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三十八:兄弟戰爭
第三十八章三十八:兄弟戰爭
晏昶鮮少這般怒樣,氣沖沖地走到前堂,朝於氏問安后,坐到崔沅綰對面,卻不敢看她。
「二哥,再不願意你也得娶妻。難道你想叫我晏家斷子絕孫么?」於氏拍桌,也是難得生氣一次。
「爹有兩位兒郎,大哥與我。大哥才娶了新婦,小日子過得暢快,與嫂嫂夫妻和睦,定會綿延子嗣。我晏家何至於斷子絕孫?」晏昶低頭偷瞄一眼崔沅綰的尖頭鞋,一面說著氣話。
「大哥娶了新婦,你以為你就能孑然一人了?你從小不拘禮節,一向看不起我與爹爹一貫堅持著的所謂繁文縟節,你覺著這樣過毫無半點樂趣可言。可二哥你也不想想,人活一趟,哪能事事如意,都順著你所想所願來?就算是萬人之上的官家,行事也常身不由己。何況是你呢?」
於氏這般清醒,倒是叫崔沅綰一頭霧水。她出嫁前便聽於氏是個瘋傻人,時常說胡話,時常做痴舉,叫外人看她不起。嫁來后,於氏三日瘋,六日傻,剩一日便是極難得的清醒明白。可她這日前幾個時辰犯痴傻,這才換個衣裳的功夫,行為舉止竟與常人無異,當真是奇怪。
眼前場面僵持難堪,崔沅綰忙插話道:「二哥,你若是喜歡哪家小娘子,就放心提出來,嫂嫂給你覓新婦,保准你滿意。」
於氏見她幫忙勸慰,忙附和說是。
「嫂嫂,你怎能置我於不情不義之地,你明知我心中……」
「二哥,你心中如何?」於氏逮住這話根不放,忙追問道。
晏昶嘆口氣,道:「娘,你聽茬了。我是說,心中有山河壯景,我本不是埋頭於情愛的俗人。」
「家姑想多了。」崔沅綰掩面笑著,「我只是覺著二哥這話有些荒謬。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府上又不是那玉津園,走來走去,總能意外遇上幾次。二哥說與我井水不犯河水,當真是誆人了。二哥敬我,常送我金石字畫來。我知二哥喜愛繪花鳥畫,送了幾隻金貴的鶯雀過去,又求得不少名家真跡來,皆贈與二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二哥接畫時點頭道謝,怎麼今日只因我說了句實話,便要跟我決裂來呢?」
於氏見崔沅綰面色陰沉,似是心有不快,趕忙點頭說是。
原來是三月一回家,崔沅綰嫁過來后,常常是三日一回家。
於氏冷哼一聲,「娘是有錯,不該時刻逼你。可養你長大成人,你卻只顧自己享樂。平時若非囊中羞澀,在外混不下去了,或是又頂撞了哪位權貴了,你才會想起你還有個家。不過是要你娶個新婦,卻跟要了你的命一般。我且問你,枕邊多一人有何壞處?」
「二哥,你當真是不知何為禮節。縱使你與新婦是知己,與她志趣一致,也得懂得避嫌。她是你嫂嫂,你可懂?」
「娘急什麼,這不是汴京城上下都知道的真事么?」晏昶反問,「若是那日大哥的庚帖遞得晚些,嫂嫂或就成了別家新婦。」
「家姑,我聽人說,三司使家的小女還未曾有婚配。先前赴宴時,那家小娘子與我離得近,我倆便聊了幾句。那小娘子容貌俏麗,想的卻與旁人不同。也是對這繁文縟節不耐其煩,偏愛自由,總想去外面闖蕩。她這性子倒與二哥多有相似。想來這二人若是處在一起,定會擦出火花來。」
「嫂嫂,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我的事,你為何要多插一嘴,多此一舉?」
「二哥你看你這話說的,當真是不像回事。你且說說,除了大哥,還有誰能配得上新婦呢?她與大哥是天作之合,誰都拆不開。」
崔沅綰也不知她這位變來變去的家姑到底想做什麼,不過還是走上前去,低聲問了句:「家姑,你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是我說錯話了,我知錯。可娘分明知道,我最厭煩拿娶妻說事。我有錯,娘也有錯。」晏昶冷笑一聲,似是對崔沅綰方才一番抱怨推責的話頗有怨氣。
「那新婦便先退下了。」崔沅綰無意同她多做糾纏,誰料剛轉了身,於氏便揪著她的衣襟不讓走。
崔沅綰見他話有深意,不留情面地回懟道:「我與官人成婚是順兩家父母之命。庚帖送到后,我爹娘尚未反應過來,晏老便指定了大婚日期,絲毫不容人拒絕。我嫁到夫家,是眾人所求。」
他的算盤打得全府都知,卻唯獨瞞過了晏綏。無他,每每貼到崔沅綰身邊時,晏綏都不在家。
「嫂嫂,既然你對我娶妻的事如此上心,那這事我就放心交給你了。還望嫂嫂,莫要叫我失望。」
「不可。嫂嫂叫我娶三司使家的小娘子,到底是覺著她與我性情相似,還是想叫兩家聯姻,光耀門第?嫂嫂可知,我亦不喜白白淪為世家聯姻的工具。」
「二哥,休要胡說!」於氏聽他想把氣撒到晏綏身上來,忙厲聲制止道。
臨走前,晏昶睨了崔沅綰一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嫂嫂,你明知我話中有何意,為何還要故意找茬呢?」
話音剛落,於氏的眼神便冷了起來。
「嫂嫂真是有心。」晏昶譏笑一聲,「不過便是我有心迎娶,那小娘子中意不中意我還不得而知呢。嫂嫂總不能不顧女家意願,將人強娶過來罷?」
於氏見晏昶還有話要說,不過不欲再聽,發話道:「二哥,你先出去罷。你這一鬧,我有些頭疼。我還有話同新婦說,你也男郎,也不便在場。」
崔沅綰心一狠,定要在今日相聚時攛掇於氏給晏昶定下親。
晏昶不是愚笨人,自然知道要是他再呆下去,崔沅綰便會把他做的事都抖出來。權衡利弊,自然是早早離開得好。
晏昶有口難辯,何況是他騷擾崔沅綰在先。
晏昶終於敢與崔沅綰對視起來。崔沅綰的眼眸里坦蕩清白,絲毫不懼他會放出何話。這是這般明媚張揚的樣子總叫晏昶心中憤懣不平。
「是么?照二哥這般說,我與你大哥,與姑舅,與世間大眾,倒是都成了沉溺情愛的俗人了。」
「就像,大哥把嫂嫂搶過來一樣么?」
原來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候都分到了自家兒郎身上。到底把她看成外人,她常在於氏跟前伺候,就沒見過她清醒幾次。可每每晏綏或晏昶來瞧她,於氏便成了講道理的明白人。
於氏在崔沅綰面前揭晏昶的短,晏昶是敢怒不敢言。於氏說的都是大實話。自弱冠后,他便向晏梁要了一筆錢,與他那群好友建了個茶館,生意慘淡,曲終人散。後來他又向晏梁要了一筆錢,不知用到了何處,竟是穩賺不賠。
晏梁怕他劍走偏鋒,拉著他仔細盤問一番。晏昶說是把錢投到了汴京某處地皮上去。那塊地起初不顯眼,後來新法施行力度加大,那塊地被皇家高價買走,每月還多給他錢。晏昶這般機智的賺錢法叫晏梁放下心來。此後晏府無人管二哥的出入,他來去自由。
「新婦,你知道夏昌么?」
「家姑,二哥這般桀驁模樣倒是叫我想起了胞弟,都覺著外人欠著他們。」
他不在意府內僕從的看法,可崔沅綰在意得緊。
崔沅綰含笑不語。待晏昶走遠后才嘆了口氣。
崔沅綰被他這話氣笑了來。莫名的笑聲叫於氏不解,問道:「新婦,你笑什麼?可是有什麼隱情?」
於氏被他這不孝話給噎了住,朝崔沅綰使眼色,叫她趕緊給自己解圍。
崔沅綰說罷,場面便冷了下去。她沒聽見於氏說話,抬頭望過去,於氏竟又成了那般痴傻模樣。
「兩全其美。」崔沅綰不卑不亢地回道,「二哥需知,人活一世,哪裡會事事勝意。這樁婚事,你若不滿意,那便再換一家。不過我都給你操著心,要娶新婦,還是這家小娘子與你合得來些,婚後依舊快活。」
「我想不起來了。」於氏眼神空洞,與方才幹練精明的樣全然不同。
於氏還未開口,晏昶便一口回絕。
於氏強拽著她衣襟一角不讓走,崔沅綰只得坐到她旁邊,聽她說話。
「我知道。」崔沅綰說道,「不過夏長史與我並無交集。家姑提他作甚?」
「夏昌他品行不端,你要避開他走。莫要在他面前出風頭,他要是記上你就完了。」於氏似是陷入回憶,盯著前方一梨花凳發獃。
「我是大哥的新婦,平日里來往的都是城裡安人或是哪家小娘子,與男郎見的面不多,更不要說是夏長史了。」崔沅綰覺著於氏這番話似是在提醒她什麼事一般,可於氏驀地說出這般推心置腹的話,崔沅綰也不知作何反應,只能點頭附和著。
於氏也不聽她的話,自顧自說著:「夏昌這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縱使你為人婦,深居內宅,他若看上你,也能把你給搶過去。搶過去也不珍惜,凌|虐你一番,你無路可逃。」
「家姑,朝里那麼多作風不堪的官,你都不說。為何偏偏要揪著夏長史不放呢?」崔沅綰輕聲問道。
不曾想這話惹得於氏眼神一變,惡狠狠地瞪著她,嫌她與自個兒頂嘴。
「新婦,你莫要輕敵。」於氏留下這麼一句,便催她趕緊離去。
到底也沒說出個好歹來,於氏莫名氣急,崔沅綰也攢著一肚子氣。
晚間用膳,於氏又不知想做什麼事,竟求晏梁叫一大家聚在一起用膳。
原本是各院有各院的小膳房,晏梁或與於氏一同用膳,或與幾位受寵的外室用膳。而晏綏與崔沅綰自成婚便是小兩口呆在一起用膳。晏綏那脾性也不容許有人插足其中。平時晏昶若來,便是自個兒一人食。
只是今晚不管事的於氏竟做出這般舉動,當真是叫人摸不著頭腦來。
晏綏來得晚,這膳用得也晚。
戌時二刻,一家子人都到齊了來,圍著坐到一張圓桌上。
崔沅綰這位置坐得巧,左手邊是晏綏,右手邊是晏昶。這桌上沒有礙眼的外室,只有一家父母兒郎與新婦。
「你看看,一家齊整整的,多好。」於氏滿臉笑意,在晏梁身邊耳語著。
「可惜二哥家的新婦不在此。」於氏說道。
晏昶聽罷這話,喝粥的動作一滯。
「食不言寢不語。夫人,禁聲喝粥罷。你總說想老家的玉米糝,二哥孝順,專門跑了一趟老家,給你提過來一袋玉米糝。你多念念二哥的好,就莫要再念叨他了。」
晏梁看向於氏的眼裡滿是鄙夷,他這一發話,尚在對面說悄悄話的崔沅綰與晏綏也息了聲。
這餐桌上的風起雲湧晏綏早見過數次。爹娘貌合神離,娘時瘋時傻,爹風流偏信。幼時晏梁脾氣更大,常常是陰著臉無端斥責他兄弟二人。
親情溫存,不過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假象罷了。
幼時晏梁是一家之主,現今兩位兒郎都長成人,出人頭地,家裡掌權的,自然不是心無大志的晏梁。
「娘把我們叫過來是有話要說罷。若是食不言寢不語,自可各回各的院里去,何必專門跑來一趟聽著靜默的聲。」晏綏說道。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樂來。
「那你就說。」晏梁沒心同晏綏爭個高低來,何況他也爭不過。
晏昶嘁了聲,朝於氏問道:「娘,你有什麼話要說么?」
於氏怯懦地搖搖頭,她被晏梁說怕了,不想惹事來。可她又不願叫孩兒們白跑一趟。
「我只是想讓一家聚聚。我總做噩夢,不是夢見大哥遇險,便是夢見二哥生病。我心裡慌,想多看看你們。我說不出什麼話來,要是有事,你們就先走罷。」
於氏這話可憐,她叫人走,可話意卻是不想叫人走。崔沅綰自然知道她為人母的心思。
「家姑,既然人都來了,就莫要說喪氣的話了。」崔沅綰給於氏挑了塊嫩魚肉,放到碟上。
「家姑,吃飯罷。」
桌上只一蒸魚,一薺薺菜,四碗粥。於氏不愛吃菜,崔沅綰給她夾塊魚肉也是理所當然。可這般舉動卻叫晏昶多想了來。
「魚肉補腦。幼時我常吃魚,養娘說孩童吃魚聰明。想來吃魚多,人就不會愚笨了。」晏昶說罷,叨了塊魚皮,「這魚當真是嫩。」
晏綏清楚他意圖,回道:「你想說什麼,說便是。一家人,說話何必拐彎。」
「那兄長以為,我想說什麼。」晏昶也不怯,明眼人都能瞧見晏綏臉上的不悅,可他偏偏逆風而行,叫一旁站著的養娘都替他捏了把汗。
晏綏不把晏昶的叫囂放在心裡,一面給崔沅綰冷著熱粥,一面說道:「我以為,那些魚肉進你肚裡當真是浪費無用。若你肯把那些小心思花在仕途上,想必也不會如眼下一般一無所成。半大不小,無傍身官職,整日遊手好閒,交二三狐朋狗友。這就是你常掛在嘴邊的愜意快活日子么?」
晏綏的兄長風範也只有晏昶能逼得出來了。崔沅綰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間來迴轉,二人劍拔弩張,對話盡顯鋒芒,恍若下刻便能打起來。
「兄長高貴,自然看不慣我這粗鄙日子。我自知,我不配與兄長相比。我自知,我說的話不中聽,可我……」
「那便禁言閉嘴,離我遠些,離我新婦遠些。自知不配,便不用時常前來受辱。」
晏綏滿眼輕蔑,晏昶這些自以為天衣無縫的伎倆,在他面前,便是再低劣不過的兒戲罷了。
說他汲汲名利,晏綏並不在意。他確實是享受權勢滿身的人,他生來便不願待在深山老林里隱姓埋名淡然度過一生,他一步步往上爬,哪怕死在權勢塔下也不悔。
可他在意晏昶對崔沅綰的齷齪心思。晏昶以為他能竄空子討好崔沅綰,卻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下。
叫他愉悅的,便是崔沅綰從始至終都未接受過晏昶的示好。崔沅綰很聽話,從不願多施捨晏昶半個眼神來。
「這……這是作甚。」晏梁自是沒想到兄弟相爭竟會發生到他家裡,還是在難得一起的用膳時。
「既然難得相聚,那我便把話說開了。」晏綏說道。
「你既叫她一聲嫂嫂,那她只會是你一輩子的嫂嫂。旁的,絕無可能。你知我脾性,睚眥必報。我不是寬宏大度的人,你既有膽做出那些腌臢事,那便要想好後果。」
「回去后還是想想如何存下錢過日子罷。道阻且長,行則將至。人活一世,哪有兒一帆風順的呢。」
晏昶被他一番番示威的話震懾了住,話中深意一重又一重,竟叫他不知先思慮哪些事來。
晏昶心機被晏綏公然戳破,半分情面不留。晏綏能與他撕破臉來,可他卻不能把心裡事放到檯面上來說。
晏綏打小便壓他一頭,直至眼下,他還是在晏綏面前抬不起頭來。
人活一世,為的是尊嚴。可晏昶只能忍氣吞聲,咬著牙說是。
這次用膳風波不斷,早超出了於氏的預料。於氏身子止不住顫唞,往晏梁身邊傾去,祈求得個庇佑。奈何晏梁也是瞠目結舌,只往一旁躲。
能解這死局的,還得是局外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崔沅綰一想便知,晏家的矛盾不比她家少。
「官人,你要是再攪攪這碗粥,它便泄||了。」崔沅綰揪著晏綏的衣襟,輕聲問道。
小娘子家嬌嬌怯怯的聲音打破了僵持局面。晏綏知崔沅綰是在解圍,給眾人台階下。看在她求情的面子上,覺著魚死網破也甚是無趣。
「要我喂你么?」晏綏問道。
崔沅綰搖搖頭,靠在晏綏身旁小聲說著:「姑舅都在看著呢,回屋由你去鬧。」
她沒提晏昶。不過一句話,便留下無限遐想。
崔沅綰說由他去鬧,那便真的是任他胡亂折騰。床榻之上乖得不成樣子,偏偏又會不時露出些野性來,常叫晏綏覺著驚喜。
他不是柳下惠,自然不會拒絕崔沅綰的示好。
「乖乖吃罷。」晏綏說道。
二人交談的聲音雖小,卻在死寂的屋裡顯得如此清晰。膩歪的話在場眾人都能聽清。
晏梁撇著嘴,感慨自家孩兒就是生猛。於氏這會兒又痴了來,還得叫養娘在旁仔細服侍著,不至於鬧出醜相來。而吃癟的晏昶,直直地看著崔沅綰與晏綏之間的你儂我儂。
他把碗里的粥當成十惡不赦的罪人,一口一口悶著。
這一餐只有崔沅綰吃得暢快。飯後她早早地洗漱沐浴,收拾好后便靠在床頭,拿著《洞玄子》看了起來。
她從未覺著房|中|術是難以啟齒,註定要做壓箱底的腌臢事。
握雨攜雲,陰氣與陽氣相|合相繞,最能紓解心緒。
可每每與身邊人提到此書,她們便一臉懵懂。幾乎沒人讀過《洞玄子》。在她一番解釋后,又有多少人滿心不解,覺著她甘願墮落,敗壞名聲。
她先前與晏綏提到此書時,晏綏亦是一頭霧水。不過晏綏後來是看入了迷,只嘆先人智慧。在這事上面,她與晏綏生了天大的默契。從初次到熟稔,彼此磨合,每每從中受益非凡。
這事成了二人心口不宣的秘密。每每遇見煩心事,便要死去活來地折騰彼此一番。
晏綏自身好,又上進肯學,不斷鑽研。對待這事如對待殿試一般,慎重沉淪。
崔沅綰看得認真,自然沒注意到晏綏悄聲進屋。
眼前驀地蒙下一片黑影,崔沅綰一抬頭才發覺晏綏走到了自個兒身前。
「好哥哥,你走路怎麼連聲都不帶?」崔沅綰嬌嗔著,依舊肆意卧在床榻上,任由晏綏坐到身旁動手動腳。
「你品品這話,走路能帶什麼聲?好妹妹,莫不是想聽拖沓聲,聽鞋面與地摩攃的聲?」晏綏撐在崔沅綰身前,盡情調侃著。
他剛也去沐浴一番,眼下衣襟半散未散,肆意敞著。
「你真是半句不饒人。」崔沅綰將那書往晏綏懷裡一扔,沒用力,如貓撓一般。
「我聽慣了你的氣息。一呼一吸之間,便是氣。」崔沅綰說道,「每每看《洞玄子》,便覺當真如書中所言。不光是此事,小到家事,大到國事,一方動則一方從。不動則不從,有動有從,家國才得以昌盛繁榮。觀前朝,開國何其壯哉,末了卻以起義草草結束。蓋上不作為,下難以從。」
晏綏正低頭翻著《洞玄子》,聽崔沅綰思緒竟發散至此,一時哭笑不得。從前他猴急,與崔沅綰從前都是床榻上糾纏最多。他不欲同崔沅綰多言家國大事,覺著這些事離她甚遠。
眼下她主動提及家國,晏綏卻是意料之外地欣喜。他有一瞬覺著,崔沅綰當為他的知己。崔沅綰一句話便把他數年所學得的道理給講了出來,豁然開朗。
有人懂他。晏綏這般想。這件事上引起的愉悅要比床榻之上的愉悅快活百倍。
晏綏眼眸發亮,自個兒都沒注意到,他在慢慢傾身過去,恨不能與崔沅綰心貼心。
「說也是如此。」晏綏說道,「國朝都是有壽命的。多則幾百年,少則幾年,興盛與敗落,再強大的國也會經歷此事。」
二人一言一語地說著,似是都忘了最初要做什麼。
愈說愈覺著心意相通,身子也近了起來。最終,不知誰扯了誰的衣帶,誰親了誰的嘴角,誰拉下了床帷,一切水到渠成。
縱情到極致,便是忘情。燈燭昏昏暗暗,月影斜照朱牆。緊緊相擁相牽的某刻,崔沅綰也曾想過,要是這般過下去會不會好。
她無心無力再去琢磨自個兒要用什麼神情,什麼反應去討好晏綏。只恨那夜太長,長到竟叫她生出別樣心思來。
*
那次意外攀談后,晏綏便打開了話匣。從前時刻避諱,不肯同她說朝中事,不肯告訴他中舉前苦學數年的事。從前二人說話最多的時候,便是在床榻之上。而今,晏綏逐漸敞開心扉來,請她走到自個兒的心裡看看。
不過這樣風平浪靜的日子只持續了九日。
中旬,福靈邀她去公主府一聚。福靈又提到了那三位小官人,甚至把那三位小官人帶到她面前來。
「崔娘子,你且看看,這三位小官人與從前相比,有何變化?」福靈說道。
福靈拉著崔沅綰走到連廊里去,望著不遠處一方亭內的人,叫她好好瞧瞧。
崔沅綰倒也想恭維福靈幾句,只是離得遠,她只能看到三個身影來,人臉也看不清。於是便實誠說道:「公主,我看不清他們臉上神情。只看這三道身影,倒是覺著人清瘦許多。」
「崔娘子說得對。」福靈回道,「那蠱蟲無毒無害,蠱也無害。只是這三人知道自個兒身上被下蠱后整日擔憂,寢食難安,瘦了不少。」
許是先前從未接觸過蠱毒,崔沅綰聽了福靈這話,心裡也不舒坦:「公主在他們身上下蠱,難道不怕背後遭人議論么?」
「別怕,也莫要擔憂。我做這些事,都是同人商議過的。他們本就與我疏遠,又過得不如意。這次替我做事,做成自然有好處。不過是一場交易罷了。」福靈說罷,拉著崔沅綰朝那亭處走去。
「崔娘子放心,我給你打掩護。偷摸查事,晏學士那處是不會知道的。」
只是福靈剛說罷便被打了臉。
府上女使匆忙跑來,說晏學士尋自家新婦來了。
晏綏來得急,誰都沒能攔住。
身後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崔沅綰扭頭看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