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發難
第二十三章發難
◎三合一◎
「祖父請看。」
石承平上前,掀開了紅綢布。
蓬萊仙山,群仙祝壽,明明是靜止的木雕,仔細看卻靈動自然,全無木頭的呆板之氣。
一百位賀壽仙人情態各異,纖毫畢現,營造出喜慶卻又聖靈之感。
小葉紫檀更是被打磨的如黑瑪瑙一般,散發著溫潤光暈,陽光之下透出紫色光芒。
賓客們情不自禁的想看得更細一些,沉迷在這溫雅卻深邃的魅力之中。
沒有人能抵抗群仙祝壽山的魅力,賓客的目光們紛紛釘在蓬萊山上,連石老太師也不例外。
石老太師兩眼放光,顧不上福祿壽三星報喜。
「拿帕子過來。」
石老太師也是行家,笑著誇道:「顧木匠年紀不大,手藝確實是非凡。」
石老太師愛不釋手,眼神都沒離開這座群仙祝壽山。
徐凌心中打鼓,暗道莫非是因為石老太師壽宴,祖父怕壞了老太師的興緻才隱忍下來。
兩尊同樣的小葉紫檀雕像放在一起,都是難得一見的佳作,但石承平總覺得顧豐登的群仙祝壽山更加靈動,樣式也比福祿壽三星新穎。
一直到宴會之前,石承平心中都是沒底,尤其大哥特意請徐大家出山,有他的珠玉在前,石承平怕自己被壓得灰頭土臉。
竟是擦了擦手,這才親自上手,小心翼翼的盤起這群仙祝壽山來。
明眼人都瞧出來了,雖然都是小葉紫檀木雕,可石老太師分明更喜歡這件,自然可著勁誇。
石承平心底一安,穩了。
「圓雕、浮雕、鏤雕、透雕、陰陽刻……這座群仙祝壽山用了多種不同的木雕技藝,相互之間配合默契,融洽自然,奧妙無窮。」
「若是偷學,那技藝再高,也是無恥之輩……」
徐凌聲音越來越大,義憤填膺,頓時吸引了宴會上賓客。
小小年紀,竟有如此之高的技藝,更難得靈氣盎然。
徐家秘技概不外傳,如今徐家人指出木雕技藝,豈不是在說這年輕木匠偷學徐家秘技。
這一看,卻震驚於顧豐登的年輕,他看著甚至還是少年,稚氣未脫。
「這位木匠人年紀輕輕,技藝卻是超凡脫俗。」
他看了眼顧豐登,卻見這位顧木匠比自己鎮定許多,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祖父,你看此處勁松,是不是與徐家秘技一模一樣。」
「誰知七公子請來的木匠所雕所刻,竟蘊含我徐家秘技,徐凌斗膽請問顧木匠,你這徐家秘技是從何學來的。」
看來自己還得練練修養,石承平暗道。
徐大師眉頭一皺。
他抬眼看向徐大家。
石大公子已經接過話茬:「仔細一看確實眼熟,這座群仙祝壽山與徐大家所做的福祿壽三星報喜,竟有幾分相似之處。」
「好好好,你有孝心了。」
石大公子眼眸一黯,看了眼徐凌。
「瞧他年紀輕輕,無名之輩,若不是偷學哪來這麼高超的雕刻技藝。」
這話別人說了未免得罪人,可徐大師自己說,證明他是不在意的,眾人也跟著紛紛讚歎。
徐大家正低頭去看群仙祝壽山,臉上只有欣賞,不見嫉妒。
「七公子真是孝順有家,恭喜老太師又得一極品佳作。」
「諸位都知道我祖父徐大師一輩子都在研究徐家秘技,我父親為還原徐家秘技,甚至英年早逝,這些年來,徐家秘技一直是不傳之秘。」
「比徐大家的三星報喜也分毫不差。」
見他信誓旦旦,賓客頓時議論紛紛。
徐大師的福祿壽三星報喜,也只得了老太師一句不錯,如今卻滿口稱讚。
徐大師抬頭打量顧豐登,猜測起他的師承來路,這般技藝,絕不可能師出無名。
「石老太師,祖父,難道你們不覺得這雕刻技藝十分眼熟嗎?」徐凌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大聲喊道。
話音一落,眾人嘩然。
「木料雖比福祿壽的略差一些,但論工藝,老夫看了也是嘆服。」徐大師撫須長嘆。
他笑得輕鬆:「祖父,顧木匠花費了整整一個半月時間,才打磨出這座群仙祝壽山,恭祝祖父松鶴延年,篷島春風。」
「難道這位木匠真的偷學了徐家絕技?」
這可不行,他咬了咬牙。
可他提前看過這座蓬萊山,心底不肯放棄,直到見石老太師露出驚奇的目光,石承平才鬆了口氣。
後者臉色一僵,偷偷去看徐大家,卻見他臉色鎮定,並沒有自家絕學被偷學的憤慨。
「這事兒七公子到底知不知,若是知道那可就——」
石老太師眉頭一皺,眼底的喜色也少了三分。
顧豐登面色不變,鎮定如常:「兩座雕像的雕工確實有幾分相似,但異曲同工,並不同宗。」
「木雕技術都差不離,難不成雕刻得好就是學了徐家,那徐家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一些。」
見顧豐登鎮定,石承平也有了幾分底氣。
他顯然沒想到徐凌會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在他祖父的壽宴上發瘋。
亦或者,是有心人在背後指使。
徐凌激動道:「七公子被人矇騙還不自知,今日老太師與我祖父都在,何不讓他們來評評理。」
「祖父,您是青山木雕泰山北斗,不如您來看。」
「徐凌!」徐大家橫眉怒目。
徐凌卻堅持道:「祖父,顧豐登偷學我徐家秘技,難道你要坐視不理。」
群仙祝壽山出現之前,徐凌心底還游移不定,畢竟他知道祖父的性格剛正不阿,絕不會順著他的嘴污衊。
等看清群仙祝壽山,徐凌心底狂喜,劉五爺說的沒錯,顧豐登簡直自己找死。
這分明就是徐家秘技!
徐凌彷彿已經看見顧豐登身敗名裂,被驅逐出青山府窮困潦倒的畫面。
偏偏祖父隱忍不發,徐凌不得已,只得自己站出來。
石老太師抬了抬眼,低頭觀賞再三,心底已有了准。
「徐老弟,不如你近前來仔細看看。」
賓客們也紛紛點頭:「徐大家秉性正直,您說的話,我們都是信的。」
石大公子更是咳嗽一聲,笑著說道:「徐大家儘管實話實說就是,吞吞吐吐,反倒是會惹得祖父不快。」
石承平心底有些著急,暗道徐凌畢竟是徐大家親孫子,他不會為自家人說話吧。
再一看,顧豐登依舊眼觀鼻鼻觀心,倒是沉得住氣。
徐大家長嘆一口氣:「不必看了,徐凌學藝不精,見識短淺,這位小兄弟施展的木雕技藝,絕不是徐家秘技。」
「祖父!」徐凌驚叫道。
「你給我閉嘴!」徐大家冷聲喝道。
「往日里教你多做多看多學少說,你竟是一個字都沒記住,如今在老太師壽宴上丟人現眼!」
徐凌委屈垂目,滿臉不服氣。
石大公子笑著打圓場:「徐大家品行高潔,但你也不必為了我石家的名聲,為這素不相識的小木匠圓謊。」
「大哥這是什麼意思,徐大家都說了不是,你非得把屎盆子扣我頭上是吧?」石承平怒道。
「七弟這是哪兒的話,讓你難堪,我有什麼好處。」
眼看石家兄弟劍拔弩張,石老太師沉下臉來。
徐大家不得不站出來:「大公子誤會了,老夫說的是實話。」
「諸位不妨近看,木雕工藝大同小異,但徐家木雕趨向於平面浮雕為主,老夫這座福祿壽三星報喜,多層疊雕,但遠不如小兄弟的群仙祝壽山層次豐富。」
「如果老夫沒看錯,小兄弟的技藝,更像是已經失傳的青山派木雕。」
「青山派木雕,那不是前朝就已經失傳了嗎?」
「難道這位年輕木匠是青山派的傳人?」
「真的假的,青山木雕竟還能重現於世?」
就連石承平都驚訝的看向顧豐登,因為石老太師喜愛木雕,他也是花時間研究過的,前朝末年青山一帶木雕盛行,一度極為繁華。
只可惜後來被皇帝抓壯丁,大部分工匠大師死在哀帝墓中,從此青山派木雕斷絕了傳承。
一直到新朝建立,天下安定,青山木雕才又開始興起,卻再無當年精妙。
徐家秘技,其實也是徐家人一代代復刻青山木雕,再次基礎上發展而來。
顧豐登眼底露出笑意。
上輩子也是如此,青山府的這位徐大家一如既往,是一位寬厚且正直的老人。
只可惜這位寬厚正直的老人,有一位技藝普通,毫無天賦,卻喜歡惹是生非的孫子。
「徐大家好眼力,小子機緣巧合,曾得到青山派殘書一本,從中學到一些,只可惜學藝不精,讓諸位看笑話了。」
「今日還得多謝徐大家仗義執言,沒讓小子蒙受不白之冤,小子在此謝過徐大家。」
見他謙虛,徐大家眼神更加柔和。
「這是老夫該做的。」
「這座群仙祝壽畫意結合,溫柔雅緻,與別的木雕截然不同,講究詩情畫意,靈動融於自然,比老夫的三星報喜更勝一籌。」
「你這般手藝還自謙學藝不精,那老夫的手藝只能當柴火嘍。」
顧豐登投桃報李:「福祿壽三星報喜刀法細膩自然,小子望塵莫及,還有的學。」
兩人你來我往,哪裡還有火藥味,簡直就是相見恨晚。
石老太師搖頭笑道:「徐老弟,顧木匠,你們二人都不必自謙了,無論是福祿壽三星報喜,亦或者群仙祝壽山,都是鬼斧神工,老夫都喜歡的緊。」
其實在徐大家開口之前,作為木雕愛好者,他便已經看出三分。
只是他與徐大家交好多年,若是方才徐大家沒守住本心,石老太師看在多年的情誼,也不會直接戳穿。
幸而,他這位老弟的心性歷經滄桑,依舊未變。
「還是老太師有福氣,孝子賢孫費心費力,為太師尋來喜愛之物。」
石老太師瞥了眼兩個孫兒,笑著說:「榮兒和平兒都好,都孝順,祖父今日很是高興。」
兩位石家公子對視一眼,都默契的收斂了心思,擺出其樂融融的兄弟之情來。
方才的小插曲一閃而過,誰都沒有再提起。
只有徐凌冷汗涔涔,他能感受到眾人嘲笑譏諷的目光,心底羞惱驚恐,無計可施。
過了今日,整個青山府的人都會看他的笑話。
徐凌低下頭,這會兒老老實實只能跟在徐大家身後,再也不敢開口說話。
石老太師顯然很喜歡群仙祝壽山,將它擺在最顯眼的地方,還讓前來參加壽宴的老大人們近前觀看。
「顧木匠費心了,瞧你年紀輕輕便有這番手藝,將來定是前程無量。」喜愛之餘,石老太師對雕刻的木匠人也愛屋及烏。
「老七,你安排顧木匠幾個入席,一道兒嘗一嘗老夫的壽宴吧。」
石承平立刻答應下來,麻溜的找了個席面,安頓好三人。
座次靠後,但顧豐登都有些興奮,沒想到石老太師會親自留他們用席,這可是賓客之禮。
更妙的還在後頭,等壽宴終於結束,小廝過來送三人離開,還未出門,陸陸續續便有丫鬟小廝過來。
石老太師表示了喜歡,他那麼多孝子賢孫自然要跟上,都送了「小小謝禮」。
顧豐登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接下。
後來還是石承平趕來,一看就笑了:「顧木匠不必擔心,都收下吧,祖父喜歡,我爹娘叔伯兄弟姐妹,自然也要表達一下喜歡。」
顧豐登明白了,做主收下。
「顧木匠,我送你回去。」
「石公子不必麻煩,我們可以自行回去。」
石承平也沒堅持,只是送到門口,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今日多虧你了,回去好好休息,等明天我再去看你。」
劉大柱和顧禾苗還在興奮之中,回了小院也安靜不下來。
「咱們居然吃了老太師的壽宴,別說這輩子,下輩子都能用來吹噓了。」
「那酒肉可真好吃,哎,可惜孩子他娘吃不到。」
興奮過頭,劉大柱開口問:「豐登,原來你手藝這麼好,是從古書中學來的,你可太聰明了。」
顧豐登面色一頓,連忙掩飾過去。
「啪!」
徐大師並未收力,狠狠一巴掌下去,徐凌的臉頰便紅腫起來。
「混賬東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群仙祝壽山,卻故意不說,等到壽宴鬧出來?」
徐凌捂著臉,諾諾回答:「祖父,我,我不是故意的。」
「別叫我祖父,你才是我祖宗。」
徐大師眼底滿是失望:「徐凌,你自小在我身邊長大,學習木雕已有二十五年,手藝卻一直只是平平,你可想過是何原因?」
徐凌眼底閃過不服氣,他自問比不上祖父,但比普通木匠綽綽有餘。
徐大師更是失望:「天分不足,便要勤奮,天下技藝,都需數十年如一日的苦功夫,可你呢?平日里貪圖享樂,不求上進。」
「是老夫錯了,不該對你寵溺太過,下不得狠心,才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惹出這樣的亂子來。」
徐凌低頭:「爺爺,是孫兒錯了,我原本也是想告訴你的,可是石大公子卻說……」
「他說你就聽?他是誰,那是石老太師的嫡長孫,而你呢,不過是個木匠的孫子。」
「你們二人云泥之別,幸好今日老太師沒有計較,若是計較起來,今日不挨上一頓板子,都走不出石家大門。」
徐大師長嘆一口氣,石老太師與他交好,願意喊他一聲徐老弟,可兩人的身份天差地別。
只是沒想到他看得明白,唯一的孫兒卻看不透,身邊又被一些人捧著哄著,竟敢摻和到石家子孫內鬥中去。
他說也說了,勸也勸了,這可孩子卻眼盲心瞎,徐大師只得下了死命令。
「從今日開始,不許你再登石家的門,如有再犯,老夫打斷你的腿。」
徐凌心底不服,卻不敢忤逆,只得裝作乖巧:「孫兒知道了。」
徐大師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唯一的孫子,語氣一軟,語重心長道:「凌兒,祖父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工匠人最後都是憑本事說話,其他都是虛的。」
「你且靜下心來,勤學苦練,老夫不圖你將徐氏木雕發揚光大,但也不能埋沒徐家名聲。」
「是。」
徐大師見他低頭不語,心知這番話他能聽進去三分就不錯了。
徐大師哪裡不知道他陽奉陰違,可他就這麼一個孫子,又能怎麼辦。
左右徐家傳承還有幾個徒弟在,自己留下的東西,也夠這孩子吃用不盡,只求他不再闖禍。
揉了揉眉心,徐大師又道:「明天你帶上厚禮,親自登門道歉,請那顧豐登來徐家一趟。」
「祖父?」
徐凌惱怒道:「他今天已經出盡了風頭,踩著咱們徐家的臉面風光無限,為何還要道歉?」
「顧豐登不過是茗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木匠,憑什麼給他這麼大的臉。」
徐大師長嘆一口氣:「人的臉面,都是自己掙來的。」
「顧豐登不到弱冠,只憑一本古書就能琢磨出這般技藝,可見天賦極高,前途不可限量。」
「今日之前,他或許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木匠,可今日之後,已然名動青山。」
「凌兒,這樣有天賦的工匠人,若能交好,學上三分,你這輩子便吃用不盡了。」
徐大師一腔心血,全為子孫打算,苦口婆心的勸說。
「之前有所誤會,但老夫瞧著他不像是心胸狹隘之人,你帶上厚禮上門道歉,這樁事也就過了,化干戈為玉帛,往後還能來往。」
「孫兒去就是了。」徐凌抿緊嘴角,答應下來。
徐大師拍了拍他的肩:「這樣就對了。」
殊不知他一番苦心,徐凌心底卻愈發厭惡,甚至開始嫉恨顧豐登。
若不是他,自己怎麼會在石家丟了這麼大的臉,如今成了青山府的笑話。
第二天,徐大師果然令管家準備厚禮,讓徐凌親自登門道歉。
徐凌不情不願,拖拖拉拉到了小院,卻吃了個閉門羹。
石家小廝倒是客客氣氣:「徐少爺,顧木匠一大早出門了,至今沒回來。」
「他去哪兒了,那你還不快快讓他回來。」徐凌皺眉道。
小廝無奈:「這小的哪兒知道,徐少爺不如待會兒再來。」
徐凌黑了臉,轉身上了自家馬車。
一上車,他便忍不住咒罵起來:「顧豐登是個什麼東西,給臉不要臉!」
小廝不敢觸霉頭,等他平息了怒氣,才低聲問:「少爺,那咱們是等,還是先回去?」
徐凌從牙縫擠出來一句話:「等,本少爺倒是想看看,他是真的不在,還是假裝不在。」
顧豐登自然是真的不在。
他壓根沒想到徐凌會上門,昨晚回到院子,三個人都興奮不已。
等劉大柱提起古書,顧豐登才暗道不妙。
他的雕工技法,確實是從一本古書上學來的,但那是上輩子。
上輩子幾年之後,他前來青山府討生活,機緣巧合之下才在書坊淘到那本書,卻只剩下一半殘卷。
如今書還沒到手呢!
顧豐登暗自咬牙,明天就找個機會將殘卷弄到手,雖說那本書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可不買到,怎麼解釋自己的技藝。
怕姐夫堂哥提起古書,顧豐登連忙岔開了話題:「姐夫,禾苗哥,咱們來看看打賞吧。」
說著隨手一撒,滿滿當當一桌子的荷包,樣式都差不多,應該是石家繡房統一做了,主子們用來打賞人的。
「大戶人家可真大方,瞧這荷包的料子,至少也得幾文錢。」顧禾苗咋舌。
劉大柱拿起一個看了看,說:「怕是不止,這可是上好的料子。」
顧豐登隨手拿起一個荷包,打開一看,裡頭居然是兩顆金花生。
「金的?」
顧禾苗瞪大眼睛,忍不住接過來咬了一口:「真是金子。」
劉大柱哆嗦著打開一個,裡頭是金瓜子。
顧豐登索性將荷包都拆開,東西堆在了一起。
石家果然是滔天富貴,荷包裡頭多是金銀錁子,花樣不同,有花朵樣式的、如意筆錠的,也有做成花生蓮子的。
最大的便是先頭那兩顆花生米,得有個一兩金,能換十兩銀子。
最少的白銀海棠,掂著也得有一兩銀子重。
十幾樣東西堆在一起,閃爍著金銀光芒,亮瞎了劉大柱與顧禾苗的眼。
顧豐登數了數,籠統加起來,換算成銀子能有五十兩,這筆是意外之財。
他索性分成三堆:「姐夫,禾苗哥,咱們三一人一份。」
劉大柱連忙推拒:「不成不成,這次來本身就拿了你工錢,結果來了之後每天好吃好喝好睡,半點忙都幫不上,這銀子我不要。」
「我也不要,石家是賞給你的,我們不能白白占你便宜。」
顧禾苗看著也眼饞,但還是下定決心拒絕。
他心底明白著呢,堂弟帶他們過來,哪裡是需要他們,根本就是照顧他們。
一個多月下來,他們倆都吃胖了不少,每日頂多就是打個下手,清閑的不得了。
再要了這銀子,顧禾苗覺得自己虧心。
顧豐登笑起來:「石公子給的工錢,我肯定不會分給你們,可這是意外之財,見者有份。」
不等兩人拒絕,顧豐登直接拿起銀子,塞進他們口袋。
「姐夫,我知道劉家的規矩,兒子在外掙了錢都要上交,工錢上交就罷了,這些你就自己留著,等將來分了家,你跟大姐有些積蓄也不怕。」
「禾苗哥,你剛定了親正是用錢的時候,這些年大伯總照顧我家,也改到我回報的時候了。」
兩人還是搖頭,不肯收。
顧豐登起身道:「工錢歸工錢,賞錢歸賞錢,今天咱們三個都在,自然也是給咱們三的。」
「你們就收下吧,等回到長灣村,我有的是事情求你們。」
「你們要再不收,我可生氣了。」
軟硬皆施,劉大柱與顧禾苗才點頭應下,卻不要那麼多,每個人只拿五兩銀子。
「豐登,你也不要再說了,五兩銀子已經夠多,再多,我們拿著也不心安。」
「是啊豐登,知道你照顧我們,但親兄弟還明算賬的,你要再這樣,下次我們可不敢跟著出來幹活了。」
顧豐登沒再堅持,將剩下的銀子收起來。
他心底很是高興,在金銀面前,自己的兩位親人沒有被誘惑,證明他帶著姐夫堂哥一起出來是正確的。
有了銀子自然就得花,第二天一早,三人就出了門。
青山府的特產,京城傳過來的時興東西,好吃的糕點吃食,顧豐登大手一揮,買買買。
劉大柱看著都咋舌。
顧禾苗感嘆道:「豐登賺錢是真厲害,可花錢也是如流水。」
「可不是嗎,一天花的,都比人家一年還要多。」
一路下來,三人都是大包小包。
忽然,顧豐登提議:「姐夫,禾苗哥,我去書店逛逛,待會兒再來跟你們回合。」
「要不我們陪你一道兒去吧。」
「不用,就幾步路的事兒,你們不是還要買海貨嗎,我認得路。」
沒等他們回答,顧豐登就往前跑了。
顧禾苗一看,驚訝道:「街角那疙瘩還有家書店呢,豐登眼神可真尖,我都沒瞧見。」
「他以前讀過書,對書店熟著呢。」
顧豐登快步進入書店,環顧四周,目光落到牆角的一堆隨意疊放的舊書上。
翻開舊書堆,裡頭赫然夾著一本羊皮書。
顧豐登心頭猛烈一跳,這書,竟還是完整的!
上輩子是在三年之後,顧豐登機緣巧合,才在這批雜書里發現了木雕古書。
只可惜當時古書已經被毀了,只剩下上半卷,下半卷不翼而飛。
等他有些名聲后,才從徐大師口中得知,他淘到的古書可能是已經失傳的青山木雕,與徐家木雕同根同源,技藝有相似之處卻又不同。
顧豐登知道古書價值后花費了極大的力氣尋找,但也沒能如願。
手指微顫,顧豐登一頁一頁往後翻,如饑似渴的看向自己從未看過的部分。
真的是完整的!
除去封皮已經掉落,整本書一頁不少。
「哎,你到底要不要?」
見他一站就是半晌,小二瞧他穿著打扮不像是讀書人,便開口催促。
顧豐登穩了穩心情,合上書本:「要,這些書我都要了。」
這回輪到小二驚訝:「都要了?」
「包起來吧。」顧豐登看似隨意的將古書放在最上頭。
小二一聽,樂了:「好嘞,先生您稍等,小的這就給你包起來。」
這些書是掌柜的收來的,結果放了這麼久都賣不出去,偶爾包書少了紙,他就從裡頭撕幾張用,一直也沒人發現,哪曉得今天居然有冤大頭買。
生怕錯過了這冤大頭,小二迅速包好。
「先生您可真有眼光,這些書雖然舊了些,但還都能看,比新書可便宜多了,誠惠一兩銀子,先生您拿好。」
顧豐登心底知道一兩銀子是貴了,但也沒計較,痛快的付了銀子,將古書拿下他才安心。
【系統,謝謝。】因為系統的出現,自己才能得到完整的古書。
等三個人會合的時候,顧豐登手裡就提著一打書。
劉大柱感慨道:「豐登到底是讀過書的,買了這麼多,得花不少錢吧?」
「隨意買了點,瞎看而已。」顧豐登沒多解釋。
「看書好,三叔當年送你讀書讀對了,你要不識字哪兒能看懂那本古書。」顧禾苗很是羨慕。
像他們兄弟倆不識字,哪兒會想到看書,不看書又怎麼能學到豐登那樣的手藝。
三人提的滿滿當當,有說有笑的回到院子。
「顧木匠您可回來了,那位徐少又來了,正在裡頭等你呢。」
「他來幹什麼?」顧禾苗叫起來。
劉大柱皺眉:「豐登,不如我先進去看看,萬一他是來找事兒的咱先避開。」
「該來的躲不過。」
顧豐登將提著的書遞給堂哥,徑直走了進去。
徐凌坐在廳里左等右等,不見顧豐登回來,此時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氣。
「呦,顧木匠可算是回來了,真是讓我好等。」
一見到人,徐凌便忍不住口出嘲諷。
顧豐登淡淡道:「徐少怎麼來之前也不說一聲,否則我自然是在家靜候,如今讓徐少瞪了這麼久,實在是愧疚難當。」
言下之意,便是這徐凌不請自來,有失禮數。
被刺了一句,徐凌不能發作,很是憋氣,臉頰都漲紅了。
顧豐登掃了眼滿桌禮盒:「徐少這是何意?」
「少爺。」得了徐大師命令的小廝催促。
徐大師怕孫兒不聽話,特意派人看著,以免他胡作非為。
尷尬的神色一閃而過,徐凌咬著牙:「顧木匠,壽宴上的事情對不住了,我也是被人矇騙,以為顧木匠是偷學他人技藝的小人。」
「那人就是你們茗山縣的老木匠,叫什麼劉五,怕是擔心被顧木匠搶了生意,故意跑來污衊,實在是可恨至極。」
「冤有頭債有主,顧木匠回頭大可以找他算賬。」
「回去之後,祖父已經重重責罰了我,還請顧木匠大人不記小人過。」
顧豐登淡淡道:「徐少這是在道歉嗎,我可看不出你的誠意。」
徐凌臉色一黑,當下便要發作。
「少爺!」小廝提醒。
徐凌咬牙,起身隨意拱了拱手:「請顧木匠原諒則個,不要跟我計較。」
顧豐登沒回答,但笑不語。
徐凌再次彎腰,深深作揖:「顧木匠,對不住,還請你原諒我一次。」
顧豐登見好就收,伸手攙扶起他:「徐少嚴重了,你我二人並無仇怨,冤家宜解不宜結的道理,顧某還是懂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看徐大家的面子,也不能真讓徐凌下不了台。
徐凌見他不再為難,臉色總算好了一些。
「顧木匠,今日登門拜訪,除了道歉之外還有一件事。」
「祖父惜才,見顧木匠手藝精湛,特意派我邀顧木匠登門,進徐家秀樓一觀。」
徐家秀樓!
徐家的秀樓,並非普通人家未出閣小姐居住的秀樓,而是集合徐家幾代人技藝打造而成的「雕樑畫棟」。
可以說這座秀樓,凝合著徐家人的巔峰技藝,有一些甚至已經失傳。
徐大師有邀請工匠人進徐家秀樓參觀的慣例,能學到多少就看參觀者自己。
正因他的大公無私,徐家才有今日名聲,在工匠圈內極富盛名。
顧豐登上輩子有幸,也曾在徐大師的邀請下一觀,受益匪淺。
顧豐登臉色一肅,躬身道:「徐大師高義,顧某受寵若驚,定當登門拜訪。」
完成了祖父的交待,徐凌立刻就走,彷彿身後有老虎在追。
「豐登,這徐家秀樓是啥玩意?」人一走,劉大柱就好奇問道。
顧豐登便講起徐家秀樓的歷史來。
「總的來說,對於青山府木匠而言,徐家秀樓就是一處聖地,若能進入一觀,都會受益匪淺。」
劉大柱點頭:「看起來這徐大家人不錯,怎麼就養了這麼個不著調的孫子。」
別以為他們看不出來,徐凌在壽宴上忽然發難,那就是想害死豐登。
幸虧徐大家剛直,否則丟人事少,喪命事大。
「豐登,到時候你去徐家可也得小心為上,萬一他再使壞怎麼辦?那可是徐家的地盤。」
顧禾苗兩人分明有些憂心忡忡。
另一頭,馬車到了半路,徐凌厲喝:「去城東。」
「少爺?」
徐凌卻一把將他推下車:「祖父交待的事情都做完了,你自己回去復命。」
不等小廝反應,馬車迅速朝著城東走。
「徐少,那姓顧的偷學徐家秘技,是不是顏面盡失……」
劉五爺蹲在徐家的小院里,正等著顧豐登倒霉,哪知道沒等來好消息,倒是等來怒髮衝冠的徐凌。
啪!
徐凌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混賬東西,要不是你我怎麼會丟這麼大的臉面。」
「連徐家木雕跟青山木雕都分不清,你還有什麼臉當木匠,白瞎了這麼大把年紀,沒用的廢物。」
「徐……徐少……」劉五爺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徐凌眯起眼睛來:「區區一個茗山縣的木匠,居然敢玩弄矇騙我,把我當傻子耍!」
「我,我沒有,小的說的都是真話。」
「到現在你還不死心,我看你是欠收拾。」
徐凌想起自己丟人的畫面,怒從心中起:「來人,打斷他的手,讓他嘗嘗欺騙徐家人的代價。」
顧豐登並不知道劉五爺偷雞不著蝕把米,此刻他的心神都放在古書上。
惦記著古書,顧豐登甚至沒跟劉大柱兩人解釋幾句,抱著新買的書鑽進了房間。
古書的前半部分與他記憶中的一般無二,主要是平雕、浮雕、圓雕、透雕等木雕技藝。
與徐家木雕確實極為相似,畢竟徐家技藝籠統來說,也是脫胎於青山木雕。
不過書上記載的木雕記憶,比徐家的更為精細一些。
顧豐登快速的翻過,直到新的篇章。
他驚訝的發現古書的後半部分,都是以竹雕為主。
一想倒也正常,青山一帶生產青竹,竹林到處可見,且品種繁多,青山木雕容擴竹雕合情合理。
在長灣村,普通人家也會砍伐竹子,編製成籮筐、涼席等器具。
竹雕,顧豐登自然是也有涉獵,但他上輩子主攻木雕佛像,並不算特別了解。
顧豐登一頁頁看下去,雙眼冒光。
越看下去,他心底越是可惜,這麼精妙的竹雕書,上輩子居然就被不識貨的毀了。
竹子與木頭的特性別有不同,最特別的就是,竹子火烤之後,能夠塑造成不同的弧度。
這是木頭不具備的特性。
淺刻、淺浮雕、留青、根雕……技藝繁雜多變。
竹竿、竹葉、竹枝、竹衣……多種多樣的材料看得顧豐登眼花繚亂,恨不得立刻試一試。
驀的,他的目光落到最後一頁上,心頭一跳。
「豐登,馬上吃飯了,你去哪兒呢?」
「我去買些竹子練練手。」顧豐登喊道。
劉大柱無奈:「啥竹子這麼著急,我陪你去吧。」
也不是所有的竹子都適合竹雕,通常得選用兩年至四年的竹子,此時紋理細密,老嫩適中。
若是時間不夠,竹子就太嫩,含水量太大。
若是時間長了,竹子就老了,紋理不如合適的漂亮。
帶疤的不要,長得不夠漂亮的不要,彎曲的不要,木質差一些的更是不能要。顧豐登挑挑揀揀,幸虧青山府做竹編生意的不少,才讓他找到合適的竹料。
三人抱著一大堆竹子回到小院,顧豐登一頭鑽進了東廂房。
劉大柱無奈:「這還吃不吃飯了?」
可顧豐登哪裡還聽得見他的話,全部心思都在眼前的竹子上。
劉大柱與顧禾苗面面相覷:「豐登這是做啥,著魔了?」
「咱進去看看,盯著點。」
兩人也顧不得吃飯,進屋一看,卻更加驚訝。
顧豐登此時的動作,與往常做木雕時截然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