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最後的輓歌
第三十四章最後的輓歌
看著金光屏障即將碎裂在鬼徹的刀吟聲中，席陽驀地回神，迅速停止了攻擊的動作。
而在席陽輕聲的呼喚下，金光中的夕也緩緩睜開了眼睛，滿含深情的雙眸深深地望了一眼席陽后，猛地化作一道金光唰地一下鑽進了孟庭的眉心，霎時金光暴漲，掀起一陣極強的氣浪，將眾人都震退。
下一瞬孟庭升至半空中，數道紅色的靈力從他的四肢百骸抽離匯聚於頭頂，在頭頂綻開的那朵金蓮之中消散殆盡。
隨著紅色靈力的消散，孟庭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卻在轉瞬之間再次擰成一個川字。
席陽想靠近卻被金光隔絕在外，與此同時，整座靈山產生了瘋狂的震動，原本還在害怕席陽的羅崖卻突然面色大變，立刻變成了古樹模樣，操控著藤蔓迅速織成了一張覆蓋整座靈山的大網，試圖壓制那突如其來的震動。
可地底的東西來勢洶洶，無數的藤蔓被一股兇狠的氣流撕碎，羅崖逐漸開始吃力，聲音也變得有些顫唞，他只得向席陽求救：「求求您，幫幫我，這地里的東西若是出來，人間必受劫難。」
聞言，席陽望著金光中的孟庭，朝著虛空中喊了一聲：「李晉！」
霎時，天空之中一個墨色的漩渦開啟，巨大銀白色的狼體李晉疾奔而來，不用席陽多言語，他便整個守護在孟庭的身邊。
而席陽則低喝一聲：「龍淵！」
龍淵應聲而來，被幽藍色靈力包裹著的鎖鏈猛地拍在了古樹上，將羅崖的靈體震了出來，隨後迅速將其鎖住。
半晌，他終於收回了眷戀的目光，五指成爪，朝虛空中一抓，霎時，一個漩渦似的入口出現在他的面前。
與此同時，孟庭正因為同時接收兩抹碎魂的記憶而極度痛苦。
最後的天罰來了！
說完他拿過鬼徹，幽藍色的靈力暴漲，他看向蒼茫的天際，聲音渾厚而又遼闊：「鬼徹！天雷！！！！！」
席陽的聲音冷若冰霜：「我說過，你不可饒恕，此間事了，你將會為此付出慘痛百倍的代價。」
死前的那段記憶如潮水般瘋涌，極度痛苦，極度迷茫，極度苦澀，卻又極度甜蜜，在他的靈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絕望地日子終於迎來了新的曙光，而與此同時，庇護這方大地的主神也迎來了最終審判。
他的目光中倒映著華夏大地上人民的喜悅。
他眉目柔和，嘴角上揚著極目遠眺，硝煙四起的華夏大地終於再次累起了猶如太行絕壁一樣的屏障，勝利的號角傳遍大江南北，那些無路可歸的亡魂，也終將得到慰藉。
日日接受天罰的孟庭，立於太行山巔，看著他把鶩羌所做的天災都吸收后的華夏大地，終於迎來了戰爭的最終勝利。
現世在血與火的交織中，慶祝著那場勝利，而無常界卻恰恰相反，鬼氣縈繞，鬼嘯撕破雲霄，惡鬼們咆哮著一下又一下地撞擊由他的魂鑄成的無常界。
下一瞬，他縱身一躍，身影消失在了太行山頭，回到了無常界。
他卻只是負手立於神蓮結界之上，低頭悲憫地看向他的子民，任由巨大的反噬之力侵蝕自己的身體，隨著一陣鬼氣龍捲的強烈撞擊，他喉頭一甜，嘴角流出一抹殷紅，他抬起手臂，用自己的白袍擦了擦，不甚在意。
話音一落，數道天雷破空而來匯聚於鬼徹刀身，隨著席陽騰空躍起劈出一刀，玄雷轟隆隆地砸開了地面，露出黑暗的深淵，令人望而生畏，而席陽卻沒有絲毫猶豫，縱身一躍落進這幽深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整日掙扎在生與死邊緣的戰士，衝出他們堅守了不知多久的陣地相互擁抱在一起，飽經滄桑的臉上洋溢著勝利地微笑；拿著丈夫犧牲通知書的女人抱著女兒喊住了舉著報紙一路高喊著「勝利了」的報童，從洗得發白的手絹中取出五分錢買了一份報紙，雖然她一個字也不認識，可看著上面勝利場面的照片，還是流下淚來，她懷中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淚水，眨著清澈的眼問：「勝利了，爹爹是不是就回來了」；哭花了紅妝的舞女，推開窗戶看著遙遠的方向，手指摩挲著死去的心上人在戰火中燒去一半的照片告訴他：「勝利終究屬於我們！」
在他擦去嘴角血漬的同時，一道九天玄雷破空而來，銀色的閃電以撕裂蒼穹的駭然之勢，直直地劈在了護著結界的主神身上。
他一席白袍盛雪，立於太行山頭，烈風裹挾著空氣中戰爭勝利的喜悅，吹得他的衣衫獵獵作響。
難以想象的巨大痛苦瞬間在主神身上爆炸開來，玄雷劈在他的後背上，劇烈地疼痛讓他力竭地跪倒在地，後背微微拱起，急劇地呼吸讓他胸膛快速起伏，他有些神志不清，卻依舊能感受到溫熱的血液從自己的背後流出，瞬間將白袍浸成了殷紅。
可還未等他清醒，第二道，第三道接連而來！
嘩！
嘩！
嘩！
直到第九十八道結束后，那原本氣勢磅礴的天際才露出一輪弦月，清澈明亮，像極了他在太行山巔看到的那個孩童的眼睛。
此刻他那原本盛雪的白袍已變成了襤褸，露出的肌膚沒有一處是完整的，被玄雷劈得焦黑，腰際處的黑色神蓮印記，也在閃了幾下微弱的金光后，緩緩消散，再無一點蹤跡。
他身上的傷痕像大旱后的土地，龜裂成一塊一塊。那些傷痕深淺不一，卻都同樣往外淌著鮮紅的血液，那是每日天罰造就的，前一日舊傷未愈，第二日的天罰就將它撕裂，日復一日，極盡折磨，他不死，天罰不休。
或許是大限將至，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急促，也越來越清晰，像是一聲聲炸響在他的耳膜上，可他的視線卻漸漸模糊，眼前快要被黑暗吞噬。
他想，或許一切都要結束了吧，可他又想，他死了，無常界怎麼辦，那阿陽……又怎麼辦？
於是他掙扎著想站起身來，卻在站起來的瞬間脫力倒了下去，便再沒有一絲力氣，只能躺在呼嘯的風中等待死亡。
可就在他即將閉上眼睛那一刻，拿著桃子的少年席陽，嘶吼著穿過狂風席捲的平原，快速衝到他的身邊，將他摟在懷中，嗚咽著說些什麼，可他的耳邊只有自己心跳如鼓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
席陽一手摟著他，一手將桃子遞到他的嘴邊，桃子的獨有清新味傳進他的鼻腔，他覺得這個桃子，一定比他吃過的任何一個都要好吃。
於是他不由得微笑了起來，這傻孩子，正值秋天，他是去哪兒尋到的桃呢？
但下一刻，他卻笑不出來了。
他看見了席陽的眸子里，滿溢著淚水，因驚恐和絕望而失去唇色的唇緊抿著，整張臉滿載著莫大的悲哀，似是在極力剋制，但最終還是無法忍受，開口哭喊起來。
彌留之際的他看著席陽此時的模樣，突然想到了初見那一天。
那天，他剛接受完天罰，正躺在綠草如茵的原野上大口地喘熄著，席陽從原野的盡頭穿著同自己身上一模一樣地的白袍奔跑而來，蹲在自己的身邊，抽噎著朝自己渡著微弱的靈力：「主神，不疼了，不疼了。」
那時的他還能坐起身來，笑得溫煦如常，按住席陽的手，將靈力還給了他：「我不疼，你好啊，你從哪裡來？」
可席陽彷彿只能聽到那句我不疼，瞬間笑開了來：「不疼就好，不疼就好。」
後來，每一次天罰，席陽都會一邊為他渡著靈力，一邊哄小孩一樣地開口：「主神，不疼了啊，不疼了。」
直到聽到自己那句我不疼了，才會笑開來。
可現在，他想安慰席陽，卻說不出任何話，一張口湧出的只有苦澀又溫熱的血液。
裂魂而鑄無常界時他沒有慌過，被萬鬼怨氣衝撞反噬時他沒有慌過，日日承受天罰痛不欲生時他沒有慌過，可此刻，瞧著面前席陽如珠般掉落的眼淚，他卻驚慌了起來。
我還能讓他笑嗎？
最後，他只能用盡全力抬起一隻手，拉下席陽拿著桃子的手，與之五指相扣，寬慰似地朝席陽笑了笑，可他越笑，席陽的眼淚越不受控制，一滴一滴砸在他的臉上。
他對席陽充滿了愧疚，自己答應一直陪著他，一直和在一起，此刻卻要早早地離去，好遺憾啊……不知道長大后的席陽會是什麼模樣。
他緊緊地盯著席陽的臉，不肯眨眼，像是要將席陽的模樣刻進自己的眸子里。
可最終他還是力竭了，抓著席陽的手也漸漸鬆開，他的耳邊不再是自己如鼓狂擂的心跳聲，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寧靜。
在這極致的寧靜中，他終於聽清楚了少年的呼喚。
「主神，別走。」
可他再無法回應，也再沒法讓少年笑了。
重傷瀕死的身體開始消散，化成萬點白光，越過狂風逐漸平息的原野，來到人間，來到他庇護的華夏大地，散入山河湖海，溫養被炮火轟鳴過的，滿目瘡痍的土地。
這是他送給自己最後的輓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