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6
第十六章16
出於工作需要,黎曼枝有過不少與男演員親密接觸的時刻。
無論有多入戲,無論是多麼深情的擁抱和親吻,她始終清醒地知道,那份情感是屬於戲中兩個角色的。
然而此刻,她被扶著站起,江雲照在她身邊轉頭和導演比了個「OK」的信號。
黎曼枝看著他出神。
那一瞬間被用力抱緊的觸感太過清晰,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包裹她,所有訊號指向一個明確的答案——這不是戲里,他也不是余執,沒有人會用那樣毫無保留的姿態擁抱一個只是有一點曖昧同事。
也許江雲照對她的情感比她想象得還要深刻。
正式拍攝在稍作休整后開始了。
黎曼枝坐在牆頭上,在導演喊出「Action」之後往下跳。
她和江雲照又一次以相擁的姿態倒在一起,這回沒有那麼緊張,黎曼枝留意到,江雲照在背部著地以後悶哼了一聲。
「摔到哪了?」
鏡頭下背景是一片殘陽似血,少女在廢墟中踉踉蹌蹌著往前走,卻忍不住一遍遍回頭。她空茫的眼睛在沉默地流淚,她的愛人站在遠方目送她離開,這是一場無聲的道別。
說完她轉頭看江雲照,江雲照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見她看自己,朝她挑了挑眉。
江雲照沒有急著拉她回去,而是走上前和她並肩站著,語氣不知道是想要閑聊還是真的在請她賜教。
江雲照鬆開摟住她的手,指尖留戀地在空中懸停片刻。
剛才他抱著黎曼枝倒地,襯衫背後的布料被地上的塵土弄得一片狼藉。
她說話的語氣很平靜,那些刺痛過她的苦難過往像此時的晚風一樣輕飄飄地一帶而過,說完后她看江雲照,卻發現江雲照反而是神情凝重的那一個。
黎曼枝還站在原地沒動,臉上掛著兩道淚痕,定定地看著遠方的天空出神。江雲照也走開了,此時就剩她一個人站在人群之外,沉浸在鍾情的情緒里無法自拔。
郊區的風格外冷,黎曼枝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身後越是熱鬧,越襯得獨自站在旁邊的她形單影隻。
雖然不是真摔,但黎曼枝到底也還是往滿是灰塵和沙礫的地上撲了好幾次。剛才有江雲照抱著不覺得疼,這時候自己真的和大地親密接觸了,才體會到江雲照作為墊在下面的那個有多辛苦。
「我演戲是體驗派。」
開機的第一周即將結束,新劇本的撰寫也到了收尾階段,兩人在房間里熬著夜做最後的修改,改著改著有了拿不準的地方,姚導直接把兩位主演也給叫來了。
熟悉的男士暖香帶著體溫籠上來,黎曼枝甚至都不用轉頭確認,下意識地叫他。
她頗有些悵然,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們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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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劇組回到酒店,姚導又把編劇叫過去加班。
「癢。」
兩人對視幾秒,江雲照朝她笑了一下,指了指她的臉頰。
接下來的拍攝變得順利了不少。
黎曼枝攏著身上的外套,怔怔地看江雲照。
江雲照轉過身來,沒有看她,轉而垂眸盯著兩人交握的手,嗓音因為壓低了而有些啞。
姚導應允了,放他離開,然後趁著等待的空檔給黎曼枝補拍了摔下去之後的鏡頭。
江雲照在她身後應了一聲,黎曼枝心裡湧起莫名的安定感,慢吞吞地回頭看他。落日隱在地平線之下,天空因為光線變暗而呈現出柔和的顏色,站在這樣天幕之下,他的神情也變得溫柔。
黑色襯衫將他的身體遮得嚴嚴實實,黎曼枝看不見,只能輕輕用手去碰他的背,想著能不能摸到包紮用的紗布或是繃帶。
然後他朝黎曼枝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也跟著站了起來,轉身看向姚導。
「你受傷了。」
為了緩和氣氛,黎曼枝笑著拍了拍他肩膀,卻在湊近時聞到他身上很淡的藥水味。
黎曼枝幾乎是坐在他懷裡,手還撐著他肩膀。見他這樣,以為是自己壓到了他,便急著要站起來。
絢爛的夕陽也是轉瞬即逝的,此時落日西沉,天空漸漸變成了絳紫色,雲的形狀也模糊起來,細碎的星光在其間時隱時現。
最後一條拍完,姚導滿意地宣布收工,霎時間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原本安靜地拍攝到現在的劇組,迎來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
不需要分出心神來擔心快步走路扯到腿上的傷,黎曼枝發揮得格外好。
然後她就察覺到有人給自己披上了一件外套。
黎曼枝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順勢輕輕推了推他,示意他轉過身去。江雲照原本有些不情願,卻因為黎曼枝這一推妥協了。他一邊轉身,一邊還回頭和她解釋:「擦破一點皮而已,上過葯了。」
她的指尖撫過江雲照的肩胛骨,又往下移動了一小截,感覺到他背上的肌肉因為她的觸碰而瞬間繃緊,還未等黎曼枝察覺到什麼異常,手腕就被江雲照反手抓住了。
「怎麼說我也活了二十五年,最基本的喜怒哀樂都有體驗過。人生中傷心的時刻有很多,我的記性很好,每次拍戲的時候找不到感覺,只需要回想一下過去,就很輕易地能流眼淚了。」
溫暖的指腹擦過她臉頰,黎曼枝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發了半天呆,連眼淚都沒顧得上擦。
這讓黎曼枝很快回憶起剛才拍跳牆戲時江雲照的那聲悶哼,以及之後借口換衣服而消失了格外久的那段時間。
「小江。」
「你是怎麼做到每次都能立刻哭出來的?」
見姚導滿意地朝這邊點頭,表示這條過了,他才鬆了口氣,向她提出換衣服的申請,說話的聲音比平時要低一些。
遠處響起姚導叫他們過去的呼喊聲,江雲照頗有些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抓住黎曼枝的那隻手順勢遍換成了攙扶住她的動作。
這是一個很微妙的話題,如果黎曼枝想糊弄過去,隨便說一兩句就能把他打發了。然而她沉默了半晌,卻很認真地回答起來。
見她沒反應,江雲照索性朝前走了一步,抬手蹭掉她臉上未乾的淚痕。
此時已經接近十二點,對於演員來說拍戲時熬到兩三點都是常態。雖然姚導的電話打來時黎曼枝已經睡下了,出於工作上的敬業,她還是飛快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當她睡眼惺忪地來到姚導房間門口時,正好碰見同樣一臉困頓的江雲照。
這幾天為了拍戲,他一直都梳著背頭。此時下了戲,又是剛起床,他的劉海放下來搭在額前,看著有些慵懶,身上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也淡了。
脫下戲服后他換了件白T穿著,黎曼枝見了他,想起剛下戲時沒來得及看到他的傷勢,當即便開口讓他再轉過身去。
江雲照有點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還是乖乖轉了身。
黎曼枝這次沒有上手摸了,只是扯著他的衣擺把寬鬆的布料繃緊。
白T恤之下隱隱肌膚的肉色,其中的一片深紅色格外顯眼,是紅藥水在皮膚上留下的痕迹。
黎曼枝頗為感同身受地「嘶」了一聲,卻聽到江雲照背對著她在輕聲發笑:「看著誇張而已,其實已經不疼了。」
這種逞強的安慰是黎曼枝很熟悉的,她拍戲這麼久以來沒少受傷,別人問她時她也只會笑著說沒事。
江雲照的傷是因為她而受的,拍戲時他把黎曼枝毫髮無損地護在懷裡,卻獨自承受了兩人份的疼痛。
黎曼枝也不和江雲照爭辯,直接告訴他自己那裡有治外傷的藥膏,效果比紅藥水好,明天拍戲前給他帶過去。
江雲照手抄在褲兜里,沒有轉身,黎曼枝還以為他沒聽到自己的話,正要重複一遍,才聽到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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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本討論一直持續到了凌晨兩點,姚導才把江雲照放走,黎曼枝作為女主還多留了一會兒,最後她離開姚導房間時走路都在打飄。
她手裡拿著新劇本的列印稿,兩份。走之前黎曼枝和姚導說,江雲照的那份自己到時候會帶給他。
第二天中午,睡醒的黎曼枝帶著列印好的新劇本和藥膏,敲開了江雲照的房間門。
江雲照雖然已經洗漱過了,但臉上仍然殘留著睡意。他的頭髮只是簡單地抓了兩把,此時仍有一撮在桀驁不馴地翹著,隨著垂頭的動作晃悠。
黎曼枝看著那撮貓上下晃動,忍不住把劇本捲成筒狀在他頭上輕輕地敲了敲。
「醒醒神,等會兒就要拍戲了。」
江雲照雖然有點犯迷糊,但好在沒有起床氣,被黎曼枝這麼拍了一下也只是抬手摸了摸腦袋。
黎曼枝被他的樣子逗樂了,一邊把劇本和裝著藥膏的盒子遞給他一邊笑。
江雲照也笑,然後和她道謝,說話時還帶著點鼻音。
黎曼枝盯著他漂亮的桃花眼看,看著看著就有些心痒痒。昨天拍完戲后她就覺得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了變化,江雲照在她面前已經不如最開始那樣處處防備、時時收斂,有時也會任由看著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點其它的情緒來。
有戲。
黎曼枝心裡這麼想著,說出來的話也帶了點調笑的意味。
「小江,現在你是我的男一號了。」
她肆無忌憚地和他對視,說話的速度放緩了些,「我的」這兩個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江雲照眉間一動,卻沒有回應,還是看著她。
「我演了這麼久反派,對於這方面還是有一點心得的。今天這場戲你有沒把握的地方可以問我,我教你怎麼演能夠讓觀眾又恨你,又忍不住喜歡你。」
她邊說邊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去把他頭上翹著的頭髮撫平,又神情自若地退開,等他回復。
江雲照倚著門框沒有動,任由她進退,只是在她仰頭撥弄他頭髮時視線往下偏移了一分,在她抹了口紅的嘴唇上定格了片刻。
「多謝前輩賜教。」等黎曼枝退回去站好了,他已經恢復成原本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半晌才慢吞吞地回答她,「招人恨不難,我主要是想學學怎麼討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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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片場江雲照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今天這場要拍的,是吻戲。
剛才在房間門口時面對黎曼枝的撩撥他尚且還能應對自如,此時看著劇本上短短一句「她吻上余執」,再想到之前垂眸時看見黎曼枝近在咫尺的紅唇,江雲照吐出一口氣,伸手去拿擺在一旁的水喝了兩口。
黎曼枝就坐在他對面,剛才一直在低著頭看劇本,江雲照喝水的動作被她察覺到,她抬頭朝他露出一個笑。
江雲照沒有去解讀那個笑容的含義,此時他要強迫自己進入角色。
他此時還是不知愛為何物的余執,即便被人親吻也是冷漠的,按劇本的設計這是鍾情單方面的行為,他站在原地,連低頭扶一下她的腰都不肯。
姚導和他說戲的時候提到,在接吻的這一瞬間,余執的動搖是鏡頭中微不可見的,他要用單一的冷漠去襯托鍾情豐富的情緒,而至於這個吻給他帶來的後勁,則是他在走出房間獨處時才需要演繹的內容。
由此看來,這一場吻戲里最考驗的還是黎曼枝的演技,對於江雲照的要求則並不高——如果他本就對黎曼枝沒有感覺的話。
然而當清場完畢,導演在遠處開始倒數時,江雲照看著站在面前的黎曼枝,還是不可避免地緊張起來。
「Action!」
黎曼枝往前走了一步,踮著腳尖靠近。
他不能閉眼。
因為直到鍾情吻上來的那一刻之前,他都不知道她會做什麼舉動。新世界的人類不會接吻。
之前他不是沒有和黎曼枝挨得很近過,但這次是最近的一次。
江雲照垂眸,強迫自己睜開眼,看著黎曼枝鮮紅的嘴唇一點點靠近。
她已經很久不抽煙了,身上是某種香氛淺淡的香氣,呼出來的熱氣撲在他下巴上。
他在這一刻甚至沒有來得及體會所謂接吻時會有的「酥|麻」感,他所有的感官都被他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強行封閉了起來。
「卡!」
就在黎曼枝將將吻上他的一瞬間,旁邊的姚導突然叫停了。
黎曼枝退開,沒有看江雲照,而是轉頭去等姚導的指示。
江雲照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剛才一直在憋氣。
他呼出一口氣,心臟咚咚地撞擊著骨骼,也不敢和黎曼枝對視,同樣地轉身去看姚導。
他猜是不是自己的緊張被察覺了,導致拍攝出來的效果不如人意。
結果姚導皺著眉頭,看向的卻是黎曼枝。
「小曼,你感覺不對。」
黎曼枝沒有反駁,她點點頭,這才回身朝江雲照抱歉地笑笑。
姚導給他們看剛才拍下來的畫面。
余執面無表情地看著湊上來的鐘情,鏡頭只拍到肩部以上,江雲照因為緊張而屈起的手指並沒有入鏡。
是鍾情吻上去的神情太自然了。
「你應該有猶豫,有忐忑,你之前沒有吻過別人,現在你面前站著的是你喜歡了很久的人,這是你情感隱忍了很久后爆發的一個瞬間。」姚導邊說邊和黎曼枝比劃,「我不是說指責你,小曼,但是你在這一點上經驗太過豐富了,可能很難找到鍾情的感覺。」
周圍幾個旁聽的助理都笑起來。
黎曼枝情史豐富是眾所周知的,接個吻對她來說就像喝水一樣簡單。
聽到姚導這麼說,黎曼枝自己也笑,神情很坦然。不過終究是因為她導致了這場戲的NG,她笑過後認真和姚導道了歉,然後坐到一邊的角落裡去找感覺了。
周圍的人都知道黎曼枝在找狀態,不去打擾她,江雲照原本也沒打算過去,卻聽到黎曼枝叫他。
「小江,你之前接吻過嗎?」
江雲照在她身邊坐下,聽到她上來就問了這麼一句。
他搖搖頭,想到剛才姚導說黎曼枝經驗豐富,心裡有點酸楚。
中午她在房間門口的那一場試探他不是沒察覺到,但這並不是只對他一個人用的,或許此前黎曼枝也用這樣的方式去撩撥過別的男人。
更讓他難過的是,即便如此,他也剋制不住因為她的一點撩撥而動心。
愛情里往往是用情更深的那一方輸,他隱忍了那麼久,剋制了那麼久,到頭來也只不過是讓自己敗下陣來時的模樣稍微體面一點而已。
「你不會沒談過戀愛吧?」
黎曼枝的聲音變得有些驚訝。
在她看來江雲照長得帥家境好,人也不錯,按理說應該是不缺桃花的,怎麼會二十一歲了還沒談過戀愛。
在她詫異的目光中,江雲照抬起頭看著她,點了點頭。
黎曼枝本想和江雲照就接吻這種事取取經,結果發現他連戀愛都沒談過,一時間好奇心蠢蠢欲動,又不好直接問他。
反倒是江雲照看著她,自己開口說了:「我之前,暗戀過一個人很久。」
黎曼枝挑眉,示意他繼續。
「因為她,所以一直沒有戀愛。」
「白月光啊。怎麼,沒有去追她嗎?」
黎曼枝笑起來,心裡卻很瞭然。
有的男生總喜歡在自己的曖昧對象面前說他曾經有個多麼深愛的白月光,一來標榜著自己的深情,二來讓現在的曖昧對象產生一點危機感。
當初再怎麼糾纏,現在還不是喜歡上她了。
想到這裡,黎曼枝甚至還有點得意。
江雲照搖搖頭,目光沉沉地盯著她看:「那時候她太遙遠了,追不到。」
黎曼枝聽到這裡,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也就沒了興趣。
眼下還有戲要拍,她找江雲照可不是為了聽他的暗戀史的。
於是她便隨意地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繼續說。
「好了,我知道啦。本來是叫你過來問問接吻經驗的,現在你沒有,我還是自己想吧。」
話里話外都是趕人的意思,因為兩人已經很熟了,她甚至沒有掩飾語氣里那一點嫌棄。
江雲照卻沒有動。
黎曼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卻聽到他說:「我剛才是在教你。」
她疑惑地朝他歪了歪腦袋:「教了什麼?你暗戀過你的白月光,所以呢?」
江雲照左右看了看,然後目光定格在她臉上。他抬手,下一秒,黎曼枝眼前一片漆黑。
他的手掌驀地蓋住她的眼睛,灼熱的掌心捂得她眼皮發燙。
她感覺到他驟然靠近時落在她臉上的氣息。
「所以現在我來告訴你,親吻一個暗戀許久而無法靠近的人,是什麼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