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哀
灼人的殺意在胸中不斷回蕩，和長槍發出陣陣共鳴，楚問鳴嘆了口氣，放下了長槍，擺出了修行姿態，趺跏而坐，將長槍拿起橫在膝蓋上，開始平心靜氣。
「一氣貫日月」雖然是正道武功，傳承道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一思想。
但天地間的生靈，都逃不過生老病死，死的象徵，卻盡在一「殺」字。人誅人，是謂「殺」。天誅人，是為「煞」。這象徵天道無情的一股氣，是謂「煞」氣，引用於人，是謂「殺氣」。血河派歷代傳承者，將這股凶煞之氣導入正道，成為適合修行的「正氣」。但究其根源，仍然逃不過一個「殺」字。
或許像方歌吟那樣的奇俠大俠能夠超脫凡塵，克服這股殺意的干擾，但楚問鳴自問是個俗人，無法做到不受紛亂紅塵雜念干擾，因此殺心一起，「一氣貫日月」中的殺氣與煞氣立刻呼應而出，內功真氣威力再添三成，看上去似乎很美好，但對楚問鳴來說，卻不是個好消息。
內功修行出來的真氣威力不能收發隨心，對於楚問鳴來說是個失敗，他原以為自己可以擊出內家氣功最高峰的「隨心所欲」，輕鬆自如的操縱真氣，比如之前在破廟裡以真氣操控火焰，就算練到大成了，沒想到今日思念師父和師兄，觸動心中殺意，反而讓真氣威力不受控制，如果在面對殺死師兄等人的真正幕後黑手之時，真氣威力時大時小，又該怎麼辦？要知道師父武功已經是極高，這種情況下都鬱郁而亡，他自問天資過人，卻也不敢小視任何敵人。
終究是紅塵俗世凡人，容易被七情六慾引動心緒，只能回想過往所讀的道家佛家典籍，降心猿，伏意馬，收攏思緒。
這邊楚問鳴在降伏心猿意馬，收攏殺意，那邊的鏢師們卻遇見了麻煩。
這群鏢師剛剛將自己受傷的弟兄們安頓在天機樓醫館里，走在回客棧的路上。
一群人轉過街角，正說說笑笑，隊伍上方，一位婦人正在二樓晾晒衣服，端著個盆子，從裡面不斷取出衣服晾曬，這群鏢師走到一半的時候，婦人家衣服似乎已經收好，端起盆子準備回去，突然間好像手一滑，一團水珠從盆中滑落，下墜過程中很快變化為一團血影，隨後在半空中炸開，血花四散，真如「雪花」一般，飄落到各位鏢師身上。
幾個鏢頭反應較快，剛剛視野一暗，立刻就地一滾，其中一個慢了半拍，一條胳膊被血影沾上，手臂頓時如同雪花遇見了沸水，血肉迅速消融，這名鏢頭這才來得及慘號出聲，旁邊的鏢頭立刻抽出腰刀，一招「力劈華山」，切下了他血毒不斷蔓延的胳膊，防止血毒蔓延到身體上。
至於沒有來得及逃出去的鏢師們，已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癱倒在地。因為血影從天而降，最先沾上的就是他們的頭顱，血影消融血肉速度極快，他們連一聲慘呼都沒有發出來，舌頭喉管便已被腐蝕的乾乾淨淨，倒在地上，漸漸化作一堆骷髏。
一切發生的太快，只有短短一瞬間，通遠鏢局便死傷慘重，街上的行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尖叫出聲，四散而逃。
剩下的鏢頭憤怒哀嚎，其中四個拎著武器就衝上二樓，要找那個婦人拚命。剩下來的兩個人，抽刀砍斷胳膊的王七河王鏢頭一邊扶起了受傷的鄧瑞鄧鏢頭，一邊怒吼：「不要進去！都回去找總鏢頭！」，話音剛落，四位鏢頭慘嚎之聲已經傳了出來。
王七河看了看受傷的鏢頭，這位名為鄧瑞的鏢頭已經滿頭大汗，虛弱無比。屋內四人的慘嚎之聲愈發虛弱，王鏢頭一咬牙，背上鄧瑞，運轉輕功，快速離開。
背後傳來慘嚎之聲越發微弱，還沒跑出這條街，便已經無聲無息，王七河全力運轉輕功，奔向客棧，他現在心無雜念，只想找到總鏢頭，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他堅信，只要有總鏢頭和那位楚公子出手，一定能給弟兄們報仇，到時候，他就下去陪兄弟們。
身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那個賊婦已經追了過來，但王七河充耳不聞，低頭趕路，哀莫大於心死，他現在無悲無喜，只為回去報信報仇。
笑聲愈發的近了，王七河似乎已經能聞到一陣脂粉香氣，立刻調息閉氣，隔絕氣息流轉。倏然，鄧瑞一拍他的後背，將真氣渡給了他，然後狂嘯一聲，跳離了王七河他的後背，用僅剩的一隻手揮舞自己的短刀沖向了笑聲傳來的方向。
王七河只感覺身子一輕，速度再提三分，輕功前所未有這麼好過，他沒有回頭，回頭就是辜負了鄧瑞的信任，辜負了弟兄們的命。
既然兩個人逃不了，那就一個人逃，逃回去找到總鏢頭，殺光這些狗娘養的。
王七河明白鄧瑞的意思，他是個好漢子，是個好男兒，一諾千金，終究在笑聲追上來前，抵達了客棧的院子。
「叮鈴桄榔」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運功調息的楚問鳴和在鏢物屋裡看守的眾人都被驚動，走了出來。
在眾人面前的，只有一個身上鮮血淋漓的穿著通遠鏢局衣服的男人仰面倒在院子中間。
關行空大驚失色，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沖了過去：「七河！怎麼變成這樣了！」
「總鏢頭，有人半路截殺我們，弟兄們都不行了，只有我跑了回來，鄧瑞他也為了掩護我，斷後了，現在，怕是凶多吉少，請總鏢頭，一定要給弟兄們報仇！」話音未落，王七河臉上已然涕泗橫流。
肖欽等人也圍了上去，正待多問兩句，王七河已經昏死過去，關行空抱著昏死的王七河，神色痛苦無比，哀呼：「七河！」
楚問鳴擠開眾人，伸手一探脈搏，「總鏢頭勿憂，七河兄弟只是真氣耗盡，疲勞過度，睡一覺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關行空神色依舊痛苦，怒喝：「到底是誰！對我通遠鏢局下此狠手！不誅此獠，關某誓不為人！」
楚問鳴哀嘆一聲，安慰似的用右手拍了拍關行空，順便用左手將自己剛剛擠開眾人時從肖欽身上摸走的一個東西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