,天氣越來越冷了。
蘇府內院,一個穿著灰鼠領長擺棉袍的管事嬤嬤瑟縮著脖子,雙手插袖,一邊嘴上似是啐罵著什麼,一邊一邊腳步匆匆地進了主院。
「吳媽媽,您回來了?」
「夫人正等著呢……」
上房的門打開,早有機靈的丫鬟快步上前挑了帘子,大夫人的屋子裡早早備了炭火,暖意融融,一股熱氣熏在臉上,吳媽媽這才感覺自己凍僵的身體暖和起來,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還是屋裡舒服啊。
這麼冷的天兒,可真是沒人願意在外面走動。
「嘖嘖,夫人,今兒天氣陰沉得很,怕是過一會兒就要下雪了……」
吳媽媽用手『啪啪』地拍著身上,似是這樣就能把上沾染的寒氣拍出去一樣。
「那就好……」
「自然是退回去了。」
「那是肯定的啊!」
吳媽媽見狀連忙道,那狗腿的模樣就差拍胸脯保證了。
大夫人趙翠苓聞言普通寡淡的臉上立刻露出一絲愉悅的笑容。
大夫人趙翠苓見吳媽媽回來了,立馬坐直起了身子,不耐煩地揮退了身後的丫鬟,一臉興奮地看著吳媽媽開口問道:「退回去了?」,聲音尖銳,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惡意。
大夫人趙翠苓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咬著牙說道。
「這麼冷的天,那死丫頭肯定得凍的大病一場吧?!」
「那個小佛堂早就棄用了,又年久失修……這麼冷的天里,她都在裡面呆了一天,今晚再呆上一宿,包她病得起不了床。」
「給老夫人敬孝的經文寫成那樣,怎能供到菩薩面前?」
「可是,那徐夫人可是指名讓二小姐去……咱們不讓二小姐去,那個徐夫人會不會生氣啊?」
大夫人趙翠苓神色得意,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病了……可就去不了涇國公府辦的賞梅宴了……」
「那丫頭連菩薩都敢糊弄,真真是罪過……罪過啊!」
「也多虧老爺來信說老夫人五十大壽將至,讓兩位小姐各寫孝經一卷供到菩薩面前做為壽禮……若不然,我還真想不到這麼好的辦法來折騰她……」
吳媽媽來到大夫人面前,諂媚地躬著身子,誇張地說道。
正是蘇府的大夫人趙翠苓。
吳媽媽乾瘦的臉上此時露出一絲遲疑,有些猶豫地說著。
「若不然就帶二小姐去吧,反正最好也只是個妾而已,何必為此惹怒了徐夫人?」
上房正中央的錦繡軟榻上斜倚著一位婦人,有丫鬟正為她揉肩,那婦人約莫三十來歲,容貌普通,細眉細眼,上身穿著件玫瑰紅夾金花紋錦棉袍,下`身則是條藤青軟緞襦裙,頭上珠翠環繞。
「那邊怎麼樣了?」
當初老爺還在鴻臚寺任少卿時,夫人就和鴻臚寺卿徐夫人走得極近。雖然,前年老爺調去了潞州當知府,已不在鴻臚寺,她家夫人和徐夫人也沒有疏遠。
大夫人的親生女兒三小姐蘇妙茵日漸長大,大夫人早早就操心起三小姐的終身大事來。考察了許久,才在家裡辦了宴會,給她相中的幾家下了貼子,又讓女兒和兒子出來招待,可沒想到徐夫人卻在四處閑逛時,無意間看見了蘇妙卿,頓時驚為天人,引得眾人都過來看。
蘇妙茵長得像大夫人,容貌普通,好在正值青春,好好打扮一番,也算得上是清秀佳人。可是,蘇妙卿的容貌卻隨了她那短命鬼的娘,嫵媚妖嬈,生成一幅禍水模樣。那天蘇妙卿雖是素衣淡裳可是卻硬是生生襯得滿身綾羅的三小姐像個粗使丫鬟一般,暗淡無光。
蘇妙卿只站在那裡,遠遠一個背影,就將大夫人精心為三小姐挑選的兒郎的心全都勾走了。
恨得大夫人咬碎了一口銀牙。
蘇妙卿那個死丫頭跟她那個死去的輕浮狐媚的娘一樣,慣會勾引男人!
可善於鑽營的徐夫人自從見到了蘇妙卿,便上了心。
鴻臚寺卿想要在京里升一升位置已經很久了,可惜,鴻臚寺是個清水衙門。自從徐夫人在蘇府見到了二小姐蘇妙卿,就動了心思,總是明裡暗裡地示意由她牽線將蘇妙卿送給權貴,以換徐蘇兩家的前程。
「你以為我不想拿那個死丫頭換取老爺的前程嗎?」
「可你知道徐夫人是打算把蘇妙卿送給誰嗎?!」
「她是想把蘇妙卿送給東平侯蕭嶧做妾!」
想到蘇妙卿那張過份惹眼的臉,大夫人趙翠苓嫉恨得整張臉都扭曲了。
沒想到幾年不見,那小丫頭居然出落得那般好,她費心費力地捧著討好各家夫人是為自家女兒鋪前程的,可不是為了那個死丫頭攀高枝的。
蕭嶧?!
東平侯蕭嶧?!
這個名字一出,吳媽媽就倒抽一口涼氣,隨後也肉疼起來。
那可是當今皇上的小舅子,親軍衛及中軍衛督司,掌控皇家親衛及京城周邊駐軍,出身尊貴,位高權重,相貌俊美。皇上拿他這個小舅子當親兒子養的,最近,甚至有風聲說當皇上想給蕭嶧封王!
異姓封王!
這是何等的榮寵?!
若是蕭嶧封了王,哪怕蘇妙卿只是一個小小的妾,那最低也是六品的妙媛,若是,日後再爭氣生了兒子……
吳媽媽已經不敢往下想下去了。
那不只是要壓三小姐一頭,怕是都要踩在大夫人頭上去了。
若是是三小姐能入東平侯府,她家大人還至於半輩子鬱郁不得志,最後在京中混不下去只能外調嗎?她家夫人還至於捧得那精明又貪婪的徐夫人嗎?
「到時候,我就說這小賤人受了風寒,反正她身體一向不好,都病得起不來床了,我又有什麼辦法?」
蘇大夫人心裡又恨又酸,手裡的錦帕讓她擰成了麻花。
可是,再怎麼嫉恨也沒用,茵茵隨她生成那般普通的模樣,這輩子是不可能入得了東平侯府的。
大夫人現在就希望著能在涇國公府的賞梅宴上為她的茵茵物色個好兒郎,嫁到可心的人家去。
至於蘇妙卿……
讓徐夫人再留意機會就是。
這京里什麼都不多,就是權貴多。紈絝子弟也行、寡居鰥夫亦可,只要能達到目的,就是把那個死丫頭送給糟老頭子做妾都行。
「夫人即然已經有了主意,那老奴就安心了。」
「您放心,那死丫頭定會如夫人之意大病一場的。」
吳媽媽肯定地說道。
與此同時,蘇府西北一處偏僻的小佛堂里,窗外的北風呼呼的刮著,偶有零星的細雪敲打著窗欞,伴著陣陣風聲燭火搖曳,忽明忽暗,讓這漆黑的小佛堂顯得更加的凄涼。
佛堂明滅的燭火下,一位少女正在吃力的用狼毫筆抄著孝經,少女的臉上有著不正常的嫣紅,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縱然滿臉病態,可依舊難掩她的清艷濃媚,雲鬢花顏。
赫然正是剛才大夫人和吳媽媽嘴裡的蘇府二小姐──蘇妙卿。
忽然,小佛堂的門被推開,一個身穿藍布棉衣挽著盤髻的年青婦人手裡捧著東西走了進來,身後北風卷著細雪一起吹了進來,蠟燭一晃,眼看著就要熄滅,寫字的少女連忙用凍紅的手攏住了燭光,燭火跳了跳,明明暗暗,卻最終頑強的沒有熄滅。
年青婦人見狀,連忙轉身關上小佛堂的門,可就算如此,年青婦人依舊能感覺到有凜冽的寒風,從大門的縫隙中灌進來。
入夜的小佛堂越發的冷了,冰窖一般。
「行了嗎?」
蘇妙卿見婦人回來,停了手中的筆,軟聲軟氣的問著。
她好像感冒了。
現在額頭髮熱、嗓子又干又疼、冷得要命,還沒有力氣,頭也昏沉沉的。
她叫蘇卿,上輩子生著病還連續一周加班到凌晨,結果起身倒水的功夫,倒下去就再沒站起來,一睜眼就穿成了古代三歲自閉女童蘇妙卿的身上。
這具身體的爹當時是鴻臚寺少卿,為人迂腐又古板,對原身很是冷漠,原身高燒驚厥沒了氣,他都沒來院子里看一眼,這些年,更是險少踏足蘇妙卿的院子。而原身的娘生她時難產,早早就走了,不過,卻給小小的蘇妙卿留下了幾個心腹丫鬟和大筆的私房錢。
上輩子被生活卷死的蘇妙卿這輩子看著百寶箱里大把的田莊商鋪地契和銀票,心花怒放,咧著嘴露出幾顆白色的小米粒傻笑了起來。
這輩子咱也終於變成有錢人了!
她再也不想卷了,她想做一條幸福的鹹魚,每天吃飽喝足曬太陽,在古代活到壽終正寢。
蘇家現在這個夫人是在蘇妙卿來后不久進的府,進府後沒多久就找了個由頭,把她扔到了偏遠的院子,還經常找機會刁難她,上行下效,她們這個院子發下來的東西多半都被些刁奴給貪了。
只是,蘇妙卿畢竟是個成年人,又不是真正的小孩,這些年裝傻扮痴,學也不去上,漸漸的這位新夫人見蘇妙卿又小又笨反應又慢,對自己完全夠不上危脅,覺得沒意思,又忙著和其它幾個妾室鬥法,慢慢就把她忘到了腦後。
就這樣,蘇妙卿在古代悠閑的過了十多年。
只是沒想到,她都安然地過了這麼些年了,今天卻突然被『請』到小佛堂抄孝經,說是小佛堂靜心斂性,抄完方可出來。
為了讓她靜心,這麼冷的天小佛堂一個火盆都不讓放,杯子里的水都是冰的,衣服也不讓多穿,說是穿的太厚,不方便寫字。
從沒人教她寫毛筆字,她的字自然不可能好看到哪裡去,這一本孝經她從白天寫到晚上,上院那邊一會兒說這寫得不好,一會又說那裡寫得不行,害她直到現在還沒能離開小佛堂。
進來的年青婦人是蘇妙卿親娘當年的陪嫁丫鬟,名喚金英,現在留在蘇妙卿身邊當了管事媽媽,府里的人都叫她英娘。
英娘見蘇妙卿問,頹然地搖搖頭,將手中拖著的錦匣放在案上,便開始從自已身上往下扒棉衣,「小姐快穿上,這是我趁她們不注意跑回去偷偷穿在身上的……」
多虧現在天色已黑,她就是胖了兩圈,也沒人發現。
「還不行?!」
蘇妙卿聞言,臉上是滿是失望。
這大夫人還有完沒完了?!
這得寫到什麼時候她才能滿意?!
故意的吧?!
蘇妙卿不覺心中狐疑。
英娘著急的給蘇妙卿披著衣服,手不小心碰到了蘇妙卿的臉,驚覺手下溫度有些燙,借著昏黃跳躍的燭火端詳蘇妙卿,這發現蘇妙卿臉色有著不正常的潮/紅,「小姐,你發燒了?!」,英娘驚叫著,連忙摸了摸蘇妙卿的額頭,又轉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不安地確認著。
「好燙!」
「不行!真的發燒了……」蘇妙卿現在很難受!
還抄個屁!
不抄了!
再抄下去,她非得得大病一場不可!
「走!咱們回院子!」
蘇妙卿不幹了,手中毛筆一扔,就打算罷工,先跑為敬。
英娘一聽,立刻精神起來,很是贊成地連連點頭。
小姐都發燒了,很明顯是感染了風寒,這會得趕緊回去找大夫。
她這一天跑了好幾趟大夫人的院子,看著大夫人這麼刁難自家小姐,英娘憋了一肚子氣。
「對!」
「咱不抄了!」
「沒她這麼折騰人的!」
英娘三下兩下的將衣服給蘇妙卿穿好,然後攙起蘇妙卿,就想扶著蘇妙卿離開……
就在此時,「咣」的一聲,小佛堂的門被人粗魯的從外面踹開,嚇了英娘和蘇妙卿一跳,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就見兩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從外面走了進來,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虎視眈眈的看著兩人道:
「二小姐,你要去哪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