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九成相似的樣貌,一模一樣的名字,這一切難道都是巧合嗎?抑或說,這才是我的命數……
付東樓長嘆一口氣合上了手中的書冊。
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映入眼帘的不是家中仿古的吊燈,而是真正古香古色的黑酸枝匡床。三面半的床圍上滿是雕琢精細的竹子,彷彿被風一吹就可以聽到竹葉沙沙的響動似的。
要是放在平時,付東樓定是要圍著這床仔仔細細鑒賞一番,而且還會把自家對古董鑒賞頗有心得的爺爺叫上一起圍觀。可睡在床里的人是自己,付東樓哪還有半分欣賞國寶的心情,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昨日那種種荒誕的經歷都是真實的,而不是一場夢。
被捲成圓筒狀的書冊在手中一敲,付東樓搖頭晃腦地嘟囔了一句:「既來之,則安之。」
「這『既來之,則安之』的上一句是什麼啊?」
「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誒,不對,你是誰啊?」付東樓下意識地接茬,說完了才注意到一個陌生的面孔進了書房。來人年輕俊朗眉目含笑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就是這個打扮……嘶……夠前衛。
頂著雞窩頭穿著百家衣的人絲毫不覺的自己這身打扮與雅緻的書房格格不入,還拍著巴掌調笑付東樓道:「不錯不錯,答得很對。不過托我來這裡的人和我說未來的瑞王卿大字不識胸無點墨,看來是有些言過其實了。如此甚好,我原還以為我要來教一個大娃娃寫字呢,著實鬱悶了一晚上。」
「呵呵!過獎!」付東樓揉揉抽搐的嘴角。尼瑪,這群古代土著一個兩個都來鄙視老子的智商!
似乎是見付東樓面色不善,來人笑著整了整身上那件破布片拼成的衣服作揖道:「在下翟夕,國師木炎的二弟子,受王太卿所託來給付公子當西席。《禮記》有云:教學相長。日後還望付公子多多指教。」
付東樓趕忙學著對方的樣子還禮,剛一拱手腰還沒彎就聽對方換了一種不著四六的腔調繼續說道:「付公子還真是個大美人啊,瞧瞧這藍眼珠子,比大食來的藍寶石還漂亮。嘖嘖,柏鈞和這小子有福了,他這個男媳婦可是把這成都城裡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全都比下去了。」
「你真的是王太卿找來的西席?」付東樓抱著胳膊一挑眉。
「是呀。昨天晚上付宰相火急火燎地找到瑞王府,說你失憶了,本來就不怎麼聰明的人現在更是連今夕是何夕爹媽是誰都不知道了,大夫怎麼都查不出病因。王太卿一琢磨剛好你也沒正經念過書,就派人去找我來給你上課。除了識文斷字之類的,宮裡的規矩禁忌也要給你講講,務求在大婚之前把你塑造成合格的瑞王卿,至少面子上看著不能差。」翟夕說著還掐著指頭算了算,「今兒個是三月初二,大婚定在八月十五,咱們還有五個半月的時間,有點緊啊。」
「哦。」付東樓走到書桌后的圈椅里優雅地坐下,雙手在桌子上支成三角狀,抬頭沖著翟夕露出一個貴族般高貴而淡漠的笑容,「我以為你是猴……王太卿找來的登徒子呢。」是猴子派來的逗比才對。
「你才是登徒子!」翟夕桃花眼瞪得溜圓,好像是受了極大的侮辱,「你見過我這樣的登徒子嗎?登徒子哪個不是……」
「是沒見過。」付東樓截了他的話,「走馬章台之人若是玉樹臨風自有姑娘們擲果盈車。閣下這幅尊容……」萬分嫌棄地瞟了兩眼,「扔過來的只怕都是些爛菜葉子吧。」
話音一落屋子裡靜了下來,付東樓見翟夕一臉尷尬地站在原地似是有些不知所措,暗暗後悔自己說話刻薄了讓人家下不來台了。不就是說自己比女的還好看嗎,也不至於就這樣損人家。他以後還要做自己的老師,有求於他的地方多了,還是先道歉吧……
「你別往……」
「你為什麼……」
同時開口的兩人又是一愣,還是付東樓謙讓了下:「你先說。」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呢?」翟夕搔了搔後腦的頭髮,「就算你母親是胡人舞姬出身,可你爹是宰相啊。」
「啊?」付東樓一頭霧水,可又隱隱絕對對方下面沒什麼好話……
「外室的孩子是上不得族譜的,但你現在是准王卿了,付宰相已經答應讓你認祖歸宗,還是認在正室夫人名下,你以後就是宰相嫡子了。秦樓楚館里的風塵女子賣笑小倌是什麼人,你怎麼能拿自己和他們比呢?」
果然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付東樓似乎都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了:「我幾時拿自己和他們比了……」
「我不過是誇了你好看,你就說我是登徒子,又說我走馬章台被人扔爛菜葉子,可不是……哎呦,你這砸東西可不是好毛病!」
一塊硯台在翟夕腳下砸開,嚇得他往後跳了大大的一步。
「砸你,砸你還是輕的呢!」轉身摘下書房裡鎮宅的寶劍,付東樓麻利地把劍抽出來指著翟夕,「再廢話老子砍了你信不信!」
看到付東樓拔劍,翟夕反而不怕了,好整以暇淡定從容地指著付東樓手裡的劍道:「我就再說一句,你手裡這劍,鎮宅用的,沒開刃。」
「你妹!」
「你都要嫁給瑞王了就別惦記著我妹妹了,惦記也是白惦記。」翟夕湊到付東樓身邊,修長的手指敏捷地纏上付東樓的手腕輕輕一敲,那柄寶劍便從付東樓手中掉進了翟夕手裡。
「你會武功?」付東樓揉著麻酥酥的腕子訝異地回頭瞪著翟夕。原來古代真有武林高手啊,一定要學!不求飛天遁地,能強身健體也是好的啊,當下也不再計較翟夕的那張賤嘴。
「連我妹妹都惦記上了可見你最近是憋得不行了,剛巧我今天給你送了個人來。」還劍入鞘,翟夕沒接付東樓的話茬,而是沖著門外擊掌三下,「進來吧。」
「你回來了。」
柏鈞和腳步一頓。循聲看去,顧賢正坐在茶桌前悠閑地烹茶。父卿在書房裡等著自己是柏鈞和沒想到的,整過衣冠之後柏鈞和對顧賢施禮道:「請父卿安。」
「過來坐,嘗嘗為父烹制的廬山雲霧茶,這可是剛剛到的貢品,說是今年第一茬採下來的,江州潯陽郡守巴巴地給太後送了過來。太後知道我喜歡喝茶,便直接賞給我了。」
雙手接過顧賢遞過來的茶杯,柏鈞和坐下說道:「這種好茶父卿留著喝就是,兒子不是父卿這般雅人,若是喝不出門道來豈不是糟蹋了好茶。」
「都要娶媳婦的人了還這樣油嘴滑舌,一點茶葉算什麼,將來為父身後什麼不是留給你的。」顧賢側著頭打量了兒子幾番,「我兒如此英武俊朗,不知要迷死成都城裡多少男女呢。」
顧賢調笑了兒子一句,柏鈞和卻半晌沒接話,只垂眼端著小茶盅品著。
「我知道你看不上付東樓。」
「父卿……」柏鈞和猛地抬起頭想說點什麼,對上顧賢含笑的面容卻是說不出來了。
「胡姬所出,不過是付澤凱外室養的野孩子,身份是很低。別說是配你,就是京城裡的五品小官也未必願意結這門親事。」
「父卿,兒子軍中,上到將領下到士兵,有多少人家裡被胡**害過,有多少人家鄉就在被史朝義佔據長江北岸。如果付東樓只是出身微賤也就罷了,兒子可以不在乎這些,可他身上有胡人的血統啊,這讓兒子如何在軍中立威。」
礙著是在父卿面前,柏鈞和只得壓低了聲音儘可能平靜地表達自己的不滿。可今天早上去巡營的時候那群當兵的可就沒這麼客氣了,一個個陰陽怪調指桑罵槐的,就差當著他的面說髒話了。
顧賢放下茶杯,不疾不徐地安撫道:「為父是與你父王在戰場上拼殺過的人,對這些軍士不可謂不了解。軍中立威憑的不是你娶了什麼樣的王卿,而是憑你的戰功。自古這軍中便是強者為王,你若只是因為這個便不願意娶付東樓,那剩下的話就別說了,自己去把你這書房裡的兵書抄一遍再來與我說話。」
「父卿……」柏鈞和屈著指頭揉了揉眉心,「我不求我將來的王卿能如父卿一般文武全才是我大楚的擎天玉柱,但至少也要能讓我安心征戰後顧無憂。我聽說付東樓胸無點墨無一長材,如此之人怎配做與我共掌兵權的瑞王卿。再者他不是剛進宰相府就失憶了嗎,無論他是身子孱弱也好,還是被人算計了也罷,都非良配。」
「這成都城裡每日的流言蜚語還少嗎?有幾句是真的?」顧賢一哂
「您不過是因為國師的話才選了他。」
很多年沒見到兒子如此孩子氣地嘟囔了,顧賢不禁放軟了口氣:「你是太后親子,而皇上不過是太后的養子,因著是長子才得以繼位。即便你被過繼到瑞王府,朝中不放心的人仍是不少。你如今才加冠,朝中就有人密謀削你的兵權,為父若是為你從權貴中選一位才華出眾的王卿,那些螞蟻只怕是要一擁而上將你我父子啃得骨頭不剩了。就因為付東樓是胡人,這才能讓他們知道你無心皇位,因為大楚不可能出一位有胡人血統的皇后。更何況他是付澤凱的兒子,你娶了付東樓怎麼也能讓皇上和付澤凱膈應好一陣子。」
柏鈞和沉默了,摩挲著拇指上水頭上好的翡翠扳指神色格外平靜。
「至於國師的話,呵呵,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至少我知道,國師與皇上並非完全一條心。」顧賢再次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清香的茶湯化作一股暖流暢遊四肢百骸,舒服得讓人犯懶。
「父卿,如若真有那一天,付東樓怎麼辦?」
「那孩子不像傳言那般愚鈍,但也絕不是能在內宅中安穩活下來的人,否則怎麼會一進宰相府就被熏香弄得失憶了。沒被天目藜蘆弄死也算他命大了……」
柏鈞和站起身,對顧賢下拜叩首。
「既如此,兒子謹遵父命。」
「起來吧。」顧賢將柏鈞和面前茶盅里的涼茶倒掉,又斟了一盅熱的,「還沒告訴你,我已經讓翟夕去宰相府了。付東樓把前塵往事都忘光了不要緊,但該學的規矩還是要學的。」
饒是被朝野上下稱為冷麵王的柏鈞和聽了這話也驚得瞪圓了眼睛。
「父卿……您確定您是想讓付東樓學規矩嗎……」
「當然。」美玉一般俊逸的臉上滿是奸詐地笑意,「孤對孤的兒媳婦,很是期待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