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修羅場
第四章四:修羅場
崔沅綰聽罷,抬眸望向晏綏。
忽閃忽閃的雙眼似是迷茫無措的林中鹿一般,那般無害地求助著面前的人。那樣美的眼眸,任誰見了都會不自主沉浸其中。
晏綏亦是。對視的一瞬,他的心都漏跳了幾分,從未有過。
「學士還請自重。」
小娘子嬌怯的話落入晏綏耳中,怯生生的,彷彿他會吞了她一般。
「無妨。」晏綏輕笑,月明地能窺見崔沅綰面頰上的緋紅,晏綏心裡觸動,「畢竟這會兒,汴京里都知道崔家小娘子是我的人了。」
話語十分自信,甚至讓人忽略了他是插隊娶親的事實。
「跟著我,你不會受苦。」晏綏驀地說出這樣的話,「聽話就好。」
崔沅綰愣愣地點了下頭,她這般木訥模樣倒是無意間取悅了晏綏。
王氏見狀,又趕忙把崔發攙了過來。
門緊閉著,那處陰暗,崔發叫晏綏多加小心。
晏綏說沒事,只是眼神有意往崔沅綰身上瞥去。
*
戌時三刻,見時候不早了,晏綏起身告別。
「回去罷,起風了。」晏綏說罷,轉身離去。
忍受一個慫種,不如馴服一頭野獸。她跟晏綏一樣,都期待著不久后的婚姻生活。
崔發也沒再說話,衝到了一行人最前頭,一邊走路還跟身後的晏綏說話。吐了官場的苦水,崔發心裡才算好受了一些。
崔發的醉態不算好,紅臉迷濛眼,有時還嚷嚷幾句。叫屏風那邊的王氏張氏聽見了,都趕緊過來勸崔發趕緊閉嘴,夜深人靜,多說就會多生茬子,可不能在這要緊關頭叫人告密了去。
那是位妖媚的美人,看過一眼,沒人會不淪陷進去。這話是晏綏從旁人口中聽來的。也有人說,越美的人心越狠。晏綏眸色與深夜淪為一體,讓人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成郎,快回屋歇著去罷。」張氏慣會兒心疼人,眼下就要攙著崔發走出去。她心疼人不分時候,可叫王氏心裡苦啊。張氏的話無疑是在催著晏綏麻溜走,這可是貴家女婿,朝中重臣,要走豈不得是一大家人恭敬地給人送走。
崔發顯然還沒說盡興。御史中丞平日里說的都是些諫言,今日與晏綏同坐一席,兩人聊得開,崔發一直灌酒,喝上了頭還妄言要和晏綏做拜把子兄弟。
「慎庭,叫那車夫多留個心。畢竟謁禁擺在那裡。」崔發見了涼風清醒不少,驀地想起謁禁,趕緊囑託幾句。
王氏滿眼歉意,「他就是這沒出息樣,慎庭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王氏會意,「二姐,你送學士一程。夜深了,路不好走,你也多說幾句囑咐話。」
「送人,我讓你送。我們一家人都去送,免得你再丟人。」
眾人聽了他這話,都鬆了口氣。
崔發這時又清醒了幾分,「我沒醉。慎庭,走罷,我送你。」不等人反應過來,崔發就摟著晏綏的肩膀走了出去。
「瞎說什麼話呢。」王氏罵了張氏幾句,兩人就是崔發的左膀右臂,各自都惹著火。
崔沅綰正哄著鬧脾氣的慕哥兒,一聽這話,起身來朝晏綏這邊走去。
晏綏說是,「台長不必擔憂。我能晚間來,自然也能晚間走。」
儀態很好,彷彿下一刻就要乘鶴歸去一般。崔沅綰心想。下頜處的觸感她還記得清楚,這一交鋒,倒是把她的野心也勾了出來。
不過門一開,就又叫眾人心一緊。
不遠處有一駕馬車停著,而門外站著的,是林家大郎,林之培。
兩方人都驚了。
林家收到退婚的信,全家都亂著。林番海猜到是有人截胡,可萬萬沒想到那人是晏綏。林之培更沒想到,先前他與晏綏見過幾次,也聊了不少。
晏綏說,他瞧不起兒女情長這些空泛的事。林之培卻在他一遍遍說著自己的情意。
「若能娶到崔二娘,一生無悔啊。」
那時晏綏是何反應呢?只是嗤笑一聲。
而今奪人之妻的也是晏綏。
收到信與消息傳開不過兩個時辰,如今人人都恭賀著晏家,詆毀他林家的也不少。
林之培的出現也叫晏綏覺著有趣。
晏綏眯著眼,根本不屑與這等慫人相望。
崔沅綰倒是多生感慨。
她很久都沒見過林之培了。自他拜為相,崔家便敗落了下去。她住在破屋裡,大病都求不來一方葯,都是拜林之培所賜。
林之培是個老實人,也是個想往上爬的野心人。不過懦弱的性子變不了,身份再高貴,在崔沅綰心裡也只是個慫種。欺軟怕硬,只是空有個俊俏的皮相而已。
就像眼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長立,一臉不可置信,嘴唇都被氣得發抖。他的眼眸清亮,也正因如此,才叫人心軟,有愧疚感。
最終,他沒提婚約的事,更叫崔發心裡愧疚。
林之培憤恨地看向晏綏,怒聲道:「謁禁在大學士面前就是一紙空文么?若是連累台長,該如何是好?御史台那可是個吃人的地,台長那般嚴謹做事,才穩住了地位。若因學士這般莽撞作為被小人告發,該如何是好?」
到底是年輕氣盛,崔發還哄著捧著的人,到了林之培口中,竟成了要害人命的宵小之輩。
晏綏挑了眉,並不在意。反倒是崔發忙把林之培拉了過來,叫宅老趕緊把門關上。
「明頌,御史台講究避嫌,可官員是人,規矩是人定的,是死的,有時不能這麼較真。」崔發大言不慚地說著。可他當上台長那一年,多少人因謁禁被參了一本,最終不都流放到了儋州去。林之培腹誹著,還是那般抱怨模樣,只是不好意思再說什麼罷了。
「你又為何深夜來此?」崔發問道。
林之培身形一僵,囁嚅著:「還不是為了她。」手指指向崔沅綰,一時間,眾人都朝她望去。
這話自然是在挑釁。
不待崔沅綰說自己委屈,晏綏便頗為護短地開了口。
「還勸林大郎慎言。你指的那個她,不日便是我的夫人。」看似是好心的提醒,又何嘗不是一聲警告。
林之培倒是不怕,「是我先遇見她的,是我先表明心意的。」那般深情模樣,任誰看了都動容。
除卻另兩人。崔沅綰覺著噁心,晏綏覺著晦氣。
「情愛一事,也講究先來後到么?恐怕不是罷。」晏綏低聲說著,警告之意,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林之培被噎了口。對頭是晏家,他惹不得。
夜深人靜,兩位男子卻針鋒相對。
林家與晏家本就叫崔發分外頭疼,如今兩家倒好,各派了一人來,生怕場面不夠亂一般。
「好了,不早了,都回去罷。」崔發看了看林之培,又看了看晏綏,只覺得頭大。
「慎庭,記得方才我說過的,不可掉以輕心。」
晏綏點頭道好。
「明頌,你是如何來的?」崔發問道。
林之培只覺失算,人就怕比較,一出高下,可他又不能不回話。
「騎驢來的。」
這話一出來,一旁站著看好戲的張氏笑出了聲。慕哥兒不懂話里深意,看見張氏笑得難耐,自己也笑了起來。
孩童的笑聲更能叫人難堪。
晏綏乘著馬車而來,是臨時買來的。就是他家裡最差的馬車,也是別人家重金買不上的。因著晚間出行不引起懷疑,才將就著來的。
而林家確實沒有馬,最好的也是兩三匹驢。
汴京城裡,晏、崔、夏、兆四家鼎立。林家雖是升得快,可寒磣的底子一時半會兒變不了。
這就是差距。
往常這時候崔發是要出來打圓場的,鬧得太過日後相見難堪。可今晚他沒再說話,只是擺擺手,叫兩位才俊趕緊回去。
哪能不在意謁禁呢?他也怕被人蔘,他不像晏綏那般,做的再過都有官家護著,他一步步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自然深知其中艱辛。
晏綏說好,轉身便離去。
林之培好似還不想走,他剛來,想說的話還沒說完。
攻破他最後一道防線的,是崔沅綰的一句話。
「水要往前流,人要往前走。也祝林大郎也找到歸屬才是。」
林之培一怔,他還是想說幾句話,哪怕崔沅綰不聽。
「聽聞二小娘子前兩日落了水,身子還好么?」
崔沅綰點頭,隨即朝自家爹爹說了句:「不如讓我送林大郎一程罷。」
崔發朝大門處望了望,不過數十步路而已。
「去罷。」
於是崔沅綰在前,領著林之培離去。
門開了,門外的狗吠聲隔著幾條巷遙遙傳了過來。
「林大郎慢走。」崔沅綰站在門裡,林之培卻站在門外,一暗一明,卻好似隔了千百道山川一般。
見過薄情郎的虛情假意與背刺,哪怕眼前少年郎的眼眸里有無盡悲戚,崔沅綰心裡還是毫無波動。
這腌臢種,誰愛要誰要,她要走新路了。
崔沅綰兀自合上了門,最後一眼,她瞥見林之培眨了眼,竟落下一滴淚來。
霎時光亮也隨之不見。
*
門外,林之培抹去淚,臉冷了下來,與方才的痴情種模樣判若兩人。
他喚來那匹驢,一晃一晃地走遠。
林之培不見了人影,暗巷裡藏著的馬車才走了出來。
「查查此人的底細。」晏綏低聲吩咐著車夫。
車夫說是,隨即駕馬離去。
晏綏盤著手中的菩提珠,閉目養神之時,小娘子的一顰一笑不受控制地竄進腦海之中。
菩提珠意外盤得不順,晏綏睜開眼,玩味之意盡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