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蕭懷舟沒接話茬子,反而扭過頭,不知從哪個桌案上順來一根纖細竹筷,伸入鳥籠逗著雲雀。
一派紈絝模樣。
剛才被灌醉了的陳閣老,不知是醉言醉語還是酒壯慫人膽,竟打了個酒嗝:「說的對!大雍皇子,當建功立業!」
晚宴上頓時炸開了鍋。
謝貴妃是第一個找補的,聖母架子端得很好:「老四素來是這個脾氣,有口無心,別說是世子,就是太子呀平日里也縱著他,我們大雍是定然不會讓世子入贅的。」
蕭長翊也跟著道:「世子這般天真純善,應當留在草原做一隻自由翱翔的鷹。說起草原,我倒很是嚮往。」
這話說的滴水不漏,就差把自己想聯姻這件事刻在臉上了。
唯有太子蕭懷柔是在維護他:「懷舟,給世子陪個不是,這裡是朝堂,不是你任性的地方。」
眾人神色各異,精彩紛呈。
所以蕭懷舟絕對不是最佳人選,即使是三朝元老,也會為了太子之位的和諧推薦蕭長翊去。
蕭長翊……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難對付。
蕭帝和太子皆是一臉擔憂,多半是在操心他的身體哪裡受得了草原列列風沙。
故里祁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竹筷子丟棄在地上,氣鼓鼓盯著他,指著他鼻樑的指尖不住地顫唞,像極了一個被氣壞的小屁孩。
「就你了!除了他本世子誰都不要,我就要你給我入贅!」
彷彿東夷世子的選擇與他沒有任何干係,他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單純的嚮往縱馬草原罷了。
出於什麼原因大家都心裡清楚。
一場喧喧鬧鬧的宴會在這場風波中被強行停止。
蕭帝沒有親口應下這場婚事,而是隨便找了個理由錯開過去,容后再議。
這是一場權謀的較量,所以還需要繼續商討。
輕輕鬆鬆,任務完成。
前世蕭懷舟雖會看人顏色,卻從來興緻缺缺,不樂意去瞧每個人面具后的表情。
謝貴妃自然是不必說,連頭上華貴的珠翠都搖擺不定,像極了她震驚的內心。
唯有蕭長翊臉上依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語氣真誠:「恭喜世子,喜結良緣。」
這是蕭懷舟自重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徹骨冰寒。
沒想到同樣不在意別人各種好言相勸的,竟然是那個小屁孩故里祁。
蕭懷舟也不在意。
畢竟大家都默認蕭長翊會遠去東夷。
他自小病弱又紈絝不羈,別說是和親了,只要不鬧出事端來,都算是感謝蒼天。
蕭懷舟勉為其難掀起眼皮欣賞了一下眾人精彩紛呈的臉色。
大雍朝只有三個皇子,和親人選除了他便是蕭長翊。
於是晚宴后蕭懷舟便被留了下來,同時被留下來的還有太子。
蕭帝一臉愁容,將爛攤子丟給他:「這件事你惹出來的,你得把那個故里祁給解決了!若解決不了,你便自己入贅過去,不要在我面前礙眼了。」
蕭懷柔最是心軟厚道:「父皇息怒,懷舟也不是故意的,他素來就是這個頑劣性子,容易口不擇言。」
「你不要屢次替他說話,都是你給他寵出來的,怎麼翊兒不會做這些沒分寸的事情!現在到好,人家點了名要他,這件事孤絕不會插手!」
不插手好啊。蕭懷舟心想。
就怕蕭帝插手,非要把蕭長翊給送過去,又是放虎歸山。
加上他心中惦記著謝春山身上的穴道,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道謝春山現在如何了。
為了早些回去,蕭懷舟又胡扯了幾句,乾脆把蕭帝氣得砸硯台讓他滾回去好好想對策。
好在東夷使臣這一次過來是誠意滿滿的,所以會多停留數月,這件事情壓根就不著急。
左右蕭懷舟是絕對不會去和親的,照現在的情況看來,蕭長翊也沒戲,接下來只需要把那個小屁孩給搞定就行。
蕭懷舟心情甚好,『滾出』大殿的時候腳步輕快,幫他引燈的宮人好幾次差點兒被路上的鵝卵石絆倒。
最後還是太子接過了那盞燈,揮手讓宮人下去休息,親自送蕭懷舟出宮。
「大哥還是這麼體恤別人,只是身在高位,記得要提防身邊的人。」
蕭懷舟忍不住多嘴一句。
「不必操心我,你素來喜歡遊戲人間,何時對朝堂的事情這麼關心了。」
他們兩一前一後走在宮道上,紅牆綠瓦漸漸被夜色掩埋。
沒等他開口,太子又道:「既然轉了性子想要插手也隨你,我知道你無意東夷世子,為何要趟這堂渾水?」
蕭懷舟停下腳步,轉過頭看向太子。
宮道很暗,他的臉色隱在半明半暗間,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太子只能看見他在笑:「問你什麼都一笑而過,我知道管不住你,只是有一件事,你不能擅自作主。」
「何事?」
蕭懷舟的聲音悶悶的,有些鼻音。
「我聽聞,你今日帶了個道君回府里,是歸雲仙府的,可有此事?」
「帶了。」
「我派人打聽過,他是歸雲仙府的棄徒,名叫謝春山。因為犯了歸雲仙府的大忌被逐出仙門,廢掉修為,雖說他曾有逆天之力,但如今已經靈府盡碎淪為廢人,你帶他回府就是給自己招惹了一個大麻煩,可想好了?」
成為太子多年,蕭懷柔自然也是有一些自己的手段的。
這點蕭懷舟一直都知道。
他這位大哥只是心懷天下,有帝王慈悲之心。
不是愚蠢。
上一世蕭長翊之所以能領兵歸來踏平大雍,是因為東夷那位世子太好欺負,也是因為他為謝春山的事情動搖了大雍的根基……
不會了。
這一世絕對不會了。
只要斬斷了蕭長翊的翅膀,就能讓太子穩坐高位。
「大哥放心,我不過是玩玩而已。」
折磨折磨謝春山,再把他丟棄,像一個玩物一樣……
「玩玩可以,但若是東夷世子執意要你與他和親,你需要知道孰輕孰重,絕對不可以讓世子知道你碰了謝道君。」太子再一次叮囑了一番。
碰……?
這連蕭懷舟自己都沒捨得去妄想,他起初不過是想要折一折謝春山的傲骨,挫挫他的銳氣。
不過……聽起來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太子見他不語,以為他在猶豫,只得繼續囑咐:「謝道君在你手裡,你要輕著點,不能要了他的性命,即使是歸雲仙府不要的人,也不是我們可以輕易折辱的。」
「他那人,哪裡那麼容易死……」
這麼輕易便死了,多沒意思。
一路走到宮門口,宮門外便有人提著個小紅燈籠在原地打轉。
是觀書。
瞧見蕭懷舟的身影出現,觀書也顧不得看他身側站著誰,急吼吼就出聲道:「四公子快回去瞧一眼吧,那位道君怕是不行了!血,血染了滿湯池……」
太子:「……」
蕭懷舟:「……」
蕭懷舟從來沒有一刻,覺得從皇宮到府邸的路如此漫長。
兩架的馬車恨不得將自己的輪子跑飛了,車簾被帶地飄散掀開也顧不上。
一路上的街景迅速在蕭懷舟眼前掠過,他才恍惚間想起,剛才甚至沒有來得及與太子說一聲道別。
下過雪的夜格外寒涼,一重一重的陰霾壓在他的心頭。
胸腔中那顆心臟每跳動一下,都會讓他產生一種不是很好的預感。
路上觀書已經將發生的事情簡單回報了一下:「您離開之後起初還是好好的,結果兩個時辰之後我想著要不要去給道君送點吃的,卻沒想到,道君竟然尋了短見。」
「他就將池子里摳出來的石片深深切在脈搏上,加上池水又溫熱,傷口它癒合不了,滿池子都是血水,連人都瞧不清晰了……」
緊趕慢趕,還是用了一刻鐘才回到府上。
在路上的時候心急如焚,可當雙腳站在濕漉漉青石磚上的時候,蕭懷舟卻挪不動腳步了。
夜風呼嘯而過,將府邸門口懸挂的兩個大紅燈籠吹的左搖右擺,像極了他此刻凌亂不堪的內心。
府里人來人往,府醫也急匆匆提著箱子來去。
蕭懷舟的一雙腿好像有千斤重,緩緩挪動著步子往前走。
在觀書眼中,卻好像自家四公子慢條斯理在閑庭信步,似乎全然不將道君的生死放在心上。
畢竟從剛才出宮到現在,一直都是觀書在路上絮絮叨叨講述事情。
而蕭懷舟卻一言不發,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任何的變化。
四公子大抵……是不怎麼在意道君生死吧?
觀書小心翼翼跟著,觀察到蕭懷舟的步伐有些僵硬,前面該轉彎的地方卻差一點兒撞上杉樹,這才上去扶助自家主子。
就這麼一觸碰,觀書瞬間感覺到一種刺骨冰涼。
乖乖,四公子的手,比外面那二月冰霜還要森冷幾分!
直到二人來到寢宮門口,蕭懷舟才開口:「你候在外面。」
語氣里,沒有絲毫情緒的起伏。
薄薄的一扇木門橫在他與謝春山之間,他筋骨分明的手指,卻用了很大勇氣才將那扇門推開。
一屋子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濃郁地直叫人心驚。
原本清澈的湯池此刻已經徹底淪為不可見底的血紅色,溫潤的暖氣還在不停向上蒸騰,宛如殺人而不自知地儈子手。
而謝春山已不在湯池中。
青絲如墨,一雙眼緊闔,安靜地躺在貴妃榻上。
身上白色的裡衣早已被浸染成粉色,緊緊包裹著幾乎看不見任何起伏的胸膛。
宛若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