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前塵往事2
第六十五章前塵往事2
能夠被故里祁發現實屬意料之中。
好歹也是個東夷國世子,那麼容易就被人潛入房間偷東西,而且還是在大雍朝的地盤上。
多多少少會失了些面子。
但是蕭懷舟竟然沒有想到,故里祁一出手就是步步殺招。
冰涼的劍貼著他的脖頸削下一縷青絲來。
也順帶在他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一抹血痕。
若不是蕭懷舟自身功夫還不錯,反應敏捷往後退了兩步,這會兒那柄長劍削下來的就是他的腦袋了。
「哪個臭毛賊,竟然敢在本世子的地盤上撒野?」
故里祁將醒未醒的聲音傳來。
蕭懷舟一個轉身,給自己戴上了面具,然後便是刀劍相接的聲音。
體現一下何為父愛如山。
從小到大蕭懷舟早已經習慣了。
瞧那個在門口等著他的太監不卑不亢的模樣,眯著眼睛往他的方向看過來。
然後再讓他的太子哥哥在御書房好好的苦求兩聲,蕭帝再扔個奏摺下來,最好能正正好好砸他腦袋上,這件事兒就算是揭過去了。
「蕭四公子……」
這個時候翻窗比走門更快。
一切全憑一張嘴而已。
就這一下耽誤的功夫,故里祁人已經追了上來。
蕭懷舟卻不言語,趁著對方沒有辦法睜開眼睛的時候,一把拽過他腰間的血菩提,轉身往外逃。
一下便能看出,那太監已經發現了他身上的衣服。
其實也就是從小到大都不太管他這個孩子,但是為了彰顯自己作為父親的威嚴,只要碰上自己的孩子就會找出不爽的點來趁機教育。
但他比所有人都更快反應過來,直接將手中弓弩最後幾把箭連著射出,然後一個鴿子翻身越過了牆頭,遁入黑夜而去。
只是他還沒有能夠想通那道琴音究竟是誰發出的,難不成他還有盟友?
左思右想想不通,蕭懷舟暫時就不去想。
他好像在哪裡聽過這道劍音,從飄渺的不知哪一世傳來。
蕭懷舟也有一瞬間的失神。
就在千鈞一髮,臉上遮蔽的面罩即將被故里祁挑開的時候。
因為蕭懷舟深受太子寵愛,雖然合宮太監有很多,未必他都能夠認得出來,可是他只需要從那些太監的姿勢里就能判斷出是哪一邊的人。
但只要不是被當場抓住揭了真面目,他就無所畏懼。
突然從很遠的天際傳來一種很奇怪的劍音。
可好像故里祁早有防備一般,只吹了一聲哨子,便有一隻在夜色中看起來鋪天蓋地的猛禽俯衝下來。
狠狠一擊啄在蕭懷舟的胳膊上。
也就只有他這位父皇,整日里瞧不上他遊手好閒,每每喊他進宮都是嚴詞厲色,就算他沒有做錯事,也一定要找出幾份茬來放在他頭上。
這劍音鋪天蓋地而來,雖然沒有什麼實質的殺傷力,可是卻令人心神俱震,所有的府兵一時間都捏著武器,手足無措,四顧茫然。
「還是個小人!」故里祁大聲唾罵。
當然他也沒有時間再去想。
就算是故里祁明日告上朝堂,沒有實質的證據就無法給他定罪。
比如說太子疼他愛他縱容他,太子派過來的太監,無一不把他當做自家的主人恭恭敬敬彎著腰,恨不得卑躬屈膝跪到他面前了。
兩個人都沒有拿武器,就拳拳到肉的在院子裡面折騰,打了半響府兵才聽到動靜趕過來,將他們二人團團圍住,手中長刀直指蕭懷舟。
這粉末聞起來有一股很刺鼻的味道,故里祁恰好喘著粗氣,一下子吸進了不少,嗆得他咳嗽了好幾聲。
而眼前這位站在蕭王府面前挺直了腰板的太監,不用懷疑,肯定是蕭帝派來的。
他跑過來偷血菩提,本就不指望不被故里祁發現。
蕭懷舟早就習慣了這種紈絝的做派。
在故里祁準備再下一招的時候,堪堪發出的弩箭擋住了長劍,發出金石交錯的聲音。
因為剛才這一番動靜已經讓宮裡的人發現了,也不知是哪個通風報信的狗奴才,眼力勁兒這麼厲害,明明他才剛剛從驛站跑出來,結果在蕭王府門口就站了一個筆直的太監。
猛禽的速度太快,顏色又與月色融為一體,蕭懷舟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手臂上鮮血淋漓,連帶著手中的弓弩都差點掉下來。
似曾相識,令人無法忽視。
蕭懷舟抬起手臂想要背水一戰,只是手上的傷口鮮血淋漓,舉起來的時候十分費勁。
他沒有帶刀,但是他帶了一個小型弓弩。
蕭懷舟也懶得再去遮掩了,發現就發現唄,大不了就是挨一頓打,去宮裡再跪上兩個時辰,蕭帝懲罰他,素來都是這些手段。
帳子中的人眉頭一皺,喘了聲粗氣就準備殺出來,卻將忽然迎面撲來白色粉末。
畢竟抓賊拿贓,不被當場抓住便不算是丟了大雍朝的臉,丟了太子的臉。
站在門口的大太監瞧見他大搖大擺的走過來,連衣服都懶得換。
剛在心中找好的一堆質問蕭四公子的借口一下子就沒了。
才開口了一半呢,就被蕭懷舟不耐煩的打斷了。
「別跟我廢話,咱們就直接這副樣子進宮去,你好交差。」
大太監碰了個釘子。
原本是拿著明貴妃的旨意過來,捨不得在進宮之前好好的教訓一番蕭四公子。
卻沒想到人家根本就不理他,也看不上眼。
「既然如此,麻煩蕭四公子也帶著贓物一塊兒同雜家進宮,到時候在陛下面前也好有個交代。」
大太監側眼看向蕭懷舟兜里揣著的血菩提。
這可真是捉賊拿贓,一拿一個穩。
也不知四公子還能猖狂囂張到什麼時候,有這樣的皇子真是國之不幸。
大太監在心中暗嘆一聲,抬頭看見蕭懷舟似乎並沒有什麼動作,不免有些驚訝。
剛準備出聲,再一次提醒。
卻見蕭懷舟抬眼看向他背後,語氣淡漠喊了一句:「觀書,將這血菩提帶回去。」
緊接著便是一個血紅色的玉佩狀的東西被越過大太監的頭,拋向了他身後站著的觀書。
觀書畢恭畢敬接了過去,大太監一直愣在那兒,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要不要半途中攔截?
就這麼明目張胆?
「蕭四公子,雜家奉的是陛下的命,您必須帶著血菩提跟雜家一起進宮去。」
蕭懷舟睨了大太監一眼,一言不發扭過身往早已備下的馬車旁邊走。
大太監又轉身看向觀書,觀書自然是一副只聽自家主子的意思,對其他人不屑一顧的樣子。
毫不猶豫拿著血菩提恭恭敬敬沖蕭懷舟行了個禮,便回屋去了。
整個院子門口只留下大太監一個人對著兩個石獅子目瞪口呆。
這位蕭四公子,未免也太囂張了些。
連贓物都不帶進宮裡去,回去之後一定要在明貴妃面前狠狠的參他兩句。
大太監在心裡鄙夷了一下,也提溜著袍子趕上入宮的馬車。
馬車一路壓過蜿蜒的雪跡,緩緩而行。
等已經看見皇宮硃紅色城門的時候,蕭懷舟已經感覺不到手腕的疼痛了。
雖然被猛禽啄的一口很深,可這會兒血止住了之後,無論怎麼活動,卻一點也不疼。
很奇怪。
莫非是中毒了?
馬車緩緩停在宮門口,接下來的一段路要自己步行過去。
蕭懷舟甩了甩頭,想著這世界上想必並沒有某種毒藥,只會麻痹人的神經卻沒有造成別的影響。
多半是因為是猛禽啄的吧。
他不再去想,而是慢慢悠悠閑庭信步似的往皇宮內走。
路上路過的知情的人都用一種莫名的目光看著他。
從小時候母后離開之後,蕭懷舟便不喜歡進宮來。
進宮能面對的無非就是父皇的責罵和明貴妃的虛偽。
這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他生活了一整個童年,內心十分抵觸。
有那麼一瞬間,蕭懷舟有些恍惚。
反覆思考了一下自己為什麼會將那位叫做謝春山的道長帶回來?
他原本與歸雲仙府並沒有任何的牽扯,也沒有必要趟這趟渾水。
或許謝春山確實是天姿國色,讓人一眼,難以忘懷。
可是蕭懷舟並不是個色令智昏的人。
他能在這些爾虞我詐中存活到現在,憑藉的是自己的真本事。
所以光是謝春山的美色,確實不足以讓他明知道有可能是有人設計,還義無反顧地將謝春山帶了回來。
他覺得是那份屬於謝春山眼中的單純。
那日他從馬車上下來,低頭看向謝春山的那一眼。
明明謝春山已經遍體鱗傷,氣若遊絲。
換做是任何一個人被傷成這樣,心中肯定難免怨懟,亦或者是不甘心。
再沒有情緒的話,也不過是心如死灰。
可謝春山沒有。
這些所有尋常人身上該出現的情緒,謝春山全都沒有出現。
哪怕他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可謝春山的那雙眼中,依舊是清澈見底的明凈,依舊是悲天憫人的那種感受。
從不去怨懟他人,也從來不會因為落魄,而失了心中堅持的東西。
就是那份清澈見底,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在這昏暗的塵世中,在這黑與白交織的人世間。
最難得,便是謝春山這一份純凈。
有一瞬間,蕭懷舟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救贖。
他曾經有多麼想要過最尋常的日子,有父母在側,有兄長疼愛。
可偏偏生在帝王家,最不可能過的便是這樣的日子。
謝春山的眼神,是他唯一的惦念。
也是唯一的救贖。
蕭懷舟緩慢行走在宮道上,距離太宸殿還有幾步路的時候,站在太宸殿門口的大太監,就已經向裡面蕭帝通報。
一切與蕭懷舟所料的分毫不差。
數十本如雪花一樣的奏摺紛飛而來,將他從頭到腳籠罩了一番。
甚至有幾個奏摺砸在他的傷口上,只感覺到觸感,卻絲毫感覺不到痛。
「逆子,給我跪在殿外!」
呵。
他親愛的父皇,連見他一面都不想呢。
蕭懷舟身形僵持在那,心中有幾分悲涼,又有幾分釋懷。
他晃了晃身子,挺直了腰板,徑直跪在龍壁之前。
雖說皇宮裡的雪水已經被清掃乾淨,可是地面依舊是濕漉漉的。
加上下了一整夜的雪,地上的青磚早已經冰涼入骨。
蕭懷舟本就身子弱,這一番跪下來寒氣入體,直接就咳嗽了數聲。
有常常服飾在蕭帝身邊的太監不忍心,再加上收受太子恩惠,自然知道外面跪著的這位蕭四公子是太子的同胞弟弟。
想要出言讓自己的徒弟拿個墊子過來。
卻不想屋內的蕭帝緊緊關注著外面的動靜,聽見這一番叮囑,更是火冒三丈。
「讓他跪一晚上也死不了,今日誰都別想為他求情!來人,取孤的鞭子來,孤今日要親自打死這個逆子!」
門口出聲的太監立馬給自己徒弟使了個眼色,機靈的小太監會意,飛快的往東宮狂奔過去。
蕭懷舟身體晃了晃,咳嗽之後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形。
雖然有些氣喘,但跪著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痛苦。
至少他現在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中了毒。
若是他那位好父皇,想要在這個時候抽他幾鞭子,反倒是件好事。
畢竟他感受不到疼痛,那鞭子抽在他身上就如同給他撓痒痒一般。
蕭懷舟語氣平靜:「父皇隨意。」
不就是幾鞭子嗎,能換一個血菩提不虧。
蕭帝既然這麼說,就是要懲罰他。
而蕭帝只口不提血菩提的事情,可見也是默認了他並沒有被發現,將這件事囫圇吞棗的遮掩過去。
至於東夷國那邊要怎麼補償,那就看後續商量了。
總之不能讓大臣知道這回事。
否則到時候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個奏摺來參他。
門口屬於太子的大太監一臉痛惜:「我的蕭四公子啊,您就你服服軟,說說好話,好歹是您的父皇,咱們的陛下也不是那種非要追根刨底的人,您服個軟,大家都不必受苦。」
還有一句話,大太監沒說。
那便是太子爺也不用急匆匆的趕過來了。
可他的話音才落,那邊屬於東宮的轎輦就已經出現在風雪之中。
蕭懷柔自然是心急,但轎子落地之後,他只是走到自己的同胞弟弟身邊,然後面對著太宸殿,朗聲道。
「兒臣懇請父皇嚴懲懷舟。」
這下輪到剛才的大太監吃驚了。
太子殿下不是一向最維護自己這個四弟嗎?為何會突然轉了風向?
蕭懷舟心中卻跟明鏡似的。
此時此刻,蕭帝正在氣頭上,尤其是他做了一件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四捨五入也算是挑撥了兩國之間的關係。
如果是蕭帝不給他嚴懲的話,在東夷那邊說不過去。
如果在這種時候,太子蕭懷柔還是過來懇請父皇放過自己,為自己多說一句話。不說會不會影響太子在蕭帝心中的地位,尤其是正在氣頭上的父皇,絕對會更加生氣。
到時候就不是簡單幾鞭子就能解決問題了。
蕭懷舟心下安然。
他這位大哥的選擇自有用意,於是他也跟著太子的後面朗聲:「兒臣知錯,請父皇狠狠責罰。」
畢竟他這會兒感覺不到痛感,討來的懲罰反倒是解了他的困境。
好一招以退為進。
帘子後面的蕭帝氣喘吁吁,無法平復自己的心情。
又知道自己殿外站著的兩個兒子是合起伙來開脫。
他在氣頭上,直接拿了旁邊太監遞來的鞭子沖了出去。
這場鬧哄哄的劇,自然是宮中無數人聞風而來。
其中也不乏一直和蕭懷舟不對付的明貴妃還有二皇子蕭長翊。
明貴妃當然要裝模作樣:「陛下不如算了,老四他身嬌體弱的,若是再有個好歹,我們該如何向先皇后交代啊。」
「先皇后,先皇后!孤若不是一直顧及著先皇后,怎麼可能會縱容他修成如今這番性子!今日孤就要替先皇后好好教訓教訓他!」
一道鞭子落下,蕭帝是一點都沒有心慈手軟。
蕭懷舟穿著東夷服飾的後背一下子便皮開肉綻,浸出了殷紅的血色。
又一道鞭子。
蕭懷舟咬著牙挺在原地。
他雖然感覺不到痛感,可是依舊可以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流失。
這種滋味很奇妙。
你說不痛吧,卻能感覺到身體不適。
你說疼痛吧,但那些鞭子抽在身上就真的如同撓痒痒一樣。
蕭懷舟敢肯定,若是沒有這痛感消失,蕭帝下來五鞭子他就已經冷汗淋漓倒下了。
別說像現在一樣昂著頭,絲毫不懼。
蕭帝是越看越氣,一連抽了數十道鞭子。
等抽到第二十道的時候,他舉在半空中的手停了。
因為蕭帝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眼前這個不孝逆子,從小身體便受不了折騰,尤其是在先皇后故去的時候,受了如此重傷,若是再打幾鞭子下去,怕是真的會要了蕭懷舟的性命!
見蕭帝停了手,太子就湊上前進言:「不若接下來的鞭子交給兒臣,父皇手疼,還是進去歇歇吧。」
這便算是給了蕭帝台階。
蕭帝雖然心中憤怒,卻也不可能真的為了東夷國親手打死自己的孩子。
而現在殿中人多口雜,蕭帝憤憤地將手中鞭子一丟,也絕口不提血菩提的事情。
眼見著帝王回殿,明貴妃也就看個樂子,輕笑著回了寢宮。
整個太宸宮門口就只剩下跪著的蕭懷舟和站著的太子了。
太子壓根就沒有去看地上的鞭子,而是一把扶起蕭懷舟:「越發皮糙肉厚的,今日能挨二十個鞭子,可值得?」
雖然身上不疼,可終究是受了傷。
蕭懷舟站起來的時候還有些恍惚。
這句可值得,他恍惚了好久,卻並未回復。
心中覺得值得,那便是值得。
太子也不再多勸,一路喊宮人扶著一起將蕭懷舟送上了馬車。
「傷口可還疼?」
太子準備親自送他回去。
蕭懷舟搖了搖頭。
「被故里祁養的猛禽叼了一口,雖然受了一些傷,可不知為何感覺不到痛感,也不知是不是猛禽有毒,若真的有毒,以後和東夷交往還需謹慎。」
「未曾聽說,東夷有此毒,再說你氣血運行順暢,不像中毒的樣子。」
太子已經將手搭在蕭懷舟腕間試探了兩次。
他們二人痛失母后之後便互相扶持,除了彼此之外,誰都不信任。
連醫術也一定要自學之後才敢放心交給太醫。
蕭懷柔此刻探得仔細:「你確實氣血運行沒有問題,可能並不是中毒。」
蕭懷舟吸了一口氣:「那便奇怪了,我竟一點也感覺不到痛。」
更奇怪的是連身上的血都不再往外流,似乎是一點一點癒合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許多。
「或許是這些年你勤加鍛煉,身體好了不少。」蕭懷柔也深感奇怪。
兩人一時沒有研究出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馬車慢悠悠的回到了蕭王府門口。
觀書立刻迎上來,攙扶著自家主子回自己的屋子裡。
太子剛才已經在馬車上確認了一番,蕭懷舟並沒有任何的問題,也便放下了心,同蕭懷舟仔細叮囑了一些事情。
「血菩提你自己搶過來了,那便自己留著,只是你要用在謝春山的身上,需得仔細斟酌,他是否值得。」
一個無欲無求的仙君。
是否值得他這位同胞弟弟拼盡全力去相救?
蕭懷舟沉默下來,點了點頭。
目送太子馬車離去之後,蕭懷舟仗著自己身體還是沒有感覺到痛楚,一瘸一拐的往謝春山所在的寢宮走過去。
當然還不忘舉著今天剛搶到的寶貝血菩提。
雖然他不痛,可終究是被狠狠的抽了幾鞭子。
腿腳都不是很利索,尤其是腰一扭一扭的。
看起來十分狼狽。
可這些。蕭懷舟全都不在意。
他滿心都是手中的血菩提,還有院中安靜坐在窗前的那人。
等他來到謝春山所在寢宮門外的時候,一樹寒鴉被驚飛。
窗前依舊是那個巍然不動的剪影,映襯著燭台微弱的燈光,顯出一副仙風道骨來。
蕭懷舟將手中血菩提,輕輕的擱置在半掩半開的門口。
「謝道君,這是東夷國的寶貝,對於治療法術造成的傷口十分有效,若是謝道君不介意的話,我可替你上藥,若是介意的話,我便放在此處,謝道君可自己取用。」
蕭懷舟這話說的有些卑微。
觀書站在自家主子後面,只覺得主子一身傲氣,全都折在了謝春山的面前。
尤其是主子這番誠懇的話說出來。
窗子後面那個人影卻毫無動靜的時候。
說蕭懷舟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蕭懷舟肉眼可見地彎了彎脊背,似乎是有些泄力。
他站在屋外等了很久。
可屋內那個人影依舊坐在窗前,一言不發。
沒有絲毫回應。
就像是將一顆熾熱的心丟入冰冷的雪中。
蕭懷舟此刻身體是冷熱交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可他有些許的不甘。
他再一次開口道:「謝道君,可否需要我替你上藥?」
屋內燭火驟然熄滅,只留下漆黑一片,連道君的影子都瞧不見。
蕭懷舟僵直在那。
這拒絕的意思明明晃晃。
蕭懷舟身體搖了搖,只覺得胸腔之中氣血翻湧,恨不能立刻嘔出一口鮮血。
觀書在後面急的直跺腳:「四公子,四公子還是先回房歇息吧,謝道君他,謝道君他冷心冷情的,不值得四公子這般……」
蕭懷舟再抬一眼看了一下漆黑的屋子,確實沒有動靜。
沒有人給他回應。
他為了謝春山,偷取血菩提,得罪東夷世子,還挨了父皇二十道鞭子。
原來皆是鏡花水月,自欺欺人的一場空。
起初,他們說謝春山修的是無情道,蕭懷舟還不是很相信。
甚至大言不慚問,無情道是什麼意思?
如今在此刻,站在夜涼如水的庭院中。
他似乎明白了何為無情道。
無心無情,對他再好也是白搭。
蕭懷舟輕輕咳嗽的兩聲,緩緩隨著觀書轉身離去,離開的時候腳步踉蹌,隱隱有些站不穩的架勢。
他自小受寵慣了,想要一個東西,只需一個眼神,便會有人送過來。
他從來都沒有體會過得不到的感覺。
原來得不到,竟是如此。
那人明明近在眼前,卻好像遠在天邊,永遠都無法觸碰。
耳邊是觀書絮絮叨叨的關心和埋怨:「四公子可千萬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您為了謝道君不惜與東夷為敵,又受了陛下二十道鞭子,這還不知道要養多少時才能恢復過來,可謝道君呢,謝道君他高高在上,可曾給您一眼?」
「他們都說謝道君修的是無情道,四公子,您這是何苦啊。」
是啊。
蕭懷舟抬頭看向天際溶溶的月色。
謝春山便像是那輪明月。
明明有清冷的月光照在世人的身上,讓世人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這輪明月是屬於自己的。
是有意於自己的。
可偏偏無論怎麼追逐,都不可能去追逐到那輪明月。
最多可以觸碰到的,也是水中的倒影。
伸手一掬,便碎了。
碎成千片萬片,就是不讓你碰到。
蕭懷舟嘆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這時候的瘋狂,好似無根的浮萍一般。
終有一日會被浪潮所拋棄。
可他不甘心。
他想要賭一把。
彼時的他,還不知道未來自己會輸得有多麼慘。
隨著他們二人的離開,在無人瞧見的時候。
一道泛著輕微銀黃色的符咒,在蕭懷舟背後半明半暗,直到消失不見。
誰都沒有注意到,原本端坐在窗前的謝春山,在吹滅燭火的一瞬間整個人趴倒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嘔著鮮血。
而在謝春山的背上,原本交錯縱橫的法術印記之上,不知何時覆蓋了數十道鞭痕,這些鞭子的痕迹看起來像是剛剛染上的。
還在不停往外滲著鮮血。
左手手腕上似乎還有一處被什麼東西叼了一口的傷口,傷口很深,一點兒也不規律。
似乎是什麼猛禽。
因為太過於疼痛,謝春山的額頭上滲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整個人蒼白的如同冰雪之上的冷玉。
即使沒有燭火,也依舊渾身散發著不可侵的微弱熒光。
但他受了這麼重的傷,由始至終卻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直到實在是撐不住了,這才吹滅了燭火,佯裝睡覺的模樣。
剛才出現在蕭懷舟深厚的明黃色符咒,不知何時,忽然從窗外飛入,落入了謝春山的掌中。
繼而消失不見。
若是此時,有歸雲仙府的人在他身側,就一眼可以認出這道明黃色的符咒為傀儡符。
也就是說被這道符咒寄生的人,不管受了多重的傷,所有的傷害都會返還到種下此符咒的人身上。
譬如,謝春山。
他雖修的是無情道,可素來如同高懸明月一般不願欠人因果。
蕭懷舟對他赤誠之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他雖然沒有辦法給蕭懷舟予以回應,可是卻可以用自己選擇的方式默默的護住蕭懷舟。
至少不能讓那人因為自己而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雖然傀儡符咒很有效果,但終究是在法術進行的王都城內,效果會大打折扣。
若是在王都城外使用傀儡符,蕭懷舟的血肉幾乎是可以在瞬間癒合的。
可在王都城內的話,蕭懷舟還是需要受上一點苦。
但這些,已經是謝春山能做的所有了。
他筋骨盡碎,靈府消失,無法使用法術。
本就是一個將死之人。
能耗盡心頭血為蕭懷舟畫上一道傀儡符,已經是竭盡自己的全力。
若是還有虧欠,那便只能等到以後再彌補了。
謝春山緩緩閉上眼睛。
其實血菩提對他沒有任何用處,他修的是冰雪之術,而血菩提是世間最熾熱的東西。
若是強行用血菩提療傷的話,只會加重他自己身上的傷勢。
謝春山緩緩坐起來,忍著疼痛走到門口,彎腰撿起地上被恭恭敬敬擺放在那兒的血菩提。
他不懂人世間的情感。
他也不懂如何去拒絕他人。
但他隱隱約約知道,若是直截了當的告訴蕭懷舟,這樣東西對自己沒有絲毫用處的話。
或許有可能會傷了蕭懷舟的一顆心。
他不該去做這傷人心的事情。
於是謝春山將血菩提握在掌間,感受了一下血菩提的溫度,然後便將血菩提隨手放在了屋內的一個小箱子內。
左右這整個屋子都是屬於蕭懷舟的。
有朝一日他離開了之後,蕭懷舟派人打掃屋子就必然能發現那枚血菩提。
這已經是謝春山能想到最好的方式。
既不會當面傷了蕭懷舟的心,亦不會欠下蕭懷舟的因果。
讓一切就到此為止。
因為他很快便要神魂消散了。
若是欠下因果,此生可能都無法償還。
謝春山不願意讓那個白馬春風的少年看到自己消散的模樣。
明明蕭懷舟是在最好的年紀,有著最明媚的笑容。
不應該將時間浪費在自己這個風燭殘年身上。
他雖然不能稱自己是風燭殘年,但他確實已經活了數百年,相對於蕭懷舟來說,完全可以用一句凡間的詩句概括。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他能夠感受到蕭懷舟對自己的熾熱,可他無法將這份熾熱同樣的返還。
少年的心不應該落在他一個將死之人的身上。
謝春山不懂如何去處理這些感情。
他只能懵懂的按照自己選擇的方式,懵懂的去回報蕭懷舟對自己所有的付出。
然後在某一日有足夠力氣離開蕭王府的時候。
悄悄的尋找一處僻靜之處,坐等著自己的魂飛魄散。
可這一切的一切,那個白馬春風的少年永遠都不會知曉。
謝春山也永遠都沒有知曉。
這個自己曾經想要遠離,不敢觸碰的少年郎。
最終卻因為自己的原因,死在了2二十一歲最美好的年紀。
本該最肆意張狂的年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