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醫院的吸頂燈將走廊照得通亮,病房的門悄悄關合,傅時一和何曉曉一前一後走出來。

「怎麼回事?」

傅時一的眉頭一直緊鎖著。

何曉曉透過門上的窗子,往病房裡看了一眼,她嘆了口氣,將之前紀瑰夏接了個電話就突然出門的事如實說了一遍。

傅時一的眉頭更緊:「誰的電話?」

「我倒是真的看到了一眼,本市的號碼,但是沒有備註,不知道是誰。我問了夏夏好幾次,她都不告訴我。」

傅時一回頭,窗子內透著微弱的光。

「你先回去吧,」傅時一轉身,手扶在門把手上:「司機在樓下,讓他送你。」

何曉曉想了想,點頭:「那我明天早點過來。」

傅時一推門走入病房,刻意放輕腳步,緩緩朝病床走去。

傅時一突然開口,嗓音不甚愉悅,紀瑰夏正出神,聞言一愣,不明所以的望向他。

「有…有,她昨晚上給我發微信說有急事找我,她現在在哪個醫院,我馬上過來。」

傅時一站在窗前,天色大亮,視線向下,醫院花園裡人來人往,抬頭望向遠處,雲層間日出朝陽分外刺眼。

手機很快又震動起來,傅時一看到屏幕上『趙長安』三個字,才意識到是紀瑰夏的手機。

「是…傅總嗎?」

他微微縮緊手臂,將紀瑰夏更用力的抱在懷裡。

「嗯。」

「不用了,我就吃點葯就行了。」紀瑰夏看著已經給針頭拆封的護士,連忙拒絕。

紀瑰夏神色一變,她手裡抱著杯子,手肘下意識往被子里縮了縮:「這是要幹什麼?」

「怎麼是您接電話?啊,不是,小夏怎麼了?她怎麼在醫院?她在哪個醫院啊?」

「您昨晚高燒,給您化驗一下血常規。」

傅時一收回視線,冷冷開口。

傅時一摸了摸紀瑰夏的額頭,繼續用溫毛巾替她擦拭手心腳心,做著最原始的物理降溫。

「你找她有事嗎?」傅時一語氣儼然不耐煩。

來電的名字有些刺眼,傅時一盯看片刻,下床走到窗戶前,手指滑動屏幕接聽。

紀瑰夏從床上坐起來,懷裡抱了團被子,看到傅時一站在窗邊接電話,昨晚的記憶碎片一點點拼湊起來,他掛斷電話,轉頭看來,四目相對,紀瑰夏心想原來不是夢啊。

「小夏,抱歉,我昨晚應酬喝多了,沒看到你的微信,你要找我說什麼事?」

傅時一垂手站在床前,看著見了針頭臉色都白了的紀瑰夏,胸口悶氣未散,懶得管她。

傅時一按了下護士鈴,隨後拿起柜子上的保溫杯,倒了杯溫水遞到紀瑰夏面前。

傅時一大學時就知道紀瑰夏怕扎針,能躲就躲,集體打疫苗,她也是一位讓一位,一直排到最後,不得不打了,才肯咬著牙上前。

她縮在雪白的被褥間,仰頭看過來,臉頰粉撲撲的,耳邊是幾縷不聽話的捲髮。

傅時一低頭,看著懷中一團溫熱的人,她臉頰粉粉的,呼吸一深一淺,鼻尖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他抬手,指腹又輕又緩的擦過她的肌膚。

「她在醫院。」

傅時一看著紀瑰夏的反應,胸腔里的那團無名火愈演愈烈,更加無處安放。

一直到凌晨,天際隱隱泛白,紀瑰夏的體溫才慢慢下降,但變得更加怕冷,傅時一從衛生間洗了毛巾回來,便見紀瑰夏側身縮在床邊,眉心蹙著,嘴唇泛白,像嬰兒一樣蜷縮抱著自己。

他們上次見面,還是她回國那天,想到那晚在安全通道的種種,耳朵已經不受控制的熱起來。

傅時一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他快速抓到手機掛斷,然後看向懷中的紀瑰夏,見她還沉睡著,鬆了口氣。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好一會趙長安疑惑的聲音傳來。

傅時一不說話,紀瑰夏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接過杯子,匆匆瞄了傅時一一眼,見他臉色不太好,便埋下頭小口喝水。

病房很大,只亮了一盞床頭燈,紀瑰夏躺在病床上,臉頰的紅稍退,睡得很沉。

紀瑰夏像是被傅時一的動作按了暫停按鈕,她僵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直到他的掌心移開,她的眼睫才遲緩的眨了兩下。

「喂?小夏?你在聽嗎?」

紀瑰夏剛睜開眼睛時有些懵,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害怕,就先聽到了傅時一的聲音。

她枕著他的手臂,緊貼著他的胸膛,乖得像只小貓,似乎是感覺到了暖和,蹙著的眉心漸漸鬆開,腦袋在他懷裡蹭了蹭,最後找到個舒服的地方,便一動不動了。

傅時一面色沉著,伸手將掌心覆在紀瑰夏腦門上,停留一陣,溫度已經降下來。

「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傅時一停住腳步,在床邊立了片刻,他放下毛巾,關掉床頭燈,病房裡暗下來,他繞到另一側,掀開被子上床,手臂一伸,將紀瑰夏從另一頭撈到懷裡。

傅時一心間湧起一股煩躁,抬手捏了捏眉心,將醫院地址告訴趙長安,便掛斷電話,轉身發現病床上紀瑰夏已經醒了。

傅時一抬起頭,望著醫院空曠的天花板,連他自己都無意識的暗暗嘆息一聲。

護士敲門走進來,帶來抽血的器具。

傅時一朝病床前走去,他先將手機放到床邊的柜子上,隨後垂眼去看床上的紀瑰夏。

護士面上笑眯眯,卻直接拿走紀瑰夏手裡的杯子,然後拉住紀瑰夏一隻胳膊,就不容商量的開始綁壓脈帶。

護士拿起針,還不忘笑著「威脅」一句:「不要亂動哦,不然針會折在血管里。」

紀瑰夏聞言,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眼睜睜看著針尖觸碰到肌膚,就要紮下去,眼前忽然一暗,溫熱的手掌從身後來,蹭過她的耳廓,蓋在了眼睛上。

「怕還盯著看。」

傅時一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語氣像是在責備。

紀瑰夏出神的功夫,針扎進肉里,疼得她咧嘴。

何曉曉提著早餐進來,就看見床前一幕,護士彎腰抽血,紀瑰夏嘴咧了老大,表情管理扣一百分,傅時一站在紀瑰夏身後,一手將人環在懷裡,一手蒙住她的眼睛。

何曉曉頓時覺得自己很多餘,在原地站著不動,等護士抽完了血,才慢慢走上前。

紀瑰夏壓著棉棒,眼睛紅紅的,看向走來的何曉曉,終於想起來問。

「我怎麼在醫院啊?」

何曉曉瞄了眼傅時一的臉色,才回道:「你還好意思問,你昨晚上跑哪去了,回來就發燒,嚇死我了,還好有傅總過來把你送醫院,還守了你一夜。」

傅時一守了她一夜?

紀瑰夏怔了怔,眼睛往傅時一身上瞟了下,又快速收回。

何曉曉將粥碗遞向紀瑰夏:「你昨晚上到底去哪了?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紀瑰夏手裡還壓著棉棒,也不知道血還冒不冒,遲疑的功夫,粥碗被傅時一接了過去。

面對何曉曉的疑問,紀瑰夏抿了抿嘴唇,沒接話,轉頭看向傅時一,他側著身子坐在床邊,一手托著碗底,一手掀開蓋子,又拆開餐具,用勺子盛了粥,他先低頭吹了吹,然後抬眼看來,將勺子遞到她唇下。

紀瑰夏感覺耳朵在發燙:「我自己…」

傅時一看來的眼神不見多溫柔,她話未說完,他就是耐心不足的打斷:「張嘴。」

何曉曉瞬間覺得自己更加多餘了,她看了看天花板,又玩了玩手指甲,很快,比她更多餘的人來了。

趙長安一手提果籃一手抱鮮花從門外進來。

紀瑰夏看著前來的趙長安先是一愣,隨後漸漸反應過來傅時一剛才那句『你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是什麼意思。

傅時一聽到聲音,側眸看了眼來人,面色不改的繼續喂紀瑰夏喝粥。

何曉曉就算了,現在趙長安也來了,紀瑰夏實在沒辦法厚著臉皮讓傅時一繼續喂下去。

「我自己喝。」

紀瑰夏扔了棉簽,抬手要接過粥碗,結果被傅時一躲開,他蹙眉,手裡的勺子直接貼到她唇上,帶了些強迫了意味。

紀瑰夏只好張口將粥喝下去,緊接著道:「我飽了。」

傅時一聞言,目色沉沉的審視紀瑰夏片刻,突然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

他放下勺子,抬手朝她靠近,指腹壓在她的唇瓣上,來回揉搓兩下,擦拭掉沾染的水漬。

紀瑰夏瞬間臉紅。

傅時一收手,若無其事的站起身,將粥碗放到柜子上,他掃了一眼還怔愣著的紀瑰夏,轉身視線淡淡的落在趙長安身上。

趙長安進門便撞見此幕,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向傅時一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他走上前:「小夏,你這是怎麼了?」

經傅時一這麼一弄,紀瑰夏心裡莫名尷尬起來。

「沒什麼,就是小感冒。」

紀瑰夏話落,病房裡安靜了片刻,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昨晚沒看到你的消息,」趙長安將花束和果籃放在柜子上面:「你找我有什麼急事?」

紀瑰夏聽到趙長安的詢問,低頭遲疑片刻,再抬頭時,她看向傅時一和何曉曉。

「我想…我倆單獨聊聊。」

何曉曉一愣,待反應過來,偷偷覷了眼傅時一的臉色。

「那正好我就先走了啊,有事再給我打電話。」

何曉曉拿起手袋,暗吐了下舌頭,轉身往外走。

傅時一站在原地,一時沒有動,他單手踹在口袋裡,垂頭目色深深地注視著紀瑰夏。

紀瑰夏觸到傅時一的目光,逃避的低下頭,耳邊響起腳步聲,她察覺到一旁的身影離開。

病房的門被從外關上,紀瑰夏沒覺得鬆了口氣,反而感覺心頭壓下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上氣。

「我昨天接到監獄電話,他住院了。」

趙長安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聞言頓了頓,接著一下子明白了是什麼事。

他與紀瑰夏相識,源於五年前一場謀殺案。

那是一件震驚業界的案子,最初只是一件尋常的遺產糾紛案子,後來越調查越深入,發現了端倪,最後警方介入,查出了藏匿在背後的一起蓄謀已久的謀殺。

那個案件的兩位當事人,正是紀瑰夏的父母。

被害者是她的母親,而兇手是她的父親。

陽光暖暖的從窗子照進來,紀瑰夏坐在病床上,光照在肌膚上,有些刺目,她垂著頭眯了眯眼,許是生病的緣故,她的側影看起來分外脆弱。

趙長安看著紀瑰夏,眼前的身影忽然與記憶中的重疊起來。

他第一次見她是在律所,她也是這般垂頭坐在一樓的長椅上,那天天氣特別好,碧藍天色如洗,她身後鋪滿陽光,他遠遠的望過去,一道側影足矣驚艷。

那時他以為是哪個背著經紀人跑出來的大明星,他走過去,試探的叫記錄單上的名字。

她聞聲慢慢抬起頭,目光相對,他觸到她眼底神情,那麼悲愴那麼易碎,他心頭一顫,不由想,便是明星,也是個落了難的明星,她憔悴的模樣,與光鮮亮麗毫不沾邊。

趙長安回神,紀瑰夏現在的狀態與五年前很像,他不禁擔心:「小夏,醫生怎麼說?」

紀瑰夏大致將昨晚的情況講給趙長安,說到最後,她已經無法剋制住自己的情緒。

「那是外公留給我媽媽的房子,是被他騙走的,他害死了我媽媽,當年沒有判他死刑,現在他竟還妄想用我媽媽的房子救命,他在做夢。」

趙長安看到紀瑰夏眼底泛起的紅,連忙站起身,抬手撫了撫她的背,安慰她冷靜下來。

趙長安嘆了口氣:「可是,從法律上來講,他的確有權處理那棟房子,他為了救命,賠錢也要賣。」

「小夏,別為難自己,他的人生已經與你無關了,這件事你不要管。」

「不行。」紀瑰夏仰頭看趙長安,微紅的眼底帶著執拗:「那棟房子里有我和媽媽的記憶,我不能讓它賣掉。」

「那你是怎麼想的?」

趙長安見紀瑰夏如此堅定,猜她心裡多半已經有了想法。

「我想請你幫我擬個合同,房子我按照市價買,他拿錢救命,就當我還他給的半條命,從此以後,他是生是死,與我無關。」

趙長安聞言有些遲疑:「小夏,那雖是個老房子了,但在那個地段,這些年京市的房價一直在漲,你一時能拿出這麼多錢嗎?」

「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紀瑰夏側頭看向趙長安:「你儘快幫我擬合同,這件事除了你我不知道再找誰幫忙,我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

「我明白,你放心。」趙長安說完,看著紀瑰夏遲疑了片刻,隨後緩緩開口:「我手裡攢了些積蓄,要不你先拿去急用?我積蓄不多,肯定買不下那棟房子,不夠的你再找何曉曉湊一湊?」

紀瑰夏聞言愣了愣,她看著一臉認真的趙長安,突然一笑。

原本因為白志鵬的事情,病房裡的氣氛有些凝重,兩個人的情緒都很低沉,紀瑰夏這樣一笑,反倒讓趙長安也愣了。

「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趙長安抬手撓了撓額頭。

紀瑰夏笑著問他:「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朋友可以給你帶來快樂,可以給你陪伴,是最懂你的人,除非有一天,你和他借錢。」

趙長安被紀瑰夏逗笑了,無奈搖了搖頭:「小夏,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紀瑰夏笑著拒絕:「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趙長安聽著紀瑰夏客客氣氣的態度,暗嘆了聲,心裡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他不知道紀瑰夏怎麼才能在短短兩天里湊出那麼一大筆錢,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人,很突兀很意外,卻讓他一愣。

趙長安下意識朝房門處看了一眼,回頭再看紀瑰夏,心裡存了些猶疑,他踟躕許久,終究沒能將懷疑問出口。

趙長安趕回律所擬合同,房門一關一合,傅時一從外面走進來。

耽擱這麼一會,何曉曉送來的粥涼了,傅時一收拾了一下餐具,看到一旁趙長安送來的花束,嫌棄的皺了皺眉,揚手扔遠。

「想吃什麼?」傅時一轉身問紀瑰夏。

紀瑰夏暗暗觀察傅時一臉色:「我覺得我好了,我想回家。」

「是么,」傅時一挑了挑眉:「急什麼,反正咖啡店還在歇業,你既無事忙,就住院多觀察幾天。」

他眼睛看著她,停頓片刻,話鋒一轉:「還是說,你就喜歡待在家裡?」

紀瑰夏聽出來了,傅時一這話是在內涵她。

自從那天晚上,她就一直躲在家裡,她承認她確實是在躲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們的關係就像是列車脫了軌,不在她預料中,也不受她控制。

紀瑰夏看著傅時一,底氣不足的辯了句。

「我真的得回家,不能住在這裡。」

傅時一恍若未聞,拿起手機:「你是想吃海上酒樓的早餐還是茗四季?」

鈴聲響起,傅時一看了眼屏幕,接起電話向外走。

沒走幾步,袖口突然一沉,傅時一停住腳步,轉過身,他的視線先落在袖子上,那上面正抓著一隻雪白的小手,隨後他的視線上移,慢慢落到紀瑰夏臉上。

作者有話說:

18號要上夾子,當晚十一點準時更,謝謝大家支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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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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