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八十四:前日
第八十四章八十四:前日
望著三駕馬車走遠,縣主才從月明地里默聲走了出來。
方才她出來透氣,林之培緊隨其後。街上落雪,兩人又都是沒心眼的,心裡也沒彼此,自然不會帶傘。縣主說要去相國寺里尋個賣傘的攤子,叫林之培先回去。誰知這廝跟狗皮膏藥一般,說不得勸不動。
崔沅綰跟著晏綏上馬車,林之培才敢鬆口氣。
「總算都走了。」林之培靠牆抄手說道。
縣主嗤笑道:「你也走罷,雪停不下來,半夜三更的,還不趕緊回家侍奉爹娘么?」
林之培最怕爹娘,說是孝順,不如說是愚孝。爹娘給夏昌賣命,他也成了夏昌手裡的一把利刃,什麼危險事都敢做。
要是崔沅綰一人前來,他還能顧念舊情,今晚就撤了動作,叫這幾位好好樂呵一回。只可惜晏綏緊緊護著她,林之培趁著出來透風的空隙,眼色一投,手下人就動作起來。
等晏綏回到丘園時,自會發現事情異常。
林之培勾起嘴角,眸意晦暗不明。瞥眼打傘站在一旁的縣主,嘲她清高。
「這處只有你與我,縣主就不用再做戲了。我們倆,年後就要結為夫妻。誰不知道彼此的樣子呢,現在多相處相處,婚後也不用再磨合了。」林之培瞧她那副病弱模樣,不自主地想起方才崔沅綰的嬌艷模樣,心裡比較著高低。又道:「要是嗣榮王再聽話一些就好了,縣主也不必日日忍受蠱毒折磨,不用做戲給人看。」
良久無言。縣主身子孱弱,微微抖著。她覺著冷,她想跑到暖和地去取暖,可腳踝崴了,站不起來。
縣主覺著他當真是瘋了,反問道:「你想挑撥我與崔娘子的關係?想都別想!」
鞋襪被雪沾濕,裙擺也沾了雪下埋的土,再狼狽不過。紙傘打落在旁,發梢上不斷堆著雪珠,幾乎要將她淹沒。
縣主咬牙道:「崔娘子也好,我也好,都是你上位翻天的工具而已。她比我值得站在陽光下,若註定要有一人跟你做腌臢事,不如叫我上去罷。一條命而已,我還掂量得起。」
「無論當初晏學士搶不搶親,我家衰落是不可逃避的事實。就算你與崔娘子照常成親,後來我還會嫁來做小,不是么?」
縣主拍打衣裳的動作一滯,不解問道:「我為何要恨崔娘子?」
縣主說到此處,眼眸乍然亮了起來,恍若能把林之培心底的陰暗都照射出來。
「看你這幅樣子?哪裡還像個縣主,倒比街上的叫花子還窮酸。」林之培譏笑道,「方才見你與她說得開心,難道就沒一瞬恨過她么?」
林之培刻意把「新婦」二字咬得很重,伸手拽著縣主的手腕,將人拉了起來。明明也是香肌玉膚,可他多看一眼都嫌惡。
恨到想同歸於盡,玉石俱焚。
那是林之培的眼線。主僕二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起來罷,我林家將要過門的……新婦。」
「橫刀奪愛?」縣主品著這詞,輕呵一聲。她彎腰撿起傘,抖落傘骨上的霜雪,撐在身前。她的傷疤每時每刻都被林之培揭著,林之培用骯髒的話語提醒她,她只是個工具,對待工具,不需尊重。
林之培:「若沒有晏慎庭那廝,她早是我枕邊新婦了。婚事本是板上釘釘,可恨晏慎庭橫刀奪愛。那時林家不比晏家強盛,家族勸我,忍辱負重。他們都沒想到,不過半年,林家便躋身四大家族之中,曾經瞧不起我的,都跑來巴結。你家不也是么?我知道你對這樁婚事不滿,你我定婚前素不相識,你要仰靠我,就只能一昧討好我。若不是她,你仍會是高貴的縣主,而不是眼下中毒的可憐蟲。」
林之培直呼嗣榮王名號,縣主心裡憤怒,臉卻無半點慍氣。兩家做交易,犧牲的卻是她。她嫁進林家,蠱毒卻解不了。但夫家娘家都不在意這事,就算她橫死荒野,想是也無人知道。
說罷轉身走出巷道,乘馬車而去。
縣主斷不會向林之培求饒。可林之培卻樂意看她臉色變了又變,最終認命地閉上眼的模樣。
林之培常把她跟崔沅綰作比,以為能叫她倆心生間隙,卻不曾想,她對崔沅綰越來越愛,對他是越來越恨。
「跟夏長史報信,生辰宴可以再露出些馬腳來。」林之培對眼線說道。
縣主往後退了幾步,她想離林之培遠些,離得近,心裡瘮得慌。在快走到巷外時,突然被人撞倒在地。
林之培瘋,可她清醒。
眼線點頭,腰杆子慢慢直了起來,容貌身形大變。哪是一佝僂腰的漢子,分明是會縮骨功與易容術的殺手。
殺手是夏昌身邊的親信,派到林之培身邊做事,雖聽他的,可還顧著多生個心眼子,對林之培有所防備。
見殺手遲遲不退去,林之培不耐。還未曾開口責罵,便聽殺手道:「主子先前說,馬腳要晚些露,生辰宴只給個提醒便可。」
林之培說是,「本來是能留一手的。只是方才見縣主這般傲氣模樣,想及她……」提到崔沅綰,林之培心裡的恨意斗然攀升,決定要下狠手,「照我說的去做,夏長史自有考量,他會贊同我的法子的。畢竟,官家的心在往新黨那處偏,我們等不起。」
招呼過殺手,林之培直挺的腰桿霎時彎了起來,沒一點精氣神,眼裡卻透著詭異的光芒,月光灑下,他從巷裡踱步走出,好似剛爬到陽間快活的惡鬼,貪婪邪惡。
*
廿二,夏夫人生辰的前日。
崔沅綰夢裡驚醒,心悸慌亂,坐起身來,揪著胸`前衣襟,覺著透不過氣。
她的小腿本來在晏綏腰腹上放著,隨著安穩的呼吸聲一起一伏。只是她一醒,小腿從晏綏身上滑落下來。腳趾正麻著,無意蜷縮再伸展,正好勾到了那沉睡著的老二。
晏綏悠悠轉醒,「怎麼多不睡會兒。」
昨晚回家后,兩人又折騰一番,歇息得晚。眼下窗外還黑著,天沒亮就起來,一天都會提不起勁來。
崔沅綰捂著胸口,總覺風雨欲來,壓抑得緊。揪著晏綏鬆散凌亂的裡衣,輕聲問道:「你說,夏夫人生辰宴,會不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晏綏沉思,昨晚回去后,確實被人找上了茬。那邊不是真心找事,只是前來挑釁一番,試探底線。小事不值得他出手,索性叫閑著的炔以處理。
生辰宴當然會發生事,不算小,不算好。不過晏綏早有防備,到時與同僚裡應外合,把夏昌謀逆的事查清楚,把崔沅綰大姐的事查清楚,旁的都好說。
然這些事晏綏不欲同她多說。
「別怕,我在你身邊,公主也在你身邊。我們的人都聚在堂里,夏昌縱是再有膽量,也不會在生辰宴上揭竿而起。」晏綏環著她的腰,將人拉到懷裡,蓋好被褥。
暖熱的胸膛叫崔沅綰安心,闔眼昏昏欲睡,卻猛地想起一件事。
掙扎不起,只能靠在晏綏懷裡,細聲問道:「我那庭院如今怎樣了?」
晏綏微愣,「庭院……」
崔沅綰瞪大眼,「就是我搬出去靜養的那個庭院!」
往事明明不堪回首,可崔沅綰也沒法子,話不中聽,頂著晏綏熾熱的眼神說著:「庭院里,還有一些筆錄,都是關於大姐那案的。當時我查到,僅存的大夫並不是一年都住在夏府,而是每月都會從夏府出來一趟。早晨出,黃昏歸,中間是出來採藥草的。大夫家院後有一片地,原先是荒地,後來種上了各種稀奇藥草。他在夏府待著,估摸也是給人看病。一些藥草難拿,只在家院里種著,他要治病,就必須回家。」
這些隱秘的事當然是六郎查到的。不過哥仨的事亘在晏綏心頭,早成了兩人心照不宣的說不得的秘辛。崔沅綰避重就輕地說了出來。
晏綏挑眉,長哦了聲。
看崔沅綰眼眸明亮的樣子,就知她還有話沒說完。晏綏又問:「還有呢?」
崔沅綰心亂如麻,強裝鎮定道:「大夫出來,是有固定日子的。每月廿三。」
所以夏夫人生辰當日,大夫也會外出採藥。而他們來夏府查事,關鍵是找大夫當面對峙。可大夫卻不再……
「這可怎麼辦。」崔沅綰揪著晏綏衣襟,低聲說著。
晏綏輕笑,「他走,我們追不就成了?大夫這一走,倒是給了我們機會。若他在夏府,我們的行動必然處處受阻。夏府到處是夏昌的眼線,那是個虎狼窩,會有無數阻礙。可大夫一旦回到家,暗衛軍會立刻包圍他,暗中觀察。大夫為夏昌做事,想是受他威脅。我們找到威脅處,可助大夫一擊脫離,從而為我所用。」
崔沅綰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可總覺著事情沒晏綏說得這般簡單。
因為七月之前,大夫都是每月十三才能出府回家。而七月後,日期改成了每月廿三。
十幾年來都不曾變的規矩,在今年夏日裡變得突然。
逐漸有個不成形的想法籠上心頭,這團黑霧,越滾越大,叫她心裡害怕不止。
實在是太巧了,世上本來沒有那麼多巧合可言。她不信,所有巧合都恰好發生在她身邊。
「那就靜觀其變罷。」崔沅綰說道,「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晏綏抬起她的手腕,欣賞半刻,又把手背湊到嘴邊,輕輕落下一個吻。
卯時一刻,除了大內的人,旁的都在床榻上酣睡。
知情人,都在期盼著明日的生辰宴。而今日,他們要做的是養精蓄銳。
趁頭還安在脖頸上,做好萬全準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