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快到三更時,白璇起身披上斗篷跟白嵐一同去了容園,她原本還有些困,可等看到容園正被背對著她們的兀述的身影后,倦意陡然消失無蹤了。
兀述也聽到了她們的腳步聲,他怔了一下,而後回過頭快步朝她們走來。
他還曾在戰場上見過白嵐幾面,雖然那時白嵐並不知道他在,可與白璇一別經年,已然許久未見了,乍一看到白璇消瘦了許多,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
白嵐見兀述神情有異,便拉住白璇的手,攥在手心裡,道:「到那邊坐下說話吧。」
落座后兀述並未提及戰事,只問白璇道:「你在臨安待了這麼久,褚遂安可曾傷你了?我……我如今也沒什麼可瞞你們的,那時我勢單力薄,便與褚遂安有了些交情,此人心思縝密,生性多疑,不是好相與的。」
白璇不知該不該和他講臨安城中之事,她抬頭看了白嵐一眼,白嵐微微點了點頭,她才開口道:「褚遂安自然是容不下我們,白嵐被他想方設法差遣出去之後,左樓不知是否也遭到暗害,他命人給我送來毒酒,幸好我提前有所防備,假死一場瞞天過海,才從臨安逃了出來。」
她沒有和兀述說她是為何被褚遂安抓住,畢竟儘管她也明白兀述在山莊多年不會絲毫不知白溫景與褚遂安的計劃,只是到底立場不同,有些話便不能說得像從前那般恣意了。
兀述似有些動怒,他在那軻族當了這麼久的首領,從此壓抑按捺的心性早已放開了,漸漸有了些上位者的威勢,不動聲色也能給人威壓之感,白璇並不怕他,卻禁不住心生感慨,想起當年她和兀述在積雪遍地的深山密林里逃難時的情景,大概許多事從一開始便是註定的。
白嵐道:「現在再說這些也無益,褚遂安如今還不知道璇兒並沒有死,他若是能一直不知道,便是最好的情況。」
「時間緊迫,長話短說,我此番過來都是為你而已。」
兀述看了眼白嵐的方向,略一遲疑,道:「如今褚遂安仰仗越劍山莊,自然不會怎樣,可過後他絕不可能放過你們,白嵐尚可,褚遂安有私心,想來不會傷她性命,我只怕你被他當成白嵐的擋箭牌。我知道你並不介懷莊主之位,可若是當初老莊主選的人是你,褚遂安也不會讓你順利成為莊主的。」
白嵐還想阻攔,卻被白璇按住了手,白璇小聲道:「我只和他說幾句話便來了,你若是不放心,就在此處等我,兀述為人還是信得過的。」
兀述俯身在白璇耳邊低聲道:「他與你有殺父之仇,,焉能不怕你藉機報復?」
兀述起身對著白嵐施了一禮,道:「莊主既知我意,兀述自問坦坦蕩蕩,也不想多作掩飾,我並非那等小人,只是有幾句話想說而已,若是對璇兒有何不敬之舉,那軻族東南十五城拱手相讓。」
白璇問道:「此話是何緣由?」
白璇覺得無甚不妥,她正想應允,卻見白嵐冷著臉道:「我看還是不必了,你我畢竟身處敵對陣營,你若是趁此機會拿白璇來要挾我,又該作何解釋?這幾年來收到將軍許多來信,信中之意昭然若揭,白璇或許不知,在我面前卻不必掩飾了吧。」
其實這樣安排最是恰當,白嵐也挑不出什麼錯處來,只是她心裡並不是很想讓白璇進軍營,畢竟不比留在山莊里安全,卻也知道白璇的脾氣,大概是勸不動的。
兀述道:「那時我想藉助他的兵力回那軻族報爹娘之仇,他與我有過約定,他手下兵馬可借我差遣,但若是你做了莊主,便讓我暗中將你扣下,假死也罷,真死也罷,都不能將你留在山莊了。我與白嵐交情尚淺,我曾懷疑過褚遂安是否曾與她暗中商量過,當時權作緩兵之計,先答應了下來。」
他所說的,白嵐又如何不知,她正想開口,兀述卻突然看向她,道:「我有話想和白璇單獨說一下,不知莊主允否?」
白嵐話到嘴邊被她堵了回去,略有些氣惱,卻也知道不能遷怒白璇,便道:「那你便去,若是他欺負你,今日就別想再出越劍山莊的門。」
白璇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和兀述說:「來這邊吧。」
白璇也不知白嵐為何突然發怒,更不知兀述與她信中都說了些什麼,便不敢多言。
白璇jsg道:「白嵐不會害我的,只是我與褚遂安無仇無怨,他為何屢次三番針對我?」
白璇詫異道:「為我?」
兀述卻問道:「倘若軍營里有人認識她,又將此事上報給了褚遂安,那時當如何處?」
只是饒是她想了若干種可能,卻也沒想到兀述竟然跟她說了那樣的話。
她也不知道兀述想和她說什麼,還是要背著白嵐的,但直覺不是件小事。
兀述搖了搖頭,道:「論及多疑之心,褚遂安比他父皇不遑多讓,我雖不得不回到族裡,卻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在越劍山莊多年,莊主收留我的恩情,兀述無以為報,有些話不論你們是否願聽,我卻不得不說,無論如何,及早抽身,莫要被褚遂安當成了替他消災擋難的刀劍才是。此人野心勃勃,日後勢必開疆擴土,打壓中原武林勢力,此戰過後無論成敗,越劍山莊都會成為他的眼中釘。」
兀述沒有說什麼,只是看著白璇,若有所思,白璇被看得彆扭,便問道:「如此有何不妥么?」
白璇莫名嗅到了一□□味,也不知這兩人是所為何事,不過她心裡早就有了計劃,便開口道:「我已經有打算了,等過段時間我身體休養好了,便借口說是遊方到此的郎中,是白嵐故人,這樣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軍營,我回來那日蒙著面紗,並沒有人看到我的樣貌,應當不會有人發覺,即便事有萬一,褚遂安問起來,只說是那人看錯了,他總不能無端抓人。」
白璇雙眸倏然睜大,她看向兀述,話一出口才發覺到自己的聲音都在顫唞,「可當時我也看到了那把匕首……」白璇話未說完卻已回過神來,那匕首又能說明什麼呢,就算殺死白溫景的匕首上雕畫的是那軻族圖騰,但任何人都能拿到這樣的匕首,難保不是褚遂安離間之計。
在那之後雖不是兀述的過錯,但連她也清楚山莊里眾人的確對兀述有所介懷,就連白嵐也是如此。褚遂安野心勃勃,白溫景輔佐他的目的卻是為了一個清平盛世,道不同則殺之,再引得眾人猜忌兀述,他便得到兀述與白嵐兩方之力,一石三鳥,果然是好計謀。
這世上最愛她的人都先後遭到了褚遂安的暗害,被他當作隨手擺布丟棄的棋子,白璇心中陡然升起些恨意。
兀述又道:「你我相識多年,況且也算是生死之交,我離開山莊后唯獨放心不下你,你若繼續待在這裡,早晚都會被褚遂安發現,那時他怎會放過你?白嵐若是真的拿你當妹妹,為何她不肯跟我一同去救你?不如你隨我去那軻,我好歹也是一族首領,絕不會讓你受苦的。如果你想要報仇,那我就幫你殺了褚遂安報仇,你若是不想,那就待在族裡過快活安生日子,不論如何都比在這裡輕鬆自在得多,你覺得如何?」
他等了這麼久終於見到白璇,心裡最想說的話不敢對她說,只能先帶她走,可說了這麼多,白璇卻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而神情間有些退避,他心急如焚,他信不過白嵐,信不過褚遂安,甚至也信不過這山莊里的許多人,只要白璇還在這裡一天,他就總覺得白璇會遇到危險,從前都在一處時還沒有什麼感覺,分開了這許久才漸漸回過味來,若是白璇肯跟他走,他恨不能將人時刻帶在身邊,所求必應。他捨不得白璇那雙手去拿刀拿劍,寧願自己去做她的刀劍,所有的傷痛都該是他的。
白璇心知他是好意,她也不願意過這樣刀口舔血的日子,可她更不可能丟下白嵐獨自逃命,便道:「你的心意我都領了,可我當真走不得,性命固然重要,可我有更想保全的人,更想做的事,與其東躲西藏過完一生,不如死得其所,士為知己者死,白嵐是我一生的知己,我信她,就像我信你不會傷我一般。」
兀述還想相勸,白嵐卻已等不及了,也不知他們去了這許久都說了些什麼,便起身往這邊走來,兀述忙道:「其餘的我們過後再說,但老莊主的事切記暫時不要告訴白嵐,你信我這一次。」
說罷白嵐便已走了過來,兀述道:「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你們保重。那軻族也要休養生息,我暫時不會發兵,白璇,我與你說的話,你不妨再考慮一下。」
白嵐看著兀述從容園走了出去,然後問白璇,「他跟你說什麼了?有什麼話是我不能聽的?」
白璇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白嵐話里有幾分醋意,笑道:「他讓我跟他去那軻族。」
白嵐怒道:「這廝無禮,我放他進來,難道就是讓他說這些話的?」
白璇道:「好了好了,我又不會和他走,你跟他生氣有什麼意思。」
白嵐見她還幫著兀述說話,道:「等你走了生氣也晚了,他就只和你說了這些?」
白璇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把白溫景的事告訴白嵐,橫豎她們現在也走不了,不但是因為褚遂安的逼迫,就算沒有褚遂安在,她們也不可能拋下蕪州滿城百姓不顧,有朝廷的協助總比她們孤身奮戰要好許多,至於報仇,若是當真到了那天,她也沒有必要把白嵐也牽扯進來。
本以為這次之後兀述短時間內不會再和她們有聯繫,白璇卻沒想到有一日她獨自在山莊里時忽然有影衛給她送來一封信,並一個包袱,說是兀述派人送來的。
白璇先拆了那包袱,發現裡面放著的是一些藥草,且都是那軻族那邊天寒地凍極冷之地所生長的,在蕪州這裡根本找不到。這些藥草很難採集,數量又稀少,因此珍貴得很,白璇連忙打開信,兀述沒說別的,只是說偶然看到了這些藥草,覺得她可能需要,便差人送來了,若是喜歡,還可以找他去要。
白璇心道,拿了這些恐怕白嵐就要不高興了,再去要一下,怕是哄不好了。
果然當晚白嵐回來看到那些東西就將那個影衛叫了過去,命他以後若再有兀述送來的東西第一時間便要報給她。
白璇也不在意,反正她原本也是要告訴白嵐的。
白嵐只看了幾眼便將那個包袱推到了一旁,問白璇:「今日覺得身體怎麼樣?」前些天白璇不小心著了風寒,雙腿又麻又痛,只能服藥暫時緩解,難以根治,白嵐盼著這冬天快些過去,可蕪州的天氣卻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轉暖的。
白璇笑道:「還好,方才睡了一覺,起來走動的時候也沒覺得什麼。」
白嵐道:「今日聽說你和丫鬟要了些絲綢錦緞來,是想做什麼東西么?這些事情大可交給她們去做,你又做什麼勞心費神?」
白璇道:「也沒什麼,我這病一時半會也不能好,不光是這一兩年的事,只怕以後也難出門走動,總得歇著才行,每日看書也看煩了,不如做點東西。」
白嵐之前沒有聽她講過自己的病,所以不敢去問,只怕惹白璇煩心,如今聽她自己提起,便問道:「就當真治不得嗎?醫者難自醫,蕪州名醫也不少,我去請他們來給你看看可好?」
她說罷便要去找人請郎中來,白璇忙將人拉住,道:「即便請也不急於一時,現在已經晚了,等明早再說也不遲,何況話雖如此,但我總是最了解自己情況的,我先前被迫服下了太多的毒||葯,大部分以毒攻毒自行化解了幾分,可終歸還是服了毒,雖不致死,卻也不會好過,只能慢慢將養著,調節好了之後別再生什麼病就好了。」
白嵐聞言低頭拉住了她的手合在手心裡,摸到那雙手一片冰涼。
白璇往前坐了坐,伸手抱住白嵐,輕輕地在她背上拍了幾下,道:「別擔心,我既然敢和你在一起,總要保證自己能活久一點才好,若是明知自己將來會早早離開,怎麼會給你這個期待再讓你獨自傷心。」
白嵐瞪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耳朵,道:「你也就這張嘴會哄人,花言巧語哄人信你。」
白璇笑道:「那又如何,你信是不信?」
白嵐親了親她的額頭,道:「我只信你。」
白嵐命人端了飯菜來,卻沒想到剛陪著白璇坐下,軍營里就有事來找她,只能先去處理。
白璇見她走了,便起身從床角拿出她在白嵐進來時手忙腳亂藏起來的東西,幸好那個小丫鬟沒有和白嵐說她拿的是什麼樣的錦緞,不然肯定瞞不住了。
雲蒸霞蔚的大紅錦緞在床上鋪展開來,針腳雖然有些簡陋,可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來到這個世界後學了那麼久的女工,沒想到頭一次做的便是一身嫁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