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不摘月亮
第四章我不摘月亮
謝驚休就這麼低著頭望她,聞言抬眉,笑出聲,胸腔微微振動。
「那允許你多看兩眼。」他彎腰,平視她,頓了幾秒,睫毛輕垂,落在她唇角。
燈光為他的眸光蒙上一層柔色,半晌,他伸手點了點自己唇角的位置,聲音染上幾分夏季晚風特有的顏色,低低的,「你唇角這顆痣,也很漂亮。」
許願懵懵懂懂跟著抬手,摸了摸自己那顆痣。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誇她。
謝驚休直起身子,抬腕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鐘了,他問:「你家在復麗小區幾樓幾號?我送你回去。」
許願抬手指向一個方向,謝驚休隨之望過去,不遠處小區高樓聳立,卻不是他來時的方向。
他頓了兩秒:「復麗小區不是在……」
他突然反應過來,猛地回頭望她,又好氣又好笑:「你防我?」
「不能陪你上去了。」他笑了笑,歪了歪頭,「如果你清醒的話,應該是不希望我知道你家的具體位置的吧。」
「走吧,送你回去了。」他帶點報復性的,強調,「酒鬼姐姐。」
謝驚休:「……」
許願最後停步於25號樓的電梯面前,伸手按下上行鍵。
進小區前,謝驚休輕輕掃了眼門口刻在石頭上的小區名字。
許願慢吞吞往前面走,人醉了,路倒是走得筆直,踩在人行道上的盲道上,直得像用尺子劃出的線。
許願的回應是兩隻茫然的眼睛。
其實沒什麼不正常的,或許在她眼裡,他就是個普通網友,不知姓名與身份,稍微防著點也是應該的。
她沒動,像是沒聽懂,睜大了眼睛,有些疑惑他怎麼不過來,怎麼不進電梯。
謝驚休盯她。
謝驚休在那一片漆黑里停了步子,站在夜色里,靜靜凝望著站在光源下的她,直至電梯門打開,她扭頭望過來,觸碰到他的視線。
謝驚休就隔著一米左右不近不遠的距離,緩緩跟在身後,送著她,見她回頭,忍俊不禁地彎起唇瓣。
許願揉耳朵,扁嘴:「我聽不懂。」
——杏逅小區。
一口悶氣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他磨了磨牙根,指尖摩攃過指腹幾條做禮物時不慎留下的白色划痕,半晌,無奈似的笑了聲。
鐵綠色大門敞開著,裡頭是樓道內溫暖的燈光,外頭是漆黑的夜。
但謝驚休肩膀微塌,從她身上磨蹭著挪開視線,拖長的音懶散又不對味,散開在風裡:「算了,畢竟我也不是你的曖昧對象,確實不該知道的。」
天邊雲絲涌動,幾縷拂過月亮的尾巴,溺在一片夜色朦朧里,把月光染得迷離又昏沉。
她走兩步停一會兒,低頭看看自己的影子,再回頭瞧瞧他,眼神被燈光沾染几絲橙黃,說不清是懵懂於為什麼他要跟著自己,還是隱約在期盼有個人陪自己走完這段路,她扭回頭繼續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又認真。
夏季路燈昏黃,街道邊上賣著小吃,露天桌椅,香味混著煙火味散開盡燥熱的空氣里,行人三兩,從身側匆匆而過,自行車鈴伴著車輪摩攃過瀝青的聲音,飄落在夏夜微風裡。
末了,他還覺得不夠,迎著她愣愣的目光,又酸著補充了句:「怪我,一廂情願而已。」
「明天醒來之後,記得要去拿禮物,我放在復麗小區門衛那邊了。」謝驚休很認真地囑咐。
見他還是不動,許願似乎有點不耐煩了,準備自己一個人進電梯了。
「許願。」
他突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許願頓住步子,回頭望過去,四目相對間,他倏地笑了。
「生日快樂。」謝驚休說,「請別記得我是誰,但請記得這句話,這樣,今天就起碼有兩個人祝你生日快樂了。」
一個是她的學搭「奔你而來」,另一個是於她而言不認識的陌生人謝驚休。
他揮手,歪著頭笑:「下次見啊,許願。」
-
許願乘著電梯上了樓,從包里撈出鑰匙,醉意麻痹神經導致指尖有點顫,對了好久都沒對上孔插進去,最後發現是鑰匙拿錯了。
她又試了另一把鑰匙,總算對了,門鎖「吧嗒」一聲被打開,室內一片漆黑,比外面的夜色還黑,夏唱瑤女士想必還在加班。
許願習慣性摸到牆壁上的開關,按亮燈光,暖色燈光渲染,這個家才顯得沒那麼空蕩。
手機「嗡」的一聲響,是那位「小號」。
奔你而來:「姐姐,生日禮物放在小區門衛處啦,你記得去拿哦!」
生日禮物?
許願眯著眼仔仔細細看了半天,模模糊糊中想,今年她還能收到生日禮物啊?-
一覺醒來頭疼欲裂,許願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躺在床上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有些犯愣。
腦海里一些畫面交錯,像一場幻覺,也許是夢,夢裡有個人停在她面前,臉看不清,說了什麼她也聽不清,記憶零碎又渾濁,只能記得她在前面慢慢走,他在她身後慢慢跟著,街道邊昏黃燈光把兩道影子拉得很長,像是舊了的默片。
最後,那個人笑著說:「許願,生日快樂。」
只有這一句,她聽得格外真切,像是模糊的畫布突然被撕破,露出一角明晰。
夢境就在這裡戛然而止,頭疼把她迅速從夢裡扯出來,回到現實世界里。
許願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慢吞吞伸手去摸床頭柜上的手機。
9:50
居然已經這麼晚了嗎?
許願一手撐著從床上坐起身子,手指隨意划拉了一下屏幕,指紋解鎖,手機屏幕停留在學搭app的聊天頁面上。
她目光一掃,驀地一怔,僵直著身子劃了一下兩個人的聊天記錄,不可置信。
幾十條語音消息。
她昨天晚上是幹什麼了?
她說什麼了?
許願的手指在屏幕上方停住掙扎幾秒,最終還是狠心按下播放鍵。
下一秒,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遙遠得像是從上個世紀傳來的一樣,哭到打嗝,模糊不清地喊著說人為什麼那麼善變,一會兒又念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怎麼沒人祝她生日快樂,再隔一會兒又變成了「憑什麼?因為我沒那個女生漂亮?因為我沒有為了他放棄我的理想?什麼理由啊,他居然拿自己和我的理想比較?」等等,語言混亂,哭聲狼狽。
許願石化,頃刻間,一股麻意順著脊梁骨迅速竄入大腦,連帶著指尖都僵住了。
恍惚間,她很希望此刻有個黑洞,把她吸進去,讓她不用面對這一切。
對方倒是給了她很多回應,大部分都是語音消息,她閉了閉眼,多少帶點破罐子摔碎的意思,顫著手指點開語音。
奔你而來:「姐姐你那麼好,是他沒有眼光。」
奔你而來:「他怎麼這麼對你說話啊?太過分了吧?」
奔你而來:「怎麼會是漂不漂亮的問題?是他配不上你的優秀。」
奔你而來:「我會一直祝你生日快樂的。」
奔你而來:「姐姐,生日禮物放在小區門衛處啦,你記得去拿哦!」
這位固定學搭的聲音一直偏軟,像陷入一片棉花糖似的,尤其是在叫「姐姐」的時候,沁了甜的,但他咬字一向清晰,清晰到有時候許願會覺得怪,有種聲音和咬字感覺並不匹配的感覺。
尷尬到窒息。
許願一隻手捂住眼睛,發誓自己以後再也不碰酒了。
她猶豫片刻,指尖在鍵盤上敲了幾個字,又刪除,盯著鍵盤半天,抿了下唇,又打字,躊躇半天,終於把解釋發了出去。
我不摘月亮:「抱歉,昨天喝醉了,言語可能有些逾越和冒昧,打擾到你了,對不起啊。」
消息剛發出去,屏幕上方的名字立刻變成「對方正在輸入中……」
許願莫名有些緊張,盯著那行輸入中的字樣瞧,忐忑不安地等著他的回答。
屏幕里進了新消息,她低眼去看。
奔你而來:「可是我很樂意被你打擾,所以請不要覺得對不起。」
許願一怔。
對方仍然還在輸入中。
奔你而來:「每個人都會有煩惱和失態的時候,姐姐,如果那個人是你,我不會覺得冒昧。如果你願意,雞毛蒜皮、煩心苦悶或者讓你覺得開心的一切,我都願意聽。」
她的心尖似是被燙了下,緊接著警覺心拉起,呼吸慢了半拍,剛要試探一下為什麼如果是她的話他不會覺得冒昧,對方的消息又發了過來。
奔你而來:「你可是我兩年的學搭,如果不是你,依照我原來的成績,可能連填報盛大的勇氣都沒有。所以,姐姐,你對我而言很重要。」
許願讀完這一行字,下意識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但她又覺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扭,以及手足無措,這位學搭的表述太過於直白,一句「重要」把她打蒙了。
她覺得他話說太重了。
一個人要在另一個人眼裡特別到什麼程度,才算是「重要」呢?
她只不過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罷了,哪擔得上「重要」這兩個字啊?
奔你而來:「禮物拿到了嗎?同城急送,快遞員跟我說放在你小區門衛了。」
同城?
許願驚了下,未料到這位學搭居然也生活在余城,然後才驀地想起,他昨天要了自己的地址說要給自己送生日禮物這件事,連忙掀開被子急匆匆下了床。
許願沒給他真實的地址,而是填了附近另一家小區,她隨便換了套衣服,洗漱了下,馬尾鬆鬆垮垮綁在腦後,勾過鑰匙就出了門。
一路小跑,到復麗小區門口時已經是十分鐘之後的事情了,許願喘著氣,額前冒了點汗,她輕輕敲了敲保安處的門,才推開禮貌詢問:「您好,我來拿個快遞。」
保安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名字。」
許願道:「我不摘月亮。」
保安拎起桌上一個袋子遞給她,許願說了聲謝謝,低頭瞧那袋子。
深藍色包裝袋花紋精緻,裡頭是一個包裝盒,瞧不出名堂,包裝袋上貼著一張便簽,上頭字跡漂亮又瀟洒,寫著五個大字。
——我不摘月亮。
許願不禁想,現在同城的快遞包裝都那麼草率了嗎?沒有快遞盒,沒有快遞單,這得是同城外賣吧?
不過快遞員的字倒是挺好看的。
許願拎著禮品袋子,沿路買了兩個包子一杯豆漿當作早飯,夏季早晨的太陽依舊毒辣,她出門時急,忘記帶了遮陽傘,太陽高照,眼睛都忍不住眯起來。
街道邊各種車鳴和陽光混在一起,造就一片炎熱蒸籠,許願忍不住抬起手掌擋在眼睛上方,遮住一點強光。
她的視線隨意掃過街道,餘光掠過對面馬路上的一男一女,牽著手,女生化了漂亮的妝,巧笑嫣兮,男生抬起眼,目光觸及她的那一秒頓了下。
許願沒有任何錶情,內心平靜,她手裡拎著早飯袋子和禮品袋子,匆匆走過,她察覺到穆思禮在街道那頭佇立望了她很久,可是她沒有回頭。
人流穿梭,公交車駛過,玻璃倒映,就像高中三年,稍縱即逝。
許願當然不會回頭。
還記得有一天,有人問她,為什麼她的網名叫「我不摘月亮」,每個社交軟體都是如此。
奧黛麗赫本說:「我當然不會試圖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來。」
很可惜,青澀時期的心動像一場由她的孤獨衍生出的夢,她在自己的地球軌道上繞著太陽運行,穆思禮不是她的月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