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山林(一)
第三十四章山林(一)
跟堂叔公家的事也說不上解決沒解決,反正宅子拿回來了,這對時昭來說才是最緊要的。
至於其它的,堂叔公一家現在除了潑婦罵街也搞不了什麼幺蛾子。時昭騰出手來,就要去解決其他幾處財產問題。
他馬不停蹄地找到堂伯公,正式告知他們自己已經回來,以後山林的事就不勞煩他們看守了,山林里的樹木他們也不能再去砍伐。
他回來這些天,堂伯公和家人除了第一二天混在人群里看熱鬧,是沒有上門過問過自己和母親。這都什麼態度,時昭也是心裡清楚。
都是些佔了別人家產不想還回來的心思。
於是在回來后的第五天晚上,整理出家中不屬於自家的物品扔出去后,時昭稍微得閑,就借著月色,拿著父親留下的山林地契去,帶著馮二兄弟和何大摸黑去看了自家的山林。
時昭對自家山林地勢不熟,他得藉助地契的描述去看分界線。
艾葉也鬧著要去,他在青州府沒見過山林,覺得很新奇。時昭覺得山路難走,讓他在家裡陪著母親。
艾葉雖然很想跟著出去,卻也不敢違抗少爺的意思。最終還是留在家中陪時母。
馮二他們焦急的看著時昭,就等他發話衝出去了。時昭卻很沉得住氣,半點沒動,還示意他們不要出聲。
到了自家山林,時昭就發現了一個令他很震驚的事,自家山林里有很多新鮮砍伐的樹樁並樹坑。樹樁上面還沾了不少濕泥,樹坑也是新翻出來的泥。
時昭在林子里初略一數,這幾日堂伯公家新砍的樹都有上十顆,是父親給的一年的看管費用。
沒想到堂伯母也來了。
自己回來后的第二夜剛下過雨,想來就是這一兩日動的手。
因為此前父親委託堂伯公家給自家看管山林時,答應每年給他們砍十棵樹。每年砍多少樹就要補種多少樹苗,補種的樹苗還另外給銀錢,然後林子里的雜草雜木落葉隨便用。
時昭讓大家躲在林中的灌木中,屏住呼吸。他倒是要看看,是誰這大半夜的往自家林子里來。
幾人說著進了時昭家的山林。
想來是天色太晚,堂伯公沒來,是他兩個兒子帶著幾個孫子來的。
時昭喚過馮二拿來紙和筆墨,在紙上繪出一顆顆新被砍掉的樹樁,然後再把自家林子中成才的大樹一一做上記號,標上序號。
幸好自己來得及時,不然再過兩天,這林子里能用的樹木都得被他們砍光了。到時候自家修葺房子都沒得木頭使。
「別人看到有什麼關係,這林子本來就是我們家看著。」另一個年輕的男聲回道。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堂伯公家見自己回來,跟二叔公要回了宅子,他們怕山林也被自己要回去,就趁著這兩天自家跟堂叔公家掰扯宅子歸屬,無暇他顧的時候先下手為強,偷偷地在自家山林里大肆砍伐。
「你爸說得對。」是一個婦人的聲音。
還是那個上了點年紀的男聲,這男聲不算年輕,但聽著也沒堂叔公蒼老,應該是堂伯公的兒子。從他講話的身份來看,應該是堂伯公的長子,時昭的堂大伯。
很快,人走得進了,時昭聽到有個上了年紀的男聲道:「都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
「以前是沒事,現在不是時昭那小子回來了嗎。你二叔公家都在他那裡吃了癟,把宅子收了回去,咱們還是小心點。」堂伯父繼續道。
「他是不會來,但萬一給別人看到呢。」
山林里因為有樹木的遮擋,落在地上的雨水不容易干,即使現在踩上去,腳底的樹葉還有些濕濕滑滑的。
有個年輕的男聲回道:「怕什麼,時昭那小子估計還忙著收拾他那院子呢。再說,又這麼晚了。」
這事不能再等,他打算等天亮后就去找堂伯公。卻不想在他們就要下山時,隱約聽到腳步踩在落葉上的步伐聲和說話聲。
堂伯公一家在林子里轉了會,找到斜坡邊一顆看起來可用的樹木,堂伯父道:「行了,就這顆。」
「行。」其餘人聽了當家的安排,在那顆樹前站住。
「我們從這邊砍,讓樹往下倒,才不會砸著人。」
「好。」
「哎,等一下,這樹上這裡是什麼……」年輕男聲中的一個道。
「管他是什麼,砍兩根了趕緊回去,這林子里的樹也不知還能砍幾天。等時昭那小子從你二叔公家騰出手來,就該對付咱家了。」堂伯父催促道,「快點,省點時間。咱們能多砍一顆是一顆。」
「為啥就是咱家?為啥不是三叔公家?按理說咱家是最虧了的,就這破林子,一年就十棵樹的辛苦費。另外兩家看宅子的、出租田地的,哪個不比咱家得的好處多?」年輕的男聲很是不滿。
「行啦,這又不能怪你爺爺。還不是那兩家厲害,先佔了好處。」另外一個中年男聲道。想來是堂伯公家二兒子,堂二伯。
時昭借著月光,看到幾人選定位置,其中一人掄起斧頭砍了下去。隨後幾人輪著砍,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那棵樹終於應聲而倒。
堂伯公一家又忙著給樹剔除枝椏,把枝椏綁起來。
等做完之後,堂大伯的兒子問:「這樹樁子咋整?」
堂伯父道:「再砍一顆,今天先把樹榦搬回去,枝椏能搬多少搬多少。樹樁子只能當柴燒,賣不了錢,挖起來又費勁,改天再說。」
於是堂伯公家幾個兒孫又開始去砍另外的樹。
這又去砍樹了,馮二幾個著急地看著時昭,不明白自家少爺心裡是怎麼想的。對方人是來得比較多,但也不能讓人白佔便宜啊。
時昭輕聲道:「我自有主意。」
馮二他們雖然不解,但少爺的話還得聽。又見時昭胸有成竹,不像是沒主意的樣子,才又安心下來。
等堂伯公的兒孫砍完第二棵樹,分配好人手,準備抬著樹木下山時,時昭從灌木叢里站起來,微笑著招呼道:「大伯、二伯,幾位堂哥,這麼晚了還來砍樹呢。」
輪著斧頭修理樹枝的一個堂兄頓時僵直了背,其餘之人也嚇得不輕。
時昭道:「我數過這林子里最新砍伐的樹樁連同樹坑,最近這幾天砍掉的都有十三顆,但看了一下林中標記種下的小樹苗,想必今年分的十棵樹伯父也早在此前砍過了。」
以前時父和堂伯公有過約定,當年補種的小樹苗,要掛牌。堂伯公一家當然樂意,他們正好趁著掛牌多要點補種的銀錢。
有時候給山林里原生的樹苗掛牌的情況都有。
被抓了現行,按理來說應該無可辯駁。但堂伯父還是有話說:「我們不過是路過這裡,侄兒莫要冤枉人。」
時昭簡直被這種臉皮厚度給震驚了:「這大晚上的從我家裡林子里路過?路過你在我家林子里砍樹。」
堂伯父好像受了天大的冤枉:「我們這裡是山溝里,可比不得州府城裡。誰家過林子不是都從別人家穿過,不從別家穿過還能飛過去嗎。」
時昭上前兩步,扒開樹枝,指著倒在地上的樹榦和一旁捆好的樹枝問:「這是什麼?」
馮二等人也道:「不要覺得我家少爺好說話就凈說瞎話。你們一路過來說的話我們全都聽到了。」
時昭嚴肅地對領頭的堂伯父道:「你們這幾天偷砍回家的木頭,要是讓你們還回來,估計你們也覺得吃到嘴裡的東西不捨得吐出來。」
「那我今日就給堂伯父說一下,麻煩堂伯父回去跟堂伯公轉達一下,以後我家的林子不用你家看了。以前的委託一筆勾銷。」
堂伯父不幹了:「你爹委託的事,憑什麼你說一筆勾銷就一筆勾銷?」
時昭道:「我父親已經去世,現在時家當家的人是我。就憑這個。」
時昭指了指被砍倒的樹木:「我家的樹木現在都標得有數字,你要是再來偷砍,咱們就上衙門。今晚之事我們大家可都見著了。」
說罷又笑道:「今晚就謝謝幾位伯父堂哥幫忙砍樹了。」
說罷招呼馮二他們抬樹榦,拿樹枝。
馮二他們這會才明白,為什麼剛才看著砍樹的時候他們急得不行,少爺卻安穩得很,原來少爺是這麼打算的。
聽到時昭的吩咐,馮二他們就擼起袖子上前搬樹榦的搬樹榦,拿樹枝的拿樹枝。
「上衙門就上衙門,誰怕你?」在時昭招呼馮二他們上前拿樹枝時,堂伯父的一個兒子同時叫囂道。
隨即堂伯公一家就要來搶樹榦,馮二他們立馬頂了上去。
四人對六人,自己這邊人數上是有點吃虧。但對方兩個堂伯父年紀比較大了,還有一個婦人,這樣算下來,實力也不算太懸殊,自己這邊應該不會吃虧。
好在剛才沒讓艾葉上來,時昭心道。以艾葉的小身板,來了只是挨打的份。
堂伯父的兒子這麼一叫囂,時昭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又說了傻話。
回來水城縣幾天,他其實也大概了解了一些當地的情況。知道這裡的人處理事情,很多時候都是靠家族力量和死纏爛打,潑婦罵街的性子。
換句話說就是誰強勢,誰厲害,誰當贏家。
很多不怕上衙門當被告,只怕上衙門當原告。
因為當原告的都是吃了虧又沒別的法子,只得寄希望於官府。
但是因為水城地理位置偏僻,它所處的雲州,及其附近的武州、乾州、靈州等地以前都是土司管理,宗族關係複雜。
那時這些地方只認土司不認帝王。
六十多年前,皇甫家取得天下建立大寧王朝後,為了加強中央集權,於是採取強硬手段,在王朝建立后又在這一片地區和當地土司大幹了幾場,基本上擊垮了當地的土司武裝力量,才取得主動權。
朝廷遂開始在雲武乾靈地區逐步實施改土歸流①,實行流官制②。
但根深蒂固的宗族觀念和數千年來的土司制,導致流官推行難度十分巨大。朝廷為了穩定對西南地區的統治,也進行了妥協。
雖然一縣主官是朝廷派遣,但衙門其他官吏、衙役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可謂尾大不掉,縣令實權的發揮受到很大限制。
這裡人情複雜,加上殘餘的宗族勢力和土司余部盤根錯節,對於不涉及江山穩定之事,官府往往都是和稀泥,將權力下放到宗族族長,和各鄉村保長那裡。
所以即便被抓了現行,剛才堂伯父的兒子還敢叫囂上衙門。
因為衙門裡都是宗親勢力佔上風,他們排斥流官制度,排斥外來勢力對已經形成的風俗習慣作干預。
時昭雖然祖籍是這裡,但對於荷塘村得人,甚至對於時家其他人來說,他都是外來人員,是他們既往秩序和既得利益的破壞者。
就算時昭上告衙門,這種事情衙門也會打回村裡會同宗族處理,時昭撈不到半點好處。這也是時昭為什麼在取回宅子時,堂叔公一家潑婦罵街他也沒有採取措施的緣由。
罵街這種事,官府壓根不管。而要是村裡保長和宗族族長來處理這些問題,他們向著誰,自是不言而喻。沒準還能遊說時昭收了別家的大孫子當兒子,以後繼承自己的家產。
而時昭畢竟是在州府那樣的地方長大的,聖賢書還是讀了不少,他又不可能跟一幫村婦對罵,這口氣只得暫時忍了。
但最主要的問題,家產拿回來,這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好在還有個縣官是朝廷標誌,約束著大家一般動手時不至於做到殺人放火的程度。
面對眼前境況,時昭快速衡量了一下雙方的實力。雖然雙方人數上有懸殊,但自己會功夫,動起手來,自己這邊應當不會吃虧。
於是兩家人夜半時分就在山林里為了那兩顆杉樹大打出手。
經過這一遭時昭才發現,之前拿回宅子是最順利的事了。因為自己破門而入,有了房屋院牆的庇護,堂叔公一家雖然想衝擊院子,但也只有大門一條路。
自己只要守住大門,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然而現在是在空曠的山林里,沒有遮擋,就只能靠人數和實力了。
要拿回這山林,只有這一架打贏了才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