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十一章
柏鈞和攻佔長安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柏鈞昊正在為另一件事糟心。謝才人流產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她娘家的庶妹。這個真相實在讓柏鈞昊難以接受。
謝才人懷孕之初蕭彤錦把她送出宮,固然是防著木炎動歪心思,但也不是沒想著旁的人。皇長子之母就算不是皇后,在後宮的地位亦是舉足輕重惹人眼紅,更別說柏鈞昊還直接下旨立后了,簡直就是怕謝才人死得慢。世上之事,終究是得意的少失意的多,謝才人想不成為眾矢之的都難。不過謝家的庶女能有此手腕把親姐姐暗算了,著實是個人才。
嫡庶之分嫉妒之心,案子查到這裡本已沒什麼好查的了,但有一個疑點蕭彤錦始終存疑。謝家庶女用來毒害謝才人的乃是一味極罕見的香葯,宮中女官太醫若不是查了典籍都不知道此物有墮胎的效果,這才讓謝家庶女進宮請安的時候得了手。只是她一個身在後宅被嫡母捏在手心裡的庶女哪來的此等稀罕物呢?
太后本是好心想和柏鈞昊提一句,但柏鈞昊在看了案子的卷宗之後面色陰晴不定情緒陰鬱到了極點,以太后對柏鈞昊的了解,不難猜到他是由謝家姐妹的事兒聯想到了自己和柏鈞和之間的關係。蕭彤錦最見不得這樣的男人,正事一句沒說喝了杯茶就走了。
皇長子到底是沒有生出來,謝才人立后的聖旨雖然沒有撤回,但柏鈞昊以讓謝才人安心休養為名無限期拖延了立后大典。謝才人知道了傷心是免不了的,至於謝家和其他世族,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啊。
就在柏鈞昊諸事不順的當口,柏鈞和攻破長安城的奏摺放到了柏鈞昊的御案上,東邊日頭西邊雨,對比之下柏鈞昊的心情敗壞程度達到了極致。思及顧賢當初撂下的狠話,柏鈞昊恨不得不顧一切直接把瑞王府滿門抄斬。可惜皇帝也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尤其他這個皇帝還沒有乾綱獨斷的本事。
同樣是接到了柏鈞和大捷的消息,顧賢和柏熠卻也沒有喜形於色彈冠相慶,相反,兩人的心思反而重了。
長安是什麼地方,北接草原西通大漠南鎖川蜀,更是隋唐的故都,從唐朝到令狐純,將近兩百年經營下來說是鐵打鋼鑄也不為過,更有南酆把守,怎麼會讓柏鈞和一戰而得?
「當年隨著皇兄打天下的時候咱們是和風易並肩作戰過的,他的本事你我心中有數,他若是無能之輩皇兄也不會讓他去負責朝廷放在北燕的細作。」
因著蕭彤錦的事兒,顧賢總覺得自己虧欠柏焱,素來稱呼柏焱皇上、先帝將自己放在臣屬的低姿態上,從不肯叫一聲皇兄。如今心結打開了也就不在意了,跟著柏熠改了口,回想起當年開國時的種種又多了一分親切與感慨。
「風易如今丟了長安城不說,竟還被令狐純的屬下燒死在軍營里,說去騙鬼鬼都不會信!這其中必定有蹊蹺。」
鳳眸半闔一手托腮,顧賢斜倚在軟榻上雖是閑散自在的姿勢身上卻透出凜然的殺氣來,好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正在謀算自己的獵物。
柏熠與顧賢想法相同,卻也心疼顧賢遠離戰場還要操心受累,輕啄了愛人面頰一下安慰道:「和兒心思縝密為人沉穩,這麼大的漏洞他定然能看得出來,我們在後方替他打點好了,前線的事兒他應當可以解決。」
柏熠雖沒機會親自養大柏鈞和,但多年在一旁觀察對兒子還是有相當的了解的,可到底比不上顧賢清楚親兒子的脾性心思。只見顧賢突然睜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抓住柏熠的手:「和兒給朝廷的奏章里只說南酆戰死,可沒說得如我們手中這份私信一般詳細,還提到了令狐純的手下動的手腳,莫非他是猜測此事是木炎安排的,警示我們木炎可能會在成都有動作?」
「若是如此他何不明說?」柏熠心裡一凜,細細思來後背不禁升起寒意。
顧賢搖搖頭,「和兒最是謹慎,他有此猜測卻拿不準,便不會直接說出來。他描述了南酆之死的具體狀況,你我看了自會有決斷。若是他一番猜測直接說了,對了也罷,錯了反而誤導我們跟著一起陷進去,若是在採取了什麼行動,說不得就會打草驚蛇,沒事兒也有事兒了。」
「到底是你親生的,對你的這份兒貼心可算是無以復加了。」柏熠說這話是欣慰。柏鈞和又不知道自己是顧賢親生的,卻對自己與顧賢孝順有加。自己不在這些年,柏鈞和更是早早撐起瑞王府的門戶幫顧賢分擔,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實打實的父慈子孝親近和睦,一般的權貴之家看了都羨慕,更別說從無父子兄弟的皇家了。
「我顧賢這一輩子,能有你已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又得了和兒這樣的好兒子,以後的日子便只剩下感激上天行善積福了。」顧賢淡雅一笑,頭靠在柏熠肩上由著柏熠撫弄著自己披散的長發。
「我們的兒媳婦也很出色不是嗎?院子里那個神臂弩,嘖嘖……」柏熠與顧賢試弩試了一上午,兩人皆是愛不釋手。一箭射出四百步在踏弩里已是傲視同儕,更別說付東樓設計的槓桿軸承等傳動之物讓神臂弩用起來格外省力,哪怕是臂力一般的軍士都能張得開,對大楚軍隊戰鬥力的提升不言而喻。
「我最喜歡樓兒的並不是他才華出眾,而是這孩子不驕不躁虛懷若谷。」顧賢笑意更深,「你看他在信中說此物能做出來多虧公輸如何如何,可公輸哲若是能做出此物,早多少年就做出來了。那弩上幾樣關鍵的稀奇構件還不都是樓兒的手筆,只他不說罷了。」
「雖然這孩子有時候還不夠沉穩會抖個機靈什麼的,也不過是因著年紀小少歷練,卻不是真的不走腦子不分場合,從來不會走了大褶兒,假以時日定能成為我大楚的擎天玉柱。」
柏熠摟了顧賢蹭蹭他的發頂笑:「我柏熠何德何能有你們這樣的家人,兒子孝順倒也不稀罕,兒媳婦也如此孝順有才貼你的心才真是可遇不可求。」避忌著沒說「婆媳」二字是怕顧賢不滿,言語間的意思能明白就成了。
「是呀,有時候想想這些舒心的事兒,我就勸著自己別去計較那些小人作祟。我們日子過得這麼好,自是該寬大些的。」顧賢嘆氣,「可皇上做得太過了,我把王府的產業亮給他查是想告訴他我心裡沒鬼,他倒是實在,真借著謝才人的事兒大肆清查了一番。既然他做了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了。這次和兒若能平定長安凱旋而歸,這皇位便換人做吧。」
柏熠眉頭一鎖,「皇帝是不是昊兒,對於大楚來說真的沒有致命的影響,憑你我的手段不到一月就可安定朝局,更不說內宮還有彤錦坐鎮。可有兩件事不得不考慮,其一便是木炎,其二便是那些世家大族。」
顧賢臉色一冷,「哼,陳郡謝氏也好,太原王氏也罷,打的都是憑著女人往上爬的主意。樓兒是男人,他們怎會讓樓兒輕易立后,少不得要折騰些風浪。倒是蘭陵蕭氏,這幾年被彤錦整治得消停了許多。不知蕭家家主會不會後悔當初把彤錦送給皇兄了。」
蕭家現在是仰仗著太后卻又怕太后,太后沒事就給他們找點堵心他們也無可奈何,甚至還要倒貼挺著太后,原因無他,蕭家的爵位承恩公是靠著太後來的,而子弟里能挑大樑的實在是沒有,要不蕭彤錦也不敢那般收拾娘家給自己出氣。
「說著說著就遠了,咱們還是想想風易之死到底有什麼后招吧。」皇位易主還不是眼前最要緊的事兒,柏熠按下這一樁不提,總之是不會委屈兒子兒媳婦的,還是先解決眼前的麻煩要緊。
顧賢凝神細思片刻,忖度著說道:「我覺得風易是詐死。木炎與風易之間的情分,別人看不出,你我還看不出嗎?若是風易真的死在了長安城裡,木炎只怕會不顧一切衝到洛陽把史朝義和令狐純碎屍萬段。」
柏熠一驚:「你是什麼時候看出木炎會武的?」
木炎從未在人前展現過身手,柏熠暗中監視木炎多年才知道他會武之事,卻也沒親眼見過木炎出手,顧賢又是怎麼知道的?
「從翟夕身上猜出來的。翟夕的武功路數很是特殊,我曾猜測是木炎教的翟夕武功。加之我幾次拉攏翟夕他都未下定決心投靠,我就更肯定了這一想法。除了養育之恩,翟夕定是從木炎處學了本事的,有了真的師徒情分才會那般難以決斷。」唇角一樣,顧賢故意跟柏熠得瑟了一下,「你看我猜對了吧。」
「不說『鬼謀』,我看木炎是該把『神算』之名讓給你了,真真什麼都瞞不過你。」
「主上,定國公求見。」
夫夫二人正說著話,房喜的聲音突然從屋門外傳了進來。柏熠偽裝成房伯,房喜自然不會是他親兒子,亦是他手下的暗衛,現下不對外的時候,南山苑諸人已然不再偽裝了。
「付澤凱怎麼來了?」柏熠嘀咕一句,揚聲吩咐道,「請付大人客廳用茶。」
「一起出去看看吧,付澤凱這個老狐狸定是有重要的事兒,否則也不會找到這兒來。」顧賢說著招呼人進來起身更衣。
開國功臣,世襲公爵,兩朝宰相,付澤凱又怎麼會是個軟柿子,以往不過是顧忌太多投鼠忌器罷了。付東樓後來就評價他這個宰相爹,神一般的存在遇上了豬隊友,一樣是團滅的節奏沒跑,幸好付澤凱抽身早,否則定會落得晚節不保的下場。
現在的付東樓還不知道他的三個爹在他的別苑裡憋什麼壞水,他剛剛向前線送了一批輜重走,這批輜重里就有幾十架這幾日連夜趕製出來的神臂弩。雖然數量不多,但還是能給柏鈞和守衛長安城提供不少戰力。
難得鬆了口氣,付東樓請了和他一樣忙了多日剛閑下來的公輸哲來喝茶,兩人遇到一起少不了繼續聊一些製作上的心得,相談甚歡。
「曦瑜,我看你心事重重的,面上高興眼裡卻看不出歡喜來,你在想什麼?」
沒想到公輸哲眼光這麼賊一眼把自己看透了,付東樓也沒瞞著,飲了口茶道:「我總覺得卓成的長安來得太容易。你看我們的後備主力糧草輜重都是照著兩個月分量準備的,卓成雖說是奇襲,卻也是想一擊重創罷了。真要拿下長安,他也是做了持久戰的準備的。可現在不過七日就進了長安城,北燕連援軍都沒有,南酆還死在長安城了,豈不是太順利了?」
「順利還不好?」
「事有反常即為妖。」付東樓揉了揉太陽穴,「我從前也不是多思的人,可經歷了這麼多事兒肩上又有羽林軍的擔子,再不多思多想長點心眼,我就是白痴了,更是辜負了卓成的一片期許。我擔心卓成被人暗算,更擔心敵人會在我們背後出手。」
公輸哲沒料到付東樓想得這麼深,沉默片刻,贊了一句:「你真是聰慧過人,靈性更是一般人比不了的。」
「現在只恨自己對大楚朝局了解太少,不然還能理個頭緒出來。眼下我除了好好學習軍務守著漢中,什麼都做不了,只盼著兩位殿下和卓成一切順利。」
公輸哲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祝大楚國運昌隆,早日還天下一個太平。」
付東樓笑著舉杯附和,「同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