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暑(一)
溫熱的風迎面撲來,石小滿將將踏出去的步伐又收了回來,她的視線落在院子里玩的高興的兩人身上,無法理解地問道:「你們難道不覺得熱嗎?」
孟寒和毛毛在院子草叢地翻來找去,額頭上早沁出了汗,就連背上都被汗珠浸濕了一大片。偏偏兩人還樂此不疲地鬧來鬧去,連石小滿的話也沒聽見,孟寒幾乎整張臉都要埋進了草叢裡,忽地大喝一聲抬起頭來,嚇了毛毛一跳。
石小滿無語地看著兩人的舉動,默默地拿起桌上的扇子搖風,今年夏天似乎格外地熱,連風都帶著蒸騰的熱氣呼在臉上,她受不了地又把扇子放了下去,現在只想到後面的小溪里痛痛快快地洗個澡。
可惜這會兒離太陽落山還早,她卻覺得一刻也忍受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到了晌午時候,毛毛回家吃午飯去了,孟寒才消停一會兒。他懷裡揣著個什麼東西寶貝得不行,就連吃飯也沒捨得放下來,牢牢地捂在懷裡。石小滿沒有胃口,吃了幾口冷盤就放下筷子,瞅見孟寒這副樣子不由得問道:「你拿的什麼呀?」
「噓。」孟寒緊張兮兮地豎起指頭在嘴邊,連帶著看石小滿的眼神都帶著埋怨,「小聲點,會嚇著綠綠的。」
石小滿獃滯片刻,「綠綠是誰?」
孟寒指了指懷裡,東張西望小心翼翼地說道:「它就是綠綠。」
「……」石小滿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抽動嘴角,「它是什麼東西?」
沒想到孟寒捂得更緊了,生怕石小滿給他搶走,小聲嘀咕:「它是我的。」
石小滿徹底覺得沒法溝通了,作勢就要去搶他懷裡的東西,「既然這樣,它是你的,但你是我的,所以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明白了嗎?讓我看看。」
其實石小滿沒有想怎麼樣的意思,不過想嚇唬嚇唬他,順便逗弄一下,沒想到孟寒卻唰地從板凳上站了起來,飛快地逃離她三尺遠,跟老母雞一樣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不行!」
這還是第一回孟寒如此抗拒她的要求,不知為何石小滿心中不滿,一種奇怪的情緒在她心底滋生髮酵,憤怒又無措。「為什麼不行?」
孟寒見她表情變了,心裡怯怯但又不肯讓步,「這是我抓了好久的……綠綠是我的,不能給你。」
石小滿忽然想到了什麼,腦子還未轉過來就已經脫口而出:「我是誰?」
孟寒一臉莫名,「香香。」
她也不清楚問出來有何意義,「我跟綠綠是一樣的嗎?」
孟寒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石小滿挫敗地坐回去,揉了揉眉心惱羞成怒,她剛才問了什麼蠢問題!腦子壞了么?
孟寒一步一步挪到她身邊,小聲探疑地問道:「香香你怎麼了?」
石小滿猛地抬頭瞪向他,「別管我!跟你的綠綠好好生活去吧。」
孟寒楞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收拾了盤子端去灶房,再也不搭理自己。他掀開盒子的一角往裡面看了看,裡面有一隻拇指大的蟋蟀,他喃喃自語:「香香怎麼會跟綠綠一樣呢,香香會跟我說話陪我睡覺,香香抱起來好舒服。」
石小滿簡直覺得自己要瘋了,她竟然在為了一隻蟋蟀生氣?她被孟寒帶傻了嗎?一時間心亂如麻險些把盤子都打碎了,索性放下東西立在灶台邊好好思考,剛才那話到底什麼意思?她生氣了嗎?
沒有,絕對沒有,石小滿這般安慰自己,她只是見不得孟寒那副寶貝的樣子,連飯都不好好吃……對,就是這樣,他居然不好好吃飯!實在可惡!
石小滿越想越覺得是那麼回事,心情頓時開朗許多,把灶房收拾乾淨正準備出去時,一轉頭瞥見門口杵著個高大的人影,由於背光看不清臉上表情,著實把她嚇了好大一跳。她拍著胸口心有餘悸道:「你站在這兒幹什麼?」
孟寒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手背在身後模樣很糾結,「香香……」
石小滿一點面子也不給他,「麻煩讓讓,你擋著我了。」
孟寒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兩步,反應過來后又迅速地站了回來,頭低低的正好能對上石小滿的眼睛,頎長的身形往門口一站,瞬間擋去了屋外所有陽光,只有他清俊的面容模糊不清。他踟躕良久,終於磨磨蹭蹭地從身後拿出盒子,一臉不舍地說道:「香香要是喜歡,可以給你玩玩……」
是一個木質的盒子,上面破舊不堪似乎被人遺棄很久了,不知道被他從哪兒撿回來的。石小滿哭笑不得,誠實地說道:「我不喜歡。」
孟寒硬生生地把盒子往她懷裡塞,很著急不安,「你喜歡,香香,快拿著。」
石小滿急著出去,灶房裡悶得她渾身發熱,連帶著心情也焦躁不安,「我說了我不喜歡!」
「不是的,你喜歡!」孟寒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她手下才甘心,雙手捧著個盒子端的是「你不收下我就不放你出去」的架勢。「香香喜歡!」
她心中本就堵著一口氣,這會兒孟寒又無理取鬧,石小滿眉頭一蹙下意識翻手打開他的手。沒想到孟寒手中不穩,盒子從他手裡落下摔在地上,盒蓋傾倒,蟋蟀得見天日從裡面跳了出來,眨眼就沒了蹤影。
石小滿怔怔地看著地上,琢磨半響正想說點賠禮道歉的話,忽地從頭頂炸起一道聲音:「綠綠跑了!」
孟寒不敢置信地蹲下身來,不死心地往盒子里看了看,空無一物。他氣呼呼地站起來瞪著石小滿,想了想不甘心地又罵了一句:「香香壞!」
石小滿抿唇,要道歉的話卡在嘴邊,有些無所適從。
孟寒捧著個摔壞的木盒子,心疼得不行,「我的綠綠……」一抬頭哼道:「都怪你!」
石小滿對上他指責的目光,一個沒忍住嗆出聲來,「為什麼怪我?你如果不擋著我我會打你嗎?你為什麼不拿穩一點?什麼綠綠,不就是一隻蟋蟀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面對她一連串的反問,孟寒反而被問懵了,無話可說但又不甘心,來來回回都是那一句話:「香香壞,怪你。」
石小滿對著他大聲道,頭頂冒青煙:「沒錯就怪我,我很壞怎麼了?哼,我就是壞人,你來打我啊!」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半路了氣不過又轉回頭補上一句:「我才不稀罕你的綠綠!」
留下孟寒一人訥訥地站在原地,緩緩低頭看向懷裡的盒子,許久還以為他睡著了,他才小聲地說道:「香香壞……」
石小滿整個下午都沒跟孟寒說一句話,她知道孟寒的目光一直期期艾艾地落在自己身上,硬是忍著沒朝他那看去。傍晚了實在渾身黏膩的難受,就去後面溪里打了桶水回來,現在沒人幫忙看著,她不敢獨自下去洗澡。
在屋子裡落了鎖,忽略孟寒希冀的眼神,石小滿用涼水給自己擦了擦身子,又換上一身乾淨衣裳,這才感覺好多了。打開門正準備倒水時,驀地瞥見孟寒就在門口坐著,連忙收回力道詫異地問道:「你幹嘛坐這兒?快起來,我差點潑在你身上。」
孟寒委屈地撇撇嘴,「香香對我好凶……」
聲音拐了好幾彎,聽的石小滿渾身一哆嗦,但僅剩的一點點怒意還是不肯妥協:「你不是說我壞嗎?我自然得做個壞人的樣子給你看。」
孟寒抽了抽鼻子,耷拉著耳朵怏怏不樂地說道:「那是怪你……」
「你還說!」石小滿挑起眉頭,不看他兀自把水潑到邊上去。正準備回屋時外面忽然跑進來一人,著急地說道:「小滿妹子,你徐嬸身體不行了,徐盛一人照顧不來,你快去看看吧!」
石小滿心頭一驚,看向來人,是徐嬸的鄰居王慶叔,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到身前問道:「徐嬸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前幾天不還好好的?」
王慶叔似乎也不太清楚,「聽徐盛說幹活的時候突然暈過去了,這會兒還沒醒呢!徐盛這會兒請大夫去了,我這才叫你過去幫忙照看照看,一會兒大夫就來了,可千萬別是什麼大毛病。」
石小滿聽罷只覺得心直往下墜,忽然想起上回村裡老大夫說的話,更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會兒只想著快到到徐嬸身邊去,全然忘了身後還有個孟寒亦步亦趨,「香香,你去哪裡?你不要我了嗎?」
石小滿這會兒沒工夫安慰他,心中焦急揮開他的手,語氣難免有些凌厲:「你別跟著我!」
孟寒停在原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揮開的手,再抬頭看了看石小滿離開的背影,眼神有些受傷。
到了徐嬸家后,果見徐嬸一人躺在炕上,臉色蒼白眉頭緊鎖,額頭上還不斷地冒汗。石小滿不知道這是什麼毛病,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守在一旁給她不時地擦汗扇風,門窗都打開了透氣,卻仍舊不見她有醒過來的跡象。
好不容易等到大夫來了,石小滿連忙讓到一旁讓大夫看診。她看到徐盛的臉色很不好,目光牢牢地鎖在徐嬸身上,一刻也不敢移開,下頷緊繃,硬朗高大的身軀微微僵硬。
石小滿收回目光,老大夫已經診斷完畢,他環顧幾人一遍視線落在徐盛身上:「老夫上回說過什麼?不是跟你們說了別再讓病人乾重活。」
徐盛立在一旁老老實實地聽著,悶不吭聲。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徐嬸的性子要強,要是想做什麼事,誰能攔得住?更何況徐盛事事都聽徐嬸的,孝順得不得了,有些事徐嬸一開口就沒轍了。
大夫又徐徐開口:「好好照顧你娘,最好以後也別下地幹活了。她這身子骨愈發虛弱,若是不早點調理,恐怕會很嚴重……」
徐盛情急之下打斷他的話:「大夫,我娘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好端端的忽然昏倒了?」
只見大夫搖了搖頭,「我也說不上來,許是身體里出了什麼問題,怪老夫愚拙,具體的實在診斷不出。只能告知你們一聲,日後多加註意。」
徐盛聽罷身子晃了晃,眸光閃爍,待大夫走後一直一動不動地站在徐嬸邊上。石小滿接了大夫開的調理身子的葯,見徐盛這樣子心下一軟,上前安慰道:「說不定徐嬸只是一時累著了,並沒有什麼大礙,徐大哥別太……」她頓了頓發現自己也說不下,只好拿了一包葯出去,「我去把葯煎了,一會兒徐嬸就該醒過來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徐嬸才見醒,起先還不願意喝葯,說自己什麼事都沒有,最後在徐盛的目光才把葯喝了。她聽了石小滿的話,好笑地點了點石小滿的額頭,「大夫的話都是嚇你們的,我哪有什麼事兒,你看睡一覺不是又好好的?」
石小滿說不過她,跟徐盛說了葯的煎法和每日三次后,這才起身回家。抬頭一看竟然已經滿目星辰,天邊點綴著密密麻麻的亮光,倒也不顯得路上多昏暗。
回到家后只覺得安靜得有些不對勁,來來回回找了一遍,石小滿才發現少了孟寒的身影。
柴房灶房裡裡外外都看過了,她又去了後院找一遍,依然沒看見人。石小滿這回不由得心急起來,大晚上不回家跑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