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奚陵!」
一聲呼喚驟然響起,奚陵一頓,將懷裡的東西又往裡塞了一點。
會在這樣危險的環境里扯著嗓門叫人名字的二愣子一般來說只有一個,便是那傻了吧唧的飛虎,奚陵回頭,毫不意外地看見了遠處跑來的小矮個。
不過他狀態看起來相當不好,臉色煞白,一跑一跌,一看就曾受過不小的驚嚇,完全沒有了平時炮仗般的模樣。
奚陵眉眼微松,倒是有些驚訝他還能活著。
隨後,又兩個人露了出來,解除了奚陵的疑惑。
——是安昆,還有一個玄裕宗的弟子。
奚陵回憶了一下,似乎是叫賀永安。
和關切圍上來的飛虎安昆不同,賀永安並不熱絡,離著奚陵還有三四丈的時候,他就停了下來,漠不關心地站在了一邊。
幾人對此都是見怪不怪。
雖然沒有過什麼交流,但奚陵對這人倒還頗有幾分印象,畢竟從昨日雪山外的第一次見面起,這人就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渾身上下散發著不喜歡他的氣息。
確切地說,玄裕宗弟子以外的每一個人,賀永安都不喜歡,尤其是奚陵。
只是由於於錦和齊瑒壓著的緣故,一直沒表現出來而已。
而現在,沒了兩個師兄的管束,他明顯放飛了許多,見奚陵一直看著自己,非常明顯地「嘖」了一聲,眼中的嫌棄毫不遮掩:「又來一個拖後腿的。」
這話的殺傷範圍著實有些大,聞言,奚陵還未如何,安昆和飛虎的臉上先露出了一點尷尬。
可偏偏二人又沒辦法反駁,畢竟在這個危機遍布的雪山之上,沒有半點修為的他們確確實實也只能拖後腿。
「賀仙長就是說話直了一點,沒什麼壞心思,你別放在心上。」訕訕地笑了一下,安昆有些乾巴巴地解釋。
聽到這話,賀永安翻了個白眼,十分不給面子地嗤笑一聲,隨後就轉過身,愛搭不理地抱起佩劍,一副不打算再開口的樣子。
好在奚陵並不在乎,沒什麼所謂地搖了搖頭。
一個小輩而已,本來也沒法讓他放在心上。
「范營呢?走了嗎?」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見奚陵確實沒事,飛虎很快轉開了話題,急切地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猶豫片刻,奚陵點了點頭。
死了也是走了,沒什麼問題。
飛虎這才鬆了口氣,道:「你剛剛嚇死我了,我隔老遠就看到你跟在范營後面,還以為會出什麼事。」
飛虎:「我們本來想叫住你,但是又怕被范營發現,只能遠遠地跟在後面,剛剛賀仙長說這邊魔氣沒了才敢過來。」
飛虎:「你還好嗎?身體有沒有不舒服,范營沒對你做什麼吧?」
奚陵道:「我沒事。」
頓了頓,他又問:「你們今天也遇到范營了?」
昨天的時候飛虎還在為范營痛哭流涕,今天卻突然變得如此防備,這不符合常理。想來是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奚陵猜得沒錯。
沉重地點了點頭,飛虎簡單講訴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和奚陵一樣,今天早上一睜眼,飛虎就發現洞里空空蕩蕩,東西全都不見了。
但他相對於奚陵要幸運一點,東西是沒了徹底,但人還剩了一個——安昆也在身邊。
兩人對發生了什麼都是一頭霧水,只能小心翼翼往外走,一出洞,就和范營撞了個正著。
飛虎沒有多想,當真以為范營是死裡逃生回來找他們,開心了好一會,毫不懷疑地跟著人家走,結果走到半路,范營就突然變了副樣子,嚇得他隔夜飯都差點吐出來。
好在安昆反應得快,在飛虎即將被怪物咬斷脖子之前一把推開了他,扛著人就往坡底下跳,一邊逃一邊不忘呼救,恰好被賀永安發現,這才僥倖活了下來。
「你不知道當時有多驚險,嚇死我了。」滿臉的劫後餘生,飛虎的聲音中帶著慶幸,「還好有我哥在,我都不知道他力氣居然能這麼大,把魔物都給撞退了一下!」
奚陵頓了頓。
「是嗎?」他側目,望了安昆一眼。
飛虎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跟奚陵慶幸完以後,他就又低落下來,喃喃道:「范大哥……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人不是變不了魔嗎?」
他看上去有些傷心,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無助時下意識的求問。
奚陵沉吟。正要開口之際,賀永安卻插了進來,搶佔了先機。
賀永安:「人是變不了魔,但有的魔物卻可以奪靈人類,操控人類的身體。」
飛虎茫然:「奪靈?」
沒想到飛虎這麼無知,賀永安不耐煩地頂了頂腮幫:「就是一種魔物獨有的術法。」
奪靈這件事其實並不算罕見,不少擅於幻術的魔物都能做到,被奪靈以後的人就像是被操控了的傀儡,一舉一動皆順著奪靈者的思緒走。
不過這種操控都很低級,加上魔物的智力普遍偏低,就算被奪靈了,基本也很快就會因為行為太過古怪而被人識破,因此奪靈聽起來嚇人,其實沒太大危害性。
飛虎好像明白了:「所以說,范大哥其實是被奪靈了?」
聞言,賀永安卻是皺起了眉:「不是。」
飛虎:「……啊?」
不是那你說這個幹嘛?
也就是賀永安不好惹,換了白桁在這,飛虎高低得踹他一腳。
當然,踹不踹得過就得另說了。
賀永安:「一開始,我也以為是奪靈。」
但聽完飛虎和奚陵的遭遇,他又有些拿不準了。
被奪靈的人能像范營那樣狡詐地哄騙別人嗎?
被奪靈的人會突然大變活人,突突突變成個怪物嗎?
書到用時方恨少,賀永安絞盡腦汁地思考究竟哪種手段符合當下的情況,卻始終理不出個頭緒。
就在這時,一直安安靜靜的奚陵說話了:「控屍。」
「對!就是控屍!」
醍醐灌頂般,賀永安猛然明白了過來。
控屍,顧名思義,就是操控屍體。
被操控的屍體反應遲鈍,動作僵硬,但還保留著一些簡單的意識,就像范營一樣,乍一看和活著的時候並沒有太大區別。
會這種手段的魔物比較少見,實力也往往十分強大,傳聞有特別厲害的,被操控的屍體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一切如常地繼續正常生活,好幾天都發現不了。
現在想來,范營可不就是被控屍了。
旋即,賀永安神色一滯,又想到了還留在縣裡的許樂以及其他抬屍人。
——明明已經死了,卻還能正常生活,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
不、不會的。
連忙擺擺頭,賀永安將自己荒謬的想法驅逐了出去。
那些人神情舉止都正常得不行,會哭會笑會害怕,還會安慰人,怎麼可能是被操控的?
要真是這樣,一次性控制那麼多,那這魔物的實力恐怕都逼近了天魔,還用得像現在這樣小打小鬧故弄玄虛?直接吹一口魔氣,整個泠霜縣都能讓它滅個乾淨,玄裕宗掌門長老齊上陣都不一定能完全壓制。
緊繃的身體放鬆些許,賀永安長呼了一口氣,驀地又發現了一個盲點。
「你怎麼知道控屍的?」賀永安皺著眉看向奚陵。
老實說,他很厭惡這個叫奚陵的人。
身體不好還要到處亂跑,跑就算了,死在別的地方也跟他搭不上關係,可奚陵卻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跟著他們來雪山摻和一腳,除了添亂,賀永安實在想不到奚陵還能起點什麼用。
當然,那幾個衙役也是一樣,不過他們比奚陵要好點,至少還能帶個路。
老實說,要不是於錦師兄點了頭,這幾個累贅賀永安一個都不想留。
也因此,他對著奚陵的語氣不自覺帶了點質問。
好凶。
扁了扁嘴,奚陵後退一步,和賀永安拉開了一點距離。
奚陵:「在書上看的。」
書上?
狐疑地眯起眼,賀永安第一次認真打量了一遍奚陵。
儘管對此人十分反感,但賀永安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病歪歪的凡人有著極為出眾的儀態氣質。
他此前並未多想,只當是個皮相不錯的普通人,現在想來,莫非是什麼大家族的後人?
靈根這個東西雖說和血脈有一定關係,但大家族的後代里沒有靈根的也不在少數,這種人雖然不能修鍊,學的課程卻一點不少,甚至因為不用花費時間修鍊,懂的比一些普通修士還多。
難怪敢跟著往雪山裡鑽。
賀永安越想越覺得合理,看奚陵卻更不順眼了。
是了,他仇富。
尤其仇這種任性妄為,仗著懂上一點就看不清自己幾斤幾兩的富。
思及此,賀永安冷哼一聲:「知道的倒是不少,怎麼見了范營不知道跑?」
毫無道理地被數落了一頓,奚陵覺得自己冤枉極了。
他又往一旁挪了一步,決定以後都要少跟這個人接觸。
不然他怕他哪天忍不住,一巴掌揚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
聊天結束,四人決定不去找人,而是繼續往山上走。
——這雪山實在大的出奇,找的話難度著實不小,不如繼續向前,到了山頂,自然就會遇見。
「你們跟緊我別亂走,我讓做什麼做什麼,沒讓做就老老實實呆著,別動,也別干擾我,聽到沒有?」
走在路上,賀永安第四次叮囑。
他兩隻手一路都在比劃來比劃去,不知道是在忙活個什麼勁,反正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好脾氣如安昆也讓他整得沒有了耐心,答應的語氣帶著敷衍,飛虎更是悄悄撇了撇嘴,對於仙人的濾鏡已然消失殆盡。
反倒是奚陵最為聽話,點頭的動作乖順而又認真。
還算識相。
收回了目光,賀永安繼續忙活著他的陣法。
移動的陣法不好布,賀永安必須要全神貫注,甚至沒有精力看路,好在這一段路一目了然,倒也沒太多障礙。
可誰也沒有想到,好好的路面,會突然升起來一面旗杆。
旗杆升得不快,偏偏賀永安不長眼,只聽「哐當」一下,賀永安的腦袋像是一隻半生的瓜,直愣愣撞向了旗杆,發出沉重的悶響。
他吃痛地捂住頭,第一反應就是怒目瞪向了沒提醒他的奚陵。
奚陵表情十分無辜,明明是他讓別人不要干擾的。
責怪無果,賀永安又將怒火撒向了安昆飛虎,卻見二人的目光根本就不在這裡,而是直直看向了前方。
納悶地看了過去,卻見遠處,起伏的巉岩之間,不知何時出現了兩排茅草屋。
而茅草屋前,烏壓壓一群樸素打扮的人正蹲在地上,歪著頭,以一模一樣的角度,一瞬不瞬地看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