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失血過多外加情緒失控,沒過多久,奚陵就疲倦地失去了意識。
暈過去的前一瞬,擋在他眼前的手終於拿開,奚陵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方才原來是白桁接住的他。
又是他。
迷迷糊糊的,奚陵想。
怎麼每次碰到這人,都沒啥好事發生。
眼皮已經快要沒有力氣睜開,不知不覺間,奚陵貼上了白桁的胸口。
這人的心跳得可真快。
這是頭搭上去以後,奚陵的第一反應。
他雖然不是醫修,卻也知道這樣雜亂的心跳絕對稱不上正常——約莫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吧,才能慌成這個德性。
非常不講道理的,奚陵在心中惡意推測。
再要麼就是跟他一樣,活不長了。
第二反應就是,這人的胸還挺好摸。
在軟彈的觸感中沉浸式體驗了一會,奚陵頭一歪,徹底墜入了黑暗。
再醒來時,居然還是在白桁的懷裡。
眼前的場景正在急速后移,哀嚎聲響徹天際,十分有衝擊力地污染著奚陵剛剛醒轉的腦子,他被吵得拱了拱,迷迷瞪瞪睜了隻眼,看到了他目前唯一一個沒搭過話的年輕弟子,叫趙延。
「饒了我吧,怎麼還有啊啊啊啊!!」
趙延嗓子已經叫幹了,隔著遠遠的,都能感覺到他的崩潰。
於錦比他強不了多少,同樣絕望地邊跑邊喘,痛苦回應:「別提了!我伏魔伏了二十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早知道當年當個體修,也好過現在被累得像狗。」
他是真沒遇到過這種陣仗。
從上山開始,除了短暫的打架和一晚的休息,於錦和他的師弟們幾乎全都在生死時速的逃亡里。
魔蟒追完魔屍追,魔屍追完魔蟒又跟了上來,即使修士的體能經過常年累月的靈力沖刷,哪怕是最不擅長戰鬥的醫修也都不會太差,這一路,於錦也真真切切體會了一把累到想死的酸爽。
越想越是悲從心來,於錦手上動作更快,扯著嗓子喊了一句:「我好了!賀師弟!你好了沒有!」
賀永安:「快了!就差最後一點陣腳了!」
聞言,眾人全都鬆了口氣,依稀看到了一點希望。
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奚陵聽了他們的對話,不由得好奇地向後看了一眼。
這一看,便見到了熟悉的魔蟒成群結隊跟在後面。
原本龐大的魔蟒在雪山的襯托下也變得渺小,遠遠看去像一大堆黑色的粗線在雪中爬行,但由於數量實在太多,乍一看也頗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這幫東西怎麼上山了?
疑惑地思考著這個問題,奚陵這才注意到,於錦他們幾個都十分狼狽。
來時板板正正的青衫此刻五彩繽紛,黑白灰紅摻雜在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裡來的難民,還有個格外倒霉的趙延,直接成了件意義不明的破布,勉勉強強套在身上,動一動就露出其下傷痕纍纍的肌膚。
奚陵見狀,不由看了一眼白桁。
和污七八糟的弟子們相比,白桁的一身黑顯然佔了極大的優勢,粗略看過去清清爽爽,和於錦一行人對比鮮明。
不過若是細細觀察,就會發現其實他身上沾滿了血跡。
奚陵先是驚訝了一瞬,然後便有些尷尬地想起,這好像都是他的血。
「醒了?」
許是偷看的動作太過明顯,白桁垂下眸,笑吟吟地看他。
大部分人在疾速奔跑時,都很難保證五官不會在肌肉的牽引下變得扭曲,但是白桁好像沒有這個煩惱,一張深邃立體的臉依舊俊逸非凡,讓人直呼造物的不公。
他長了雙略微上挑的眼睛,便使得垂頭看人時總有那麼點玩味的意思,奚陵誤以為對方是在嘲笑他方才昏迷的事情,抿著嘴不願意吱聲,白桁卻笑開了,變戲法似的掏出來一塊蜜餞。
他哪來這麼多吃的?
奚陵滿臉疑惑,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先被人塞了一嘴,腮幫子圓圓的鼓起。
這人的力氣是真的大,為了方便投喂,將奚陵從橫抱改為了單手托舉,嚇得他嘴裡的蜜餞都顧不上嚼,連忙先摟住了對方的脖頸。
說起來,於錦他們都累得氣都喘不上來了,這人居然還能保持聲線平穩,沒事人似的,甚至都聽不出來多少疲倦的感覺。
估計是個體修吧。
他側頭撇了眼白桁繃緊的手臂下隱隱透出的肌肉輪廓,更加堅定了這個推測。
他倆動靜不小,很快,一旁的於錦幾人就都注意到了,有些驚喜地看了過來。
「奚小公子,你可終於醒了。」於錦道,「你倒下去的時候我心都涼了,還以為……幸好,能醒過來就沒事了。」
於錦這還是說得含蓄的。
剛看到奚陵那鮮血淋漓的慘狀之時,他幾乎是篤定這人活不了了。
他不是個悲觀的人,當然也希望奚陵安安穩穩地活著,可是那樣密布的傷口,還有堪稱恐怖的出血量,別說奚陵的身體本就千瘡百孔,就是換個身體健康的年輕人,運氣不好也得死在這天寒地凍的雪山裡。
但白桁好像不這麼認為,面不改色救人,圍著奚陵忙前忙后。
沒想到還真醒過來了,於錦有些驚訝。
看那模樣……還沒有他第一次見到奚陵,看見他被人推倒時來得虛弱。
不。確切的說,雖然精神狀況比之之前萎靡了不少,但就氣色而言,奚陵甚至還變好了許多。
也是怪事,第一次聽說受傷還能讓人臉色紅潤的。
不過不管怎麼說,能活著都是件好事,於錦笑著打趣道:「你暈了快三個時辰,再晚醒一會都能趕上晚飯了。」
說完,他不由悲從中來。
三個時辰,他們已經被這幫魔蟒追了整整三個時辰了。
雖然這中間他們靠布防禦陣歇過兩次恢復靈力,高強度的卻也還是心力交瘁,丹田都隱隱作痛。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在魔蟒們的不懈追蹤下,他們登山的速度大大提高,已經能看到山頂了。
奚陵對他暈了多久沒什麼概念,一睡不醒或許更加讓他快樂。晚飯倒是有點興趣——他想看看白桁兜里還有沒有別的好吃的。
可不理於錦又不太禮貌,想了想,奚陵問出了一個他還算關心的問題:「它們怎麼上山了?」
他指著身後的魔蟒問。
聞言,於錦頓時激動起來:「別提了!我們遇到了操控這幫東西的魔頭!」
哦?
本是隨便問問的奚陵動作一頓,吃蜜餞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側眸看了過去。
或許是因為光線不好吧,這一刻的奚陵看上去有點陰森森的。
於錦沒有注意,沉浸在倒苦水的情緒里,後方的賀永安倒是看到了,很想讓他家師兄少說兩句,被奚陵一個抬眼嚇得連忙閉上了嘴巴。
和奚陵他們一樣,於錦今早一個人在空蕩的山洞醒來,一出去,就遇到了十分詭異的孟和玉。
彼時的他並不知道,被魔蟒咬掉一條胳膊的孟和玉到底是沒能躲得過去,成為了眾多魔屍的其中之一。
而和只是個普通人的范營不同,孟和玉是個修士,且是個實力相對來說還算可以的修士。
——入得了玄裕宗的人,本身靈根天賦就已是修真界中的佼佼,而能在一級任務發布后第一批來到泠霜縣的,則更是佼佼中的佼佼,孟和玉這樣的若是放在小一點的門派,那都是首屈一指的天才般的存在。
這簡直是操控者最喜歡的軀殼。
可以說,越是修為高深,資質上乘的修士,越害怕會控屍的魔物。
這和控屍的原理有關,魔物控制屍體,靠的是用魔氣侵蝕被控者的大腦,這個地方是修真者的靈識所在。雖然有靈識護體,修士相對於普通人而言不是那麼容易中招,但一旦失守,卻比普通人中招要可怕得多。
普通人中招,操控者控制的就僅僅是具屍體,修士中招,原本存放神識的位置就成了操控者最好的容身之處。
簡而言之,就是操縱者可以附身到有修為的魔屍之上,修為越高靈識卻強的,附身就越穩定。
很不幸,孟和玉此時此刻就正被那操控者附在身上。
更不幸的是,這位幕後的大魔頭背叛了魔物普遍蠢貨的定律,他居然是個有腦子的魔物。
「孟和玉」偽裝得幾乎全無破綻。
上到脾氣性格,下到動作談吐,甚至連孟和玉偶爾的一點小習慣,這位「孟和玉」都仿的一絲不差,全程兢兢業業,盡職盡責地陪著於錦一同尋找著另外幾人的蹤跡。
非要說哪裡有古怪的話,大概就是對方一直明裡暗裡打探著其他人消息,反反覆復說有個人性格不好,冷冰冰的,自己跟他說話都不帶搭理,並數次攛掇於錦,讓他給那個人發傳訊符確認下位置。
於錦納悶得不行,尋思半天也沒想到他們之中有誰是這種高貴冷艷愛搭不理的性子,最後想,或許是孟和玉跟齊瑒吵架了吧,齊師弟生起來氣來就有一點不愛搭理人的毛病。
可是傳訊符在這片雪山是失效的,傳了也只是浪費符紙罷了,最重要的是,他剛發現泠霜縣有問題的時候試的太多,已經只剩一張傳訊符了。
「孟和玉」卻堅持:「再試一試吧,萬一就成了呢?」
於錦拗不過他,便試了。
神奇的是,之前一直都毫無用處的傳訊符竟然真的起了效果,於錦大喜,立刻趕去了齊瑒的位置,可等找到人後,「孟和玉」看見齊瑒,一直維持的笑容卻有些綳不住。
「師兄,你通訊符傳錯了吧,我說的不是齊師兄啊。」
「啊?」於錦傻眼,又覺得奇怪。
這樣危險的關頭,能找著一個是一個,有必要糾結找到的是哪個嗎?
正僵持之際,一旁一直漫不經心聽他們聊天的白桁走了過來。
他動作很自然,好像只是要路過兩人去拿那邊地面上的東西,於錦還貼心地給他讓了讓道,誰料白桁上來就拔了劍,以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速度,三兩下扒掉了「孟和玉」的衣服。
簡單粗暴,但是很有用。
一身屍斑暴露出來時,「孟和玉」氣瘋了,他怎麼也沒想到,精心偽造大半天,最後居然是以這麼潦草的方式被戳穿了身份。
暴怒中,天地失色,狂風呼嘯,電閃雷鳴,整個雪山的氣候都隨著「孟和玉」的心情大變,他看著白桁,笑容陰森。
奚陵聽到這裡,很有些納悶:「那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
聞言,奔跑中的於錦臉上露出了複雜。
老實說,他到現在都還覺得很夢幻。
當時變天的時候,他都還沒從孟和玉是魔物附身這件事中緩和過來,就先陷入了吾命休矣的絕望,而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份絕望,反轉又一次來臨,卻是白桁眼疾手快,一劍刺瞎了「孟和玉」的眼睛。
雷聲滾滾,陰雲蔽天,白桁高大的身影站在雷光的正中心,有種掌握一切的淡定從容。
「奉勸你一句,下次殺人直接動手,別傻站在那裡醞釀些有的沒的。」反手將劍握在身後,白桁看向「孟和玉」的目光帶著嘲諷。
「連手底下的魔蟒都得長六隻眼睛,這麼有執念,難得重現光明,半天不到就又瞎了,我都替你可惜。」
「孟和玉」痛苦地趴伏在地,瘋狂對白桁發起了攻擊,可惜瞎了眼睛,被白桁左挪右閃,悉數躲了過去。
但即使招式全都放了個空,這位幕後魔頭的實力也是不可小覷,幾人被狂亂的攻勢逼得四處逃竄,再然後,山腳下的魔蟒就爬了上來,一路追殺他們到現在。
後來逃了許久,中途休憩的時候,於錦怎麼也想不通,虛心跑去請教白桁,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眼睛是那魔頭的弱點。
白桁似笑非笑,問他:「你們來這裡都不做功課的?」
來的時候腦子裡就想著一級任務了……
莫名有種被長輩批評功課的感覺,於錦非常慚愧地低下了頭。
「當年傅軒軼死後,南洲雪山就被標為了高危險禁行區域,很長時間都沒有人敢去處理。」輕輕擦拭著被「孟和玉」弄髒了的佩劍,白桁緩緩開口。
他有一副低沉的嗓音,靜下來講訴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娓娓道來的厚重。
「直到二十年後,傅軒軼的師弟領了幾個人,再一次去了雪山,將當初那頭魔物虐殺致死。」
傅軒軼的師弟?
於錦在心裡迅速算了下時間。
他家掌門華珩那個時候應當還是個沒入門的小娃娃,不太可能是他。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是清蕪仙尊么?」
「清蕪……」白桁聽到這個稱呼笑了一下,點點頭,道,「對,是他。」
「清蕪仙尊剜了它的雙眼,讓它瞎著眼死去,又抽出了它的神魂,封印在雪山山頂,日日夜夜經受扒皮抽筋之刑。」
「聽說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雪山方圓百里都能隱約聽到魔物的慘叫。」
說到這裡,白桁的聲音忽然落了下去:「直到又二十年以後。」
「二十年後?」於錦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想到了什麼,試探性問道,「大淵之戰嗎?」
白桁淡淡地嗯了一聲。
「二十年後,大淵之戰,清蕪仙尊身受重傷,無力維繫此間陣法。」
說著,白桁輕笑:「若非如此,怎麼輪得到它現在興風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