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摧花(四)
第十二章摧花(四)
剛剛在祥禾齋買的糕點本是要送給尚辰賠罪的,結果都提去蘇府做了禮物,於是在去大理寺傳話的路上,李靨重又買了幾盒。
到了大理寺,說了聲要求見尚少卿,不多時便有差人領了她進去。
大理寺內部不得隨意進出,所以小雨只能留在中堂等候,李靨自己抱著點心跟官差穿過長長的迴廊,不多時便到了少卿的值房。
見她抱了幾盒點心進來,尚辰覺得奇怪:「怎的買這麼多點心,府上要來客人嗎?」
「這是給您的。」
「給我?」
「嗯——瑞南齋的海棠酥跟馬蹄糕都很不錯,甜而不膩,酥香軟糯,我、我剛巧路過,便隨手買來給您嘗嘗。」
李靨話到嘴邊滾了幾滾,還是咽了回去,她實在無法說出昨日我輕薄了您,買來糕點賠罪,您大人大量不要抹我脖子這種話,反正尚少卿這麼聰明,話說至此,他會懂的。
尚辰見她臉頰微紅欲言又止,心下好奇,又不好多問,只好客氣幾句接過點心,吩咐春和沏茶:「找我何事?」
想著想著,李靨咚的一聲擱了杯子,站起來:「天色不早,我該回去習禮了。」
「若是胡蜂,我倒想到一人。」尚辰遞過筆,示意她來畫。
「趙家乃通禮之家,規矩多些,你且忍耐。」
開始時她會哭,會委屈,會傾訴自己的不如意,這位少卿大人每每默然聽完,寬慰幾句,終會端著清冷正經的架子說一聲。
「是蘇姐姐讓我來的,她說您去詢問的時候,說的話有所遺漏。」李靨見他收了點心,一顆心終是落了地,將蘇汀蘭跟她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李靨自小跟著哥哥一起讀書,哥哥習君子六藝,她便學琴棋書畫,其中繪畫一門尤其擅長,不說比肩大家,卻也算是在京城數一數二,早些年沒定親之時,她還將自己的畫寄存在字畫鋪售賣,賺點小錢補貼家用。
「其實聽蘇姐姐的描述,更像是胡蜂一類。」李靨湊過去看,「身體細長且窄,腰部明顯,她也只是匆匆一瞥,說不得太詳細。」
「這樣嗎?」她將畫輕輕吹乾,「義兄看對不對?」
「女大當婚,趙家乃通禮之家,周規折矩是必然。」
她也不知哪裡來的無名火,怒沖沖而去,尚辰站在門前呆愣許久,直到前來找他的唐君莫連喊了幾聲才緩過神來。
尚辰聽得認真,若有所思:「蘇娘子看到匪徒手臂上有蜜蜂樣刺青?」
李靨雙手接過茶杯,徐徐吹開浮沫淺啜一口,垂了眸子:「大婚在即,有許多禮儀訓誡要學,只偶爾畫點山水花鳥,陶冶情操罷了。」
「何種蜜蜂?」他抽出一張紙隨手畫了幾筆,「如此?」
所以對她來講,畫個刺青圖樣再簡單不過,當下也不推辭,接過筆按照尚辰的口述畫起來。
總不能是為了送點心吧。
而她最終也學會了忍耐,將原本的自己生生剝離,不留餘地。
「是,蘇姐姐突然記起,所以遣了我來告訴您。」
「對,就是如此。」尚辰滿意地點點頭,親手把沏好的茶端給她,「記得你之前喜畫風俗畫,細緻入微,動靜相宜,現在可還畫嗎?」
他說的坦然,在李靨聽來卻是刺耳。
上一世她初入趙府,被冷落孤立,只在每月尚辰來探望之時得一時放鬆,聊一聊家常。
「金環三道,尾部為黑,下露一毒針長約半寸。」
「將桌上那副畫拿去蘇尚書府,讓蘇娘子認一認畫的可是匪徒手臂上的刺青。」
「這刺青好生面熟啊。」唐君莫摸著下巴細細端詳,「讓我想到一個人。」
「若真是他,那昨晚突然出現的白衣人便講得通了。」
「還真是一模一樣,這誰畫的?」
尚少卿沒回答,而是沉吟半晌問了另一個問題:「你說,我是不是挺不會聊天的?」
***
李靨氣哼哼回到家,摔摔打打拿出趙家專程送來的綉架,將一枚繡花針舞出了狼牙棒的氣勢,把個孫嫲嫲看得一愣一愣的,悄悄拉了小雨去一旁詢問。
「娘子今早出門還興高采烈的,這是怎的了?」她望向窗前那個全身上下都寫著生氣的小姑娘,皺起眉,「是誰欺負她了嗎?」
小雨歪著頭回憶道:「沒人欺負娘子啊,我一直都跟著呢,先是去了聽竹茶樓,又去翰林院找主人,接著去蘇府看望了蘇家娘子,之後去了大理寺,娘子一直都好好的呢。」
「行吧,你去廚房,讓他們做杯金桔茶端來。」
「是。」
打發走了小雨,孫嫲嫲嘆口氣,自打娘子夢魘之後,這性子就一直陰晴不定的,時而歡喜時而掉淚,總感覺心裡有什麼事情壓著。
「娘子可是有心事,還是受了什麼委屈,給孫嫲嫲說說?」
「我——」李靨低頭盯著綉架發愣,「女子嫁人,便一定要學這些東西嗎?」
「是啊,自古都是如此。」
「那男子學什麼呢?」
「這……」孫嫲嫲被問住了,搖搖頭,「女子嫁人便以夫為綱,怎能要夫君學東西呢?」
「若、若夫君是錯的呢?若夫君冷落呢?又當如何?」
「娘子是怕嫁人之後受冷落嗎?」孫嫲嫲以為她是大婚將至心中恐慌,笑了笑寬慰道,「放心吧,娘子聰慧又貌美,趙官人疼你都來不及,怎會冷落你?」
李靨沒說話,前一世的趙南敘婚前也是對她千好萬好的,可成親后不僅冷落她、懷疑她,最後還眼睜睜看她去死。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那種痛徹心扉的涼薄,現在想起,仍覺得不寒而慄。
「是誰惹我們家靨兒不悅啦?」李梔散值回來便先來了淺雲築,一來便看到寶貝妹妹滿臉委屈地坐在綉架前。
孫嫲嫲趕緊行禮:「郎君回來了。」
「嗯,你們都下去吧。」李梔點點頭讓她們都下去,自己接過小雨手中的金桔茶,走過來彎下腰瞧著李靨,「讓哥哥瞧瞧,呀,怎麼眼圈都紅啦,哭鼻子了?」
李靨趕緊抹把臉:「沒有,繡花呢,眼睛累了。」
「我瞧瞧。」李梔低頭細看,「嗯,針腳凌厲,銳不可當,鴛鴦戲水,水勢滔天,想來刺繡之人必是懷了滿腔怒火。」
「哥哥!」
「好好好,哥哥不說了。」他將李靨手裡的針拿走,換了金桔茶塞給她,「喝杯茶靜靜心,這鴛鴦戲水圖改天再綉。」
「能否不綉?」
李梔愣了下,修眉輕挑,頗為詫異。
「算了,我說笑的。」她雙手捧著杯子,低下頭小口小口啜著,「女子出嫁,綉品也是嫁妝,不能不綉。」
「婚期還有半年呢,靨兒慢慢來,不必著急。」
「哥哥……」李靨抬眸,望著自己世間唯一的親人,她很想跟他聊聊退婚的事,可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
兄長一向最重承諾,定親是兩家盟約締結,更不可輕易反悔,何況趙南敘什麼都沒做,自己這時候提退婚,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她思考良久,長嘆一聲垂了頭:「唉,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