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結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結

第一百一十七章心結

兩周后,醫援隊伍陸續歸來。

小猴子一下飛機拎著包就往醫院趕。住院部電梯故障整修,他從消防梯一氣兒跑上五樓,急吼吼地衝進病房。

科里的護士剛來給俞銳換完葯。

俞銳掀開被子,正想從床上起來活動活動,門口突然躥進來一道黑影。

「俞哥——」

只聽見一陣哀嚎,俞銳連進屋的人是誰都沒看清,猛地就被飛撲過來的侯亮亮給抱得死死的。

「俞哥,我總算是看到你了…」侯亮亮摟住就不鬆手,俞銳僵著身子還坐在床邊上,被他勒得都有些喘不過氣。

於是掌心貼他腦門兒上,俞銳把人推開,隔著一隻胳膊的距離看著他。

倆人你看我,我看你。

沒到兩秒,小猴子眼一紅,眼淚順著臉頰就往下掉。

柴羽也聽說了。

俞銳被他這架勢搞得有點懵,連忙從床邊柜子上抽出好幾張紙巾給他,無語又好笑道:「好端端地你哭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

這畫面多少有些滑稽,外面路過的病人和病人家屬聽見聲音,總也忍不住探頭往裡瞧上兩眼。

當初因為柴羽,霍驍一紙申請留在阿勒泰,不僅留給他一句歸期未定,還在走的時候特意發消息給他,不讓他送。

阿勒泰那邊的工作還沒結束,霍驍現在管理醫院整個麻醉科,正是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一天下來連四個小時都睡不上,周末都沒法休息。

「不來看看,我覺都睡不好。」霍驍搖頭道。

侯亮亮邊抽抽,邊應了聲「嗯」。

以前還在八院的時候,他倆工作下班每天呆一塊兒,閑來無事偶爾還會斗兩句嘴,互相擠兌擠兌。

「現在是好了,你受傷那會兒都把我們給嚇死了.」侯亮亮想著當時的畫面就難受,拿著紙巾胡亂在臉上抹,鼻涕眼淚一把擦。

畢竟八院都是熟人,俞銳什麼情況,霍驍基本都知道。

不止如此——

「這是在哪兒?今晚是有演出嗎?」俞銳問道。

俞銳挑了下眉。

霍驍輕扯嘴角,收回目光說:「開門就不用了,你先好好養著吧,等我回來的時候,記得去接機。」

霍驍點頭「嗯」了聲,沒邁兩步,卻又堪堪停在床尾。

見他進屋時滿臉憔悴,眼底綴的兩片黑眼圈厚到幾乎掛不住,俞銳忍不住皺眉:「累成這樣你又何必還跑一趟?」

到底還是個大男孩,對俞銳也是實心眼兒的喜歡。

儘管一直都保持著聯繫,有關霍驍和柴羽的事,俞銳惦記在心裡,但也到現在也還沒跟霍驍正經聊過。

想到這裡,俞銳多少心有不忍。

其實不止侯亮亮。

柴羽舉著手機,將前置鏡頭切到後面,跟他說這是維也納,晚上樂團在金/色/大廳有演出。

「怎麼?難不成還要病號給你開門?」見他半天不出聲也不動,俞銳故意開了句玩笑。

那段視頻的畫面衝擊力實在太大了,霍驍當時只看了一眼就頭皮發麻,立刻就給八院同事挨個打電話,最後還問到了張明山那裡。

但旅遊景點人實在太多了,周邊往來遊客絡繹不絕,吵得柴羽說話都得捂著一隻耳朵沖他倆喊。

信號也不好,畫面連著卡了好幾次,最後總共也沒說幾句話,匆匆就掛了。

「行,到了來個電話。」航班是凌晨十二點,這都十點多了,時間的確有點趕,俞銳也沒留他。

柴羽在視頻里穿的是燕尾服,脖子上還系著領結,露出半截身子,背景是落日灑下的金色餘暉,以及餘暉映照下古老而氣派的歐式穹頂。

他現在在歐洲,天高路遠,他也實在脫不開身,只能讓霍驍給他打視頻,說是要確認看到俞銳沒事了才行。

這段日子哪怕不在八院,侯亮亮也老是給他發微信,還給他拍了許多醫援現場的照片和藏區風景照,定時定點地問他好點沒,恢復得怎麼樣。

他抬起手,拍著小猴子肩膀,輕嘆一聲安慰道:「沒事了,都過去了。」

新聞報道滿天飛,網路傳播速度又快,甚至還有一段俞銳被山石撞飛的現場視頻被大量網友轉發。

前兩天俞銳還聽吳濤說,他昏迷那段時間,侯亮亮幾乎每天都在騷擾吳濤跟錢浩,追問他醒沒醒,還讓小護士幫忙偷拍他照片發過去。

像是忍了很久,總算放下心可以徹底發泄出來,侯亮亮就站在俞銳面前,低著頭,不管不顧地哭得肩膀直抽抽。

國內晚上十點,歐洲那邊還是傍晚。

吳濤說起來都好笑,當時還跟俞銳打趣:「小猴子真不愧是俞哥你的真愛粉,就這心疼勁兒,我估計他對女朋友都沒這麼上心。」

阿勒泰到北城,飛機來去一趟至少八個小時。

算來也就半年多時間,此時俞銳一身病號服,頭上還裹著層層繃帶,霍驍很難說自己什麼心情,只覺得心裡難受。

天氣和景色都挺美的。

但他還是不放心,思前想後,最終還是特意擠出了一點時間趕著晚班機跑回來。

可眼淚實在太多了,怎麼擦都擦不幹凈。

屁股都沒坐熱,就跟柴羽打了通視頻,霍驍拎上西服便要走,說是那邊醫院最近在忙三甲複審,他手頭還有一堆事得加緊趕回去。

兄弟多年,有些話不必說透,彼此就能懂。

就像如今霍驍一句『記得接機』,俞銳無需多問,便知一切塵埃落定,於是扣著後頸愜意地靠上床頭,笑著應了聲:「行啊,沒問題。」

——

探病的人每天都有,病房裡鮮花果籃都沒斷過。

除去同事,還有俞銳以前中學和醫大的故交舊友,剩下許多都是看了新聞專門跑過來的,俞銳以前救治過的病人。

這些出院病人匆忙來去一趟,也不進屋,甚至連名字都不肯留,東西放護士站就走,說是心意送到了就行,不好意思進去打擾俞主任休息。

不過最讓人意外的,應該是顧伯琛和秦薇的出現。

美國回來一趟不容易,夫妻倆平時工作又都很忙,走之前還得把所里和實驗室的工作都安排好。

因而儘管俞銳剛醒沒多久,秦薇就把機票訂好了,但幾經折騰下來,到北城都是半個月以後的事了。

醫囑里有些葯吃了嗜睡,俞銳剛睡著沒多久,秦薇就跟顧伯琛找過來,站在門口張望著往裡看。

沈梅英拎著熱水壺回來,正好跟他倆碰上。

顧伯琛一身黑色西裝,站得筆直,秦薇則穿著絲質襯衫配長裙,氣質端莊,舉止優雅。

雖然年過半百,但倆人無論氣質還是外貌都極為出挑,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

老教授沒見過顧翌安父母,還以為是探病家屬找錯了地方,正要側身繞進去的時候,秦薇急忙叫住她:「請問,是沈梅英沈教授嗎?」

「你是?」老教授看她越發眼熟,再看眼顧伯琛。

恍然一瞬,沈梅英猜測問道:「.你們和翌安?」

秦薇扭頭看眼顧伯琛,隨後沖沈梅英伸出手,笑著跟她說:「沒錯,我們就是翌安的父母。」

沈梅英禮貌回握,和藹地笑笑,同時招呼他倆進屋。

顧翌安雖然比俞銳要大一些,但沈梅英生俞銳的時候自己都快四十了。

所以自然而然地,沈梅英要比秦薇,甚至比顧伯琛都要年長好幾歲。

藥效原因,俞銳睡得很沉,暫時也醒不過來。

秦薇掀開帘子看了看,小聲對沈梅英說:「小俞還在休息,我們在這裡好像也不太方便聊天,沈老師要是不介意的話,能不能陪我去空中花園走走?」

沈梅英猶豫片刻后問:「是…想問俞鐸的事嗎?」

秦薇一愣,眼裡閃過詫異。

自從顧翌安在電話里說起俞銳還有個哥哥,對方甚至極有可能是因為突發性耳聾才意外去世,秦薇就一直想問問俞銳家裡人的情況,尤其是俞鐸。

畢竟到底是遺傳因素,還是自發的基因突變,這兩者之間有著本質的差別。

若想找到俞銳基因缺陷的突破口,俞鐸這件事就繞不過去,早晚都是要了解清楚的。

可這到底是沈梅英心裡的隱痛。

出發前顧翌安還特意提醒過秦薇,讓她最好先別提俞鐸,以免觸及老教授的傷心事。

此時秦薇還沒開口,沈梅英自己就說了,秦薇臉上的表情既驚訝,同時還有些尷尬和不好意思。

「沒關係,」沈梅英不甚在意的笑笑,「我聽翌安提過,你們都是這方面的專家,也是想要幫俞銳。」

秦薇上前握住沈梅英的手說:「不是幫,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如果不是俞銳,我們都還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翌安——」

哽在這裡,秦薇側過身,低頭足足緩了好幾秒。

做父母的心情都是一樣的。

沈梅英拍著她的胳膊安慰道:「都過去了,否極泰來,孩子們以後會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

秦薇擦掉眼角的濕意,笑著說:「對,以後都會好的。」

早上有台顱底膠質瘤切除手術,顧翌安熬了近八個小時,出來時拿到手機才知道顧伯琛和秦薇已經都到醫院了。

他過去的時候,俞銳還沒醒,屋裡就剩顧伯琛獨自站在沙發邊上,背著手,面向窗外的景色出神。

「怎麼就你在這兒?老師和我媽呢?」顧翌安開口的語氣很淡,臉上也沒什麼表情,甚至連聲『爸』都沒叫。

顧伯琛心裡默然一瞬,轉過身:「剛走,說是屋裡聊天不方便,去中心花園了。」

下手術就過來的,顧翌安額頭還印著幾道手術帽留下的壓痕,身上的洗手服也沒換,皺皺巴巴地套在白大褂裡面。

滿臉憔悴,眼底也掛著兩片青黑,顧伯琛看著他說:「瘦了,是最近工作太忙,休息不好嗎?」

「還行,」顧翌安按下兩管消毒液,「俞銳瘦得比較多。」

顧伯琛身子微僵,表情也有些尷尬。

輸液管的水流速度有些快,顧翌安邊搓洗著雙手邊走到床頭,停在輸液泵前面,重新調整了一下流速。

因為輸液,俞銳手背連著左胳膊都是冰的,顧翌安又坐到床邊,挽起俞銳的衣袖,握著他手腕,從下往上按,試圖傳遞一點掌心的溫度。

氣氛有些尷尬,顧伯琛沉默地看著,嘴巴輕動了好幾次,卻始終沒找到話頭。

「爸——」顧翌安垂眸看著俞銳,聲音低沉。

「我以後就定居在北城,不會再回美國生活了,以後每年我會抽時間回去看你和媽,或者你們有時間也可以回來。」

顧伯琛當即皺眉。

「回國之前,你不是這麼跟我和你媽說的,」他斂眉看著顧翌安,加重語氣提醒,「你說你只是短期出差。」

「沒錯。」顧翌安點頭,視線轉回來,「但您也知道,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半晌無聲,相顧無言。

父子倆一個站在窗邊,一個坐在床頭,就這麼對視著,誰也不出聲,走廊外面嘈雜吵鬧,屋裡卻安靜得有些詭異。

片刻后,顧伯琛移開視線,將目光落到床上,低聲問:「你現在是在怪我嗎?怪我當年逼俞銳跟你分手?」

顧翌安動作微頓,將俞銳的衣袖重新放下來,坦誠道:「我想,但我沒資格。」

聽到這話,顧伯琛表情有些掛不住。

但這樣的答案,他並不意外。早在他同意秦薇把這件事告訴顧翌安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事實上,不止是顧翌安,秦薇當年也不認可他的做法,夫妻倆還為此發生過爭執,甚至冷戰過一段時間。

顧伯琛也不是心有多硬。

體體面面一輩子,走到哪裡都是受人敬仰的顧教授,唯獨在這件事情上,他的做法並不磊落,甚至可以說有些上不了檯面。

「我也不知道這孩子他當時」

從沒說過軟話,顧伯琛醞釀許久,開口卻連半句都沒說完,隨即又道:「我也不是非要攔著你們在一起,只是當年你實在太不理智了。」

「什麼樣才叫理智?」顧翌安接話就問。

「感情是會隨著時間變化的,人也是.」顧伯琛沉沉嘆息一聲,「就算你是顧翌安,很多機會也只有一次,等錯過再後悔就晚了。」

那些少時相愛,後來經不起時間和歲月蹉跎,互生怨懟,逐漸相看兩厭,最終分離走散的。

他們老一輩實在看得太多了。

年輕時意氣用事,就為一份連未來都無法確定的感情,放棄原本確定的大好前程,即便是放到現在,顧伯琛依舊不認可。

但父子倆在這個問題上,觀點顯然是相悖的。顧翌安站起身,目光直直地看著他爸說:「這輩子到目前為止,我唯一後悔的,只有當年離開俞銳這一件事。」

顧伯琛凜然沉下臉。

正僵持不下的時候,手機鈴聲猝然響起,是胸外主任打來的,想讓顧翌安過去臨時參加一場會診。

掛斷電話,顧翌安沒做停留,抬腿就走。

行至門前,顧伯琛忽然叫住他:「翌安——」

顧翌安頓住腳步。

顧伯琛看他筆挺地佇立在門口,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如當年一樣,從來冷靜沉穩的親兒子,只會在俞銳的問題上和他爭執,忤逆他的意思,甚至鮮有地從骨子裡冒出一股執拗。

無論他怎麼說,顧翌安連半步都不會讓。

「爸——」就在他晃神的時候,顧翌安回過頭。

顧伯琛輕抬視線。

「您有試過了解俞銳嗎?」顧翌安語氣如常,再度將目光落在俞銳身上。

「鍾老跟老師都很喜歡他,八院的醫生護士,還有科里的病人也都很喜歡他,如果爺爺還在的話,我想爺爺一定也會很喜歡他。」

「您其實不是不喜歡俞銳,」顧翌安視線下垂,頓了頓,「您是不喜歡和俞銳在一起的我,我說的沒錯吧?爸?」

說這話時,他嗓音清啞如常,語氣也很淡,可說出口的話卻令顧伯琛猛然怔住。

「與他無關,只是因為我很喜歡。」

「我很喜歡他,也很喜歡和他在一起時的我,無論當年還是現在。」

「有一句話您說錯了,我一直都很理智,也很清醒,清醒地知道什麼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顧伯琛表情僵住,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顧翌安依舊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重的話,每一字都鏗鏘有力,一句句直戳心窩,狠扎在顧伯琛心口上。

「坦白說,就算沒有回國,我應該也不會跟誰在一起了。」

「我想不到可以跟誰共度一生.」

停在這裡,顧翌安深深地看眼俞銳,再轉向顧伯琛,最後道——

「除了俞銳,也只有俞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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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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