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佳辯手
第十章最佳辯手
出於比賽緣故,晚上四個人去小賣部買了飯糰,早早去了比賽場地候著,一邊吃一邊討論。場地上人漸漸多了起來,除了對面四位選手與評委,觀眾席上也陸陸續續來了些人。
臨近比賽,許願在正四的位置上落座,剛要把手機調成靜音,嗡的一聲響,微信來了消息,她劃開看了眼。
郭若晨:「我倆來看你們比賽了!!!」
許願下意識抬起眼,目光掃過觀眾席,席上烏壓壓來了一群人,身著統一的迷彩服,很難分辨出誰是誰。她抬手推了推眼鏡,眼睛微微眯起。
掃視半晌,她驀地對上一雙眼睛。
漂亮的,卻被距離模糊形狀。
許願頓住。
台上台下,相隔好一段遙遠的距離,目光無聲觸碰上幾秒,會場吵鬧,遙遙人群間,她看見他歪頭,彎唇勾出一個笑,格外清晰。
許願往旁邊微微錯開了點視線,輕眨了下眼,睫毛垂下,耳畔陳蕉驚訝:「謝驚休怎麼來了?不應該啊……哦!他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反二:「正方四辯,您說詩歌很美,可以給人提供積極的情緒是嗎?」
主席落座於前方中間,人群逐漸安靜下來,秒針轉向數字12,比賽正式開始。
「您方剛才還說,可能我喜歡的我選擇的偏偏是無病呻[yín]的詩歌,這樣的死亡沒有意義。憑什麼沒意義呢?您方怎麼知道這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呢?這個意義是誰定義的呢?臨死前的那一刻,我要的從來都不是正確,我要的是支持與認可,我要的是自由與解脫。我想要不考慮世俗不考慮其他任何因素,不分對錯,我就想為單純的自己活一秒,哪怕這一秒在大眾的眼裡是無意義的,但是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就是一種解脫,我也因此才能直面死亡。
從一辯稿到質詢環節,再到自由辯論,論點不斷被推翻又重塑,一步步推向深處。
許願張嘴,剛想要反駁,鈴聲響起,主席開了口:「自由辯論時間到,請正方先開始結辯。」
她清了清嗓,重新撩起眼皮,目光略過觀眾席,直視對方:「謝謝主席。首先,我方並不認為家人的懷念於我而言是一種成就,親情和牽挂不應該和個人成就掛鉤。可以被認為是成就的是什麼?是我本身就應該是我這一生所達成的最絢爛最熱烈的成就。
「謝謝。」
「那一秒我可以不僅僅只局限在親情,人生的五光十色都在腦中綻放。此時我合上眼睛,超脫現實,我的靈魂是自由的,這種自由恰恰賦予了我一種勇氣,讓我對生命釋然,對我那或許並不完美的人生釋然。
許願深呼了一口氣,目光望向桌面上記得滿滿當當的白紙,思路在腦子裡儘快過了一遍,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腦子卻在一聲聲心跳聲中靜下來。
反二卡殼一秒,隨後開口辯解:「可,是對方辯友,詩歌是很虛無的東西,家人確實實實在在,陪你從出生到死去,貫穿你的人生,佔據了你人生很重要的一角,幾乎可以說,是你這一生最大的成就了。」
台下響起轟轟烈烈的掌聲。
許願起立,道:「對。」
許願疑惑:「我這一生最大的成就為什麼不是我自己?」
自我介紹過後,正一起立,手拿一辯稿,清了清嗓子,聲音透過話筒傳遍會場每一個角落。
「您方又提,這種親情的羈絆可以給人帶來勇氣去直面死亡。可是真正的勇氣並不來源於親情的羈絆,而來源於你自己的放下與對生命的釋然。和親人見一面能使你對生命釋然嗎?不能,它加深了現實對我們的作用,我們可能更加沒辦法把牽挂與求生放下,這何嘗不是一種恐懼呢?
反二:「你活著的時候,家人是你前進的後盾與支撐,而當你邁向死亡時,因為有家人,你存在的痕迹才沒有被真正抹去,仍有人記得你,懷念你。這難道不就是一種成就嗎?再況且,假設你偏偏喜歡的你所選擇的就是一些無病呻[yín]的詩歌,死亡前一刻你仍然無法獲得您方所謂的清醒,那種自我的剖析,您方認為這樣的死亡難道是有意義的嗎?」
「我在死前讀一首詩,詩句的含義深遠綿長,又余有空白供我自己填補,我的思想與詩歌交相輝映,於是我在這短短几句里走馬觀花了我的人生,也看到了我存在的意義與價值,當然我也看到了親情,我可以回憶起親情最美的樣子。
許願輕吐出一口氣,再次抬起眼,搜尋了很久,終於找到了在觀眾席間奮力跟她揮手的郭若晨。她也跟著揮了揮,示意自己看見了。
反二質詢:「那麼請問,偏偏有些詩歌它不美,它就是爛俗,它提供的是悲觀的情緒,或者只是無病呻[yín],比如我現在隨便自創一首現代詩,那您方要怎麼辦?」
許願維持著冷靜:「詩歌眾多,我可以選擇美的、可以為我提供積極情緒的。對方辯友,您方一直提出見一面家人可以使人的情緒安定下來,親情帶給人一種安穩的歸宿感,那您方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上也有不好的親人呢?我可以自由選擇詩歌,但是我似乎不可以自由選擇我的父母是誰吧?」
「死前那一秒,我不想見到親人悲傷的眼睛,我只想尋找我最當下的理想與意義。
在場大部分都是新手,這場比賽打得並沒有那麼好,但倒也激烈,三位評委指出了很多意見,並沒有很嚴厲,唇角含著笑點評出自己的看法。
許願安安靜靜聽著建議,默默記下,投票環節,她的心跳反而慢慢緩下來,指尖觸碰到腕上的溫潤,她一頓,垂眼望,是菩提串。
主席手握話筒,公布結果:「恭喜正方,獲得本次比賽最終的勝利!也恭喜許願同學,獲得了本次比賽的最佳辯手!同時,非常感謝雙方八位選手為我們帶來這麼一場精彩的辯論。掌聲送給他們!」
掌聲雷鳴,陳蕉開心得不得了,扭身一把抱住她,高呼:「贏了!我們真贏了!」
她撫摸著菩提,淺淺露出個笑,唇角那顆痣綴在那裡,像一個小小的梨渦。
許願下了場,陳蕉興緻沖沖拉著許願的手往觀眾席上走,嘴上叭叭叭個不停:「我跟你說,你簡直太棒了許願!你剛質詢的時候,哇,對面都快變啞巴了!」
趙淺風和郭若晨坐在靠前左方的位置,見她們倆過來了,直鼓掌,讚歎:「哇!許願你知道嗎!萬萬沒想到!你打辯論的時候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許願高興,彎了眼角,語氣輕鬆地反問了句:「是嗎?」
「真的。」郭若晨強調,她歪頭想了想,描述,「你平時就是話很少,頂著張偏可愛風的臉,看上去卻挺冷淡的,好像對存在感這件事沒什麼慾望似的,但是你辯論的時候巨自信,我外行人也看不出你打的算好算差,但是你開口的時候,真的,讓人很難把視線從你身上挪開。」
陳蕉急問求誇:「那我呢?那我呢?」
郭若晨忍不住捏她臉:「你也很棒啊陳大小姐。」
四個人背著包有說有笑往外走,比賽仍留有餘韻,喋喋不休。許願把單肩的包卸下來,拉開拉鏈去夠手機,步子慢了慢,便落後三個人幾步。
身側不斷有人跟著往外走,賽場內人逐漸減少,她終於摸到了手機,拿出來,把書包拉鏈拉好,抬起頭,才猛然間發現身側多了個人,維持著和她一樣緩慢的步速。
她的目光順著迷彩褲往上爬,落在身側人的眼睛上。
一雙漂亮的,特別的,標準的,柳葉眼。
四目相對,她愣了愣,下意識錯開了點視線。半生不熟的人偶遇最是尷尬,想裝作沒看見,但又覺得不太好,許願正猶豫著要不要打招呼,門口忽的傳來陳蕉的嗓音:「許願你怎麼落後面了……謝驚休!怎麼又是你!」
她不滿:「你是不是來看我笑話的?很抱歉,這場比賽我們隊贏了!許願你快過來!」
許願只好匆匆向他點了個頭示意打招呼,一手捏著包肩帶往上提了提,低著頭正要小跑向三人,驀地,袖口被人拽了下,緊接著,似是有什麼溫熱的擦過她的指尖,很快一下,她的掌心被人塞了張紙條。
身後,那道嗓音壓低了,順著夜風沾染上一分模糊不清:「記得看。」
許願指尖顫了顫,沒時間多想,下意識握住了紙條,懵懵往三人的方向走。
「不看你笑話。」她一邊走,一邊聽見謝驚休回答陳蕉,「怎麼?我還沒個看辯論的資格了?」
聲線里攜了分懶,答得敷衍且漫不經心,又好似心情不錯,沁了笑,像紗輕輕隨夏季的晚風飄過來,撩一下裸露在外的皮膚,癢得很。
陳蕉嗤笑:「得了吧你。」
月光溫潤,路燈橙黃,把影子拉得很長。
那人邁著鬆散的步子過來,肩膀的衣料和許願的擦過,他停在陳蕉面前,彎腰靠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嗓音輕描淡寫道:「不看你笑話,看你丑照。」
他揚了揚手機,挑眉,惡劣:「待會兒發你啊。」
陳蕉心神俱震:「啊啊啊啊啊啊——」
許願聽不見謝驚休說了句什麼,只瞧見陳蕉無能狂怒,狠狠抬腳要踢他,被人輕飄飄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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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宿舍的路上討論仍不止息,陳蕉懊惱自己發揮不太好,有幾個點明明現在靜下來能想到反駁的句子,當時在賽場上卻大腦宕機,趙淺風拍拍她的背,安慰她說已經挺不錯了,畢竟是第一次接觸辯論賽。
許願捏著紙條,不緊不慢跟著走,安靜地垂著眼望影子。
夏季太熱,掌心出了汗,紙條變得軟趴趴的。
她指尖摩攃,趁著三個人仍在討論沒有注意她,用手遮著悄悄攤開字條,借著昏黃燈光掃了眼。
一共兩行字。
「恭喜獲勝。」
「那麼,最佳辯手,可以回一下我的微信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