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暖黃色的燈光下,梁思思與易淮川對立而坐,一起吃著易淮川動手的西餐。
沒喝酒。
其實挺沒情調的,但莫名有了種平淡的溫馨感。
梁思思喝了一小口湯,有些詫異易淮川的手藝。
可能是對她的胃口,也可能是餐品不同,她覺得比蘇程和哥哥做的要好一點,根本不存在他說的「比不上別人」。
她在嘗,易淮川便看著她,安靜等待,目光中有期許,也有些微緊張。
「味道挺好的。」梁思思回視易淮川,沒再吝嗇,給了心目中的評價。
易淮川收回目光,拿起刀叉,開始切牛排:「你喜歡就好。」
他語氣挺淡的,好似不在意,又像得到這個評價在意料之中。
她沒想到易淮川真的對一個人好,也會說會做,體貼得像個暖男。
易淮川動作優雅嫻熟,很快將自己那份牛排切成均勻的小塊,隨後遞到梁思思面前,又將她那份沒動的端回來。
易淮川手上沾了冷水,濕漉漉的,還冰,跟她手上的溫度完全不同,她一驚,立馬鬆開,順帶往外退了一步,再不跟他搶。
梁心恬是親生的,毋庸置疑,但梁思思跟夏敏的DNA重合度也很高,鑒定結果是有親屬關係。
心口像是被扎了下。
「你想聽秦傳明跟夏芷的故事嗎?」易淮川平復了下情緒,拾起一個碟子開始洗,順帶問。
易淮川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兩秒,又掃了眼旁邊的女孩。
他的話跟面前切好的牛排一樣,讓梁思思一怔。
她走過去,發現門關著,便喊了一聲:「易淮川。」
「前兩次的事,謝謝你。」梁思思沒動牛排,在吃蔬菜沙拉。
聞言,易淮川的目光猛然一沉,厲聲:「你有證據?」
她一怔,隨後妥協:「我來吧。」
她很有可能是夏芷當年丟失的孩子。」
如果不是此前他目光過於炙熱,梁思思都要信了他。
「嗯。」易淮川捏著手機的手一緊,從已經從結束的通話上收回目光,應了聲。
易淮川望著窗外漸漸落下來的夜幕,依然沒說話。
梁思思確實沒忙完,也沒糾結,隨他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易淮川進了廚房,關上門,才將口袋裡一直震動的手機取出來。
吃完飯,梁思思想去洗碗,易淮川又沒讓:「去照顧你的花,收拾完早點休息。」
那份報告我一直留著,可以證明我的話。
像是怕易淮川怪他瞎扯,他急不可耐地給出證據,「當年,梁心恬突然回來,夏敏一時分不清,帶她們倆都去做了親子鑒定。
「易總,求您了,只要您放過我,我跟您說個秘密,事關梁思思的,我保證您不知道。」那人急了,邏輯混亂地叫嚷著。
聽到梁思思的名字,易淮川神色更冷,一雙眸子像是盛著冰,叫人不寒而慄。
經過剛才的尷尬,梁思思都準備出去了,聽到問題,她停步,望向他:「嗯?」
雖只一個字,電話那頭的人卻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應道:「好的,好的!是這樣的,易總,我知道梁思思的真實身世。
梁思思湊過去,拿他手上的抹布,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嗯。」
「說。」他冷冷開口。
他們以前是最親密的情侶關係,她身上他沒有地方沒看過,沒碰過,但現在她對他避之不及。
「思思,你知道我不需要。」
看清來電提醒,他神色冷下去,將手機附在耳邊,沒開口。
見她過來,易淮川站在原地未動,只是剛才講電話時冷凝的氣勢已經收了起來。
「易總,求您放過我。」電話里,一個男人聲嘶力竭地哀求。
這樣的易淮川讓梁思思有一點點久遠的熟悉感——傲嬌中帶點可愛的小少爺,有年少時的影子。
她剛想說時間不早了,結束了就早點回去吧,結果見易淮川站在流理台邊,人是人,餐具是餐具,根本沒挨著,連水都沒放。
還有!當年梁思思走丟不是意外,是夏敏設計的。」
梁思思開門進去:「結束沒?」
這感覺很陌生,卻讓她心中有了點些許起伏。
他繼續切這份,回得隨意,繼而,他的手頓了下,沒抬頭,補了句:「不過,能跟你一起吃飯,還是很值得。」
易淮川沒讓,一避一追之間,梁思思不小心抓到了易淮川的手。
*
梁思思將花草全部整理完畢,廚房還沒動靜。
「思思。」他喚她,已經打開水龍頭,拿起抹布。
易淮川手上的動作未停,看得出,他以前是洗過碗的,熟練仔細:「沈之翰,記得吧?」
沈之翰,她自然記得。
當初錯把梁心恬認成她,當做夏芷救命恩人,所以這些年一直力挺梁心恬的表哥,還是易淮川的好兄弟,她怎麼不記得。
易淮川很自然地將手上洗乾淨的碟子遞給她,看她:「他小時候挺聰明的,後來發了次高燒,燒壞了腦子。」
梁思思被迫接過碟子,拿起一塊干毛巾,將上面的水擦乾,放入碗碟架。
易淮川說得一本正經,梁思思卻覺得他在諷刺。
易淮川繼續洗碗碟,「那時候夏芷還沒離婚,丈夫叫沈國勇,兩人年輕時都事業為重,這次疏忽,讓沈之翰落下後遺症,智商受了影響。
醫生建議他們再要一個孩子,於是他們有了個女兒。」
易淮川洗完一個碟子又遞過來,梁思思接住,順下面的流程,兩人配合很默契。
只是,她這會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易淮川口中的事上,自然沒關注當下兩人的狀態多像一對簡單的小情侶。
「後來,晏城發生了一起特大兒童拐賣案,他們的女兒丟了。」易淮川覷了梁思思一眼,停在這裡。
梁思思有些反應不及:「是梁心恬那起嗎?」
這期案子她還是從梁建國嘴裡聽來的——
二十年前的事了,一個犯/罪集團在晏城作案,拐走了近二十個孩子,從幾個月到幾歲不等,梁心恬也是其中之一,也因此夏敏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
後來,歷經幾年,那期案件被破獲了,孩子們也大多回到了父母身邊,但也有不幸的,好似當初在轉移途中,死了一兩個。
具體梁思思也不清楚,當初梁建國只是拿這件事勾起她的同情心,讓她幫梁心恬考試罷了。
但她不知道,夏芷的孩子也在其中。
「你知道?」
「聽過一點。」這次,梁思思主動拿走了易淮川手中的碗。
「自那以後,夏芷就辭了工作,一心一意找女兒去了,但沈國勇生意越做越大,很快將重心轉移到國外。
案子破獲后,確認他們的女兒去世了,沈國勇就喊夏芷一起離開國內,因為那會夏芷因為找女兒身體已經不好了。」
「她沒去?」梁思思暗暗心驚。
她忽然想起上次在南城的聚會,夏芷在提到自己低血糖時呈現出的哀傷,她一定是想到早逝的女兒了吧。
「嗯。」易淮川點頭。
「她不信女兒死了,自己花錢繼續找尋下落。沈國勇覺得她固執到不正常了,兩人因此觀點不和出現矛盾,後來和平離婚。
沈國勇帶沈之翰出國前,給她留了一大筆錢,還投資成立了一家兒童守護公益平台。
只不過……」
梁思思回視望過來的易淮川,有點急:「只不過什麼?」
「夏芷得了癌症。」易淮川垂眸,輕輕吐字。
梁思思心下一涼,忽然間,她腦海里閃過陸媽媽,還有爺爺。
心裡有點難過,講不清為什麼,她根本想不到秦夫人看著那麼溫婉端莊的一個人,竟然經歷過這麼多曲折,最終還生了病。
「她跟秦傳明是病友,不過秦傳明是良性的,很快好了。那段時間,他經常鼓勵夏芷,用只有活著才能見到女兒的說法鼓勵她。
後來夏芷真的好轉不少,雖然沒有根治,但已經控制住了。」
梁思思輕輕呼了口氣,總算聽到一個好結果。
現在,她終於能明白秦導跟夏芷為什麼被評為模範夫妻了——一起走過生死的伴侶確實與一般夫妻不同。
「希望秦夫人能早日康復。」
梁思思不知道易淮川為何突然跟她說這個故事,接過他手上最後的刀叉,輕輕擦拭。
易淮川關了水龍頭,轉身看她。
梁思思莫名,疑惑地回視。
他幽深的眼裡似有掙扎,還有心疼:「思思,我跟你說這件事,是因為我得到一個消息。
你可能是夏芷跟沈國勇的女兒。」
「咣當」一聲,梁思思手上的刀叉落在流理台上。
有那麼一瞬,梁思思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沒有理智,也沒有情感,什麼都想不起,什麼都分不明。
「具體證據我在查,你先有個心理準備,至於跟他們相不相認,你自己決定。」易淮川將刀叉撿起來放好,看著她,眼裡唯有心疼。
梁建國在電話里說的那份DNA鑒定報告,已經通過手機傳給他,屬實。
所以他的話不假,梁思思應該就是夏芷的女兒。
梁思思腦子有些亂。
她小時候確實想過找回親生父母,但隨著時間推移,她經歷的事情增多,她對親生父母的渴求已經趨近於無。
與她來說,石楊縣的媽媽和哥哥才是她的家人。
除此以外,她很難將其他人納入家人範圍,哪怕是一直對她還挺好的秦夫人。
有時候命運真是奇妙。
夏芷生下她,給了她生命。幾年前,她在晏城一中外意外救了夏芷,又將那份恩情還了回去。
她想過自己是被父母丟掉的,也想過自己是被拐走的。
但她已經成年,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也再沒想過去找親生父母。
易淮川今晚的話,讓她陷入兩難。
她怪過父母沒能救她於火海的,但沒想到父母其實也為她付出了很多。
她抬頭看易淮川,眼裡有迷茫與無措。
分手后的第一次,她像個小孩一樣望著他,尋求幫助:「易淮川,如果是你,你怎麼辦?」
潛意識裡,她信賴眼前的男人。
因為知道他足夠理智、足夠聰明,絕對不會在感情的事里分辨不清。
看著眼前無助又脆弱的女孩,易淮川的心快要痛死了。
這遠比梁思思不理他更難受,他壓根受不了她這樣的眼神。
他恨自己為什麼要讓她承受這麼多,恨自己不能好好將她護在懷裡,讓她免收苦難。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強壓著胸口處的不適,將血淋淋的現實撕碎給她看。
他將雙手放在梁思思的肩上,微微低下頭,與她平視,定定開口:「思思,沒有如果。這是你的人生,所以要你自己決定。」
他再不會幹涉她的人生,這是過去四年教會他的道理,不管她做什麼決定,他都尊重。
只不過,這一次他會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後,護著她。
梁思思望著他,長而密的睫毛顫了顫。
她懂易淮川的意思了——他不想干擾她的想法。
梁思思垂眸,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想了想。
她跟沈國勇沒交集,至於夏敏,她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
而沈之翰……
他們沒關係時,他做了什麼都無所謂,哪怕曾經傷害過她,也是因為立場不同。
可如果認了親,他就是她哥哥,那時他該怎麼面對她?
在自責和愧疚中度過一輩子?她並不希望。
其實維持現狀就是最好的結果,大家都有自己生活,不用牽扯不清,也不用為誰自責,而她也永遠只認陸媽媽跟哥哥。
梁思思蜷了蜷手,又抬眸看易淮川,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想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