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立秋之後的上京,白日里依舊炎熱,早晚卻得多加一件衣裳,每年這個時候,蚊蟲也會愈發兇猛,落在人身上攆都攆不走。
今日林溫溫要去放生池,那邊的蚊蟲更多,便給腰間多系了一個驅蟲的香囊,同時也拿特製的香露,將露出的肌膚全部沾了一遍。
今日的林溫溫一身藕粉色軟煙羅齊襦裙,身前用半掌寬的艾綠綢子做系帶,看著便像這個年紀的小女娘,明媚又靈動,再加上她本就生得白皙,平日里又鮮少外出的緣故,這個人站在日光下,簡直白得像在發光。
林清清見到她時,都不由愣了一下。
她今日原本想穿得明亮一些,便拿了件鵝黃色的齊襦裙,結果盧氏看到,又讓她將裙子換成了現在身上的這條對襟襦裙。
藤色上衣,紺青襦裙,腰間點綴著兩個白綠色香囊,給人一種恬靜淡雅,踏實穩重的感覺。
盧氏總教導她,世家大族的長房嫡女應該是什麼樣的,也會拿林溫溫來當反面教材,可到底她不過只比林溫溫年長半歲,模樣端得再穩重,骨子裡還是個小女娘。
她看見陽光下那般耀眼的林溫溫,心裡如何不羨?
林清清眉眼微垂,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
姐妹倆同車而坐,相顧無言,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可被盧氏和馮氏說得久了,他們之間也莫名尷尬起來,見面也不如小時候親厚了。
林府在上京的務本坊,與東市只一個坊的距離,平日府上女娘們要出去逛街,都會去東市。
東市的東西更精緻,往往價格也更高,尋常百姓消費不起,也怕無意中衝撞了達官顯貴,所以很少會去東市。
如此一來,東市的人便少了許多,人一少,就會顯得靜,且乾淨。
西市是另一番光景,裡面南來北往的人都有,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不過這種地方,平日里林家的女娘們根本不可能去,甚至連看都不會多看一樣。
林府的馬車停在西市外,姚家的兩個小女娘已經到了,盧家的盧芸還沒有來。
姚芳是姚家七娘,比林溫溫年長兩歲,年初時就已經及笄,去年已經和劉侍郎家的嫡子定了親事,據說姚家捨不得她,要多留她兩年,待十七再嫁去劉家。
姚芙是九娘,與林家姐妹同年,只比林清清稍長兩個月,尚未定下親事。
姚家姐妹嫌馬車裡面悶,早早就下了車,卻不肯進西市裡面去,只在外面尋了處安靜些的地方休息。
看到林府馬車過來,正在聊天的姐妹倆,連忙起身迎了過去。
姚家的家世不如林家和盧家,在這兩家面前難免矮了一截,每次結伴外出,都要比她們到得早。
林清清平時穿著素雅,她們兩個也不會去搶眼,也都是素色衣裙。
林清清先從馬車上下來,姚家姐妹迎過去親昵喚她。
結果很快,車簾一晃,那抹嬌媚的粉色衣裙落入眼中,姚芳到底是年長一些,很快就反應過來,也含笑地去喚林溫溫。
「三娘也來了,當真是好久都未曾見過了。」
姚芙有些愣神,她最後一次見林溫溫是在姚芳的及笄禮上,那是半年前,那時的林溫溫怎麼和今日的不一樣了。
姚芙也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同,總之,現在的林溫溫更美了。
她眼睛慢慢從林溫溫精緻的五官下移,落在那抹艾綠色系帶上時,恍然意識到那裡不同了。
林溫溫就像姚七娘那樣,慢慢長開了。
姚芙垂眸忘了眼自己,又看了看林清清,實在想不明白,為何林溫溫比她們長得快,連個頭都高出了一寸。
姚芳見姚芙愣了半晌不說話,拿胳膊頂了她一下,她才忙回過神來,笑著與林溫溫打招呼。
四位小女娘簡單問候完,姚家兩個便一左一右跟在林清清兩側,她們三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林溫溫只能無聊的跟在一旁。
所以,這就是她不喜歡和這些小女娘們出來的原因。
還記得有一次林溫溫沒有忍住,直接就問她們,為何不同她說話,為何不過來與她一起走。
那時的姚芳滿臉都是驚訝,儼然一副「你怎麼能這樣想」的模樣。
她還記得姚芳和她解釋,是因為林清清琴藝高,她想向林清清討教,所以才會一直和林清清說話,姚芙在旁邊連連應和,林清清讓她不要誤會,不要多想。
他們越是這樣說,林溫溫越是覺得委屈,一次兩次可能是她想多了,可三次四次,乃至五次六次都是這樣,能是她想得多嗎?
最後,林溫溫索性不去想了,若不是什麼必須到場的事,她甚至連去都不會去了。
幾人在家僕的護送下,已經走進西市,來到位於西南側的放生池邊。
今日天氣好,來放生的人也不在少數。
只是像林家姚家這樣排場的女娘,卻是極少的,應當說整個西市裡,他們的出現都是極其顯眼的,尤其是林溫溫。
旁人目光掃過這幾個小女娘時,只會想又是哪家高門大戶的女兒來放生,當掃到林溫溫時,目光無一例外都會停住。
內心也皆會感嘆,怎麼會有生得如此貌美的小女娘,這小女娘甚至還未徹底長開,若是長開那還了得?
林溫溫知道她會招來目光,其實從小便是這樣,按理來說已經見怪不怪,可自從這兩年聽到了那些污言穢語,便會忍不住想,他們是不是正在心裡那樣想她。
林溫溫心口憋悶,將腦袋默默垂下。
如果從前外出遊玩,此刻早應有僕婦去幫她們尋一個好地方,然後收拾張羅,在小矮几上隔著各式茶點,等她們累了便過去休息。
可今日卻沒有,幾人直接就直接就在放生池邊,尋了處人少的地方。
林溫溫有些好奇,不由嘀咕道:「一會兒去哪裡休息呢?」
姚芳輕笑一聲,回頭對她道:「這裡是西市,我們不在這裡久待的。」
林溫溫若以後所思地點了點頭,看來今日就只是來放生,等放生完就能回去了。
到底是入秋了,池邊的風帶著絲絲涼意,吹得人心胸都跟著敞亮不少。
下人們端來幾桶魚蝦,都是昨日就從東市買來的,怕魚蝦太腥,熏到小娘子們,拿過來時特地將水也換了。
可即便如此,姚芙看到那些魚蝦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微蹙了眉頭,將團扇遮住了鼻尖。
到底是年齡稍長些,姚芳神情未變,詢問林清清要不要等盧芸。
盧芸是盧氏的侄女,就是林清清和林海的表妹,兩家關係走得極近,林清清和她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比和林溫溫還要久,自然對盧芸也十分熟悉。
她莞爾一笑,道:「不必等她,咱們先放便是了。」
姚芙鬆了口氣,林溫溫也鬆了口氣。
比起魚腥味,林溫溫更怕盧芸的那張嘴,她若是過來了,鐵定要給她添堵,最好是等她們放完準備回府,盧芸再出現,要麼她乾脆就別來了。
林清清挑了一桶鯷魚,姚芳挑了一桶蝦,姚芙挑的烏龜,林溫溫拿了一桶小青魚,還有一桶蝦是留給盧芸的。
結果直到全部放完,盧芸也沒有出現,她的那一桶蝦,被林清清代為放了。
幾人一道走出西市,結果來到馬車旁,卻看到了盧芸。
她搖著手中團扇,對她們道:「怎麼才出來呀,我都等你們好半天了!」
盧芸對西市的嫌棄就寫在臉上,她才不會去平民們去的地方,若不是林清清提議到這邊來,她這輩子都不可能過來。
林清清帶著幾分姐姐對妹妹的寵溺,朝她無奈地搖頭笑道:「你今日是白跑一趟了。」
盧芸笑盈盈道:「才不是白跑呢,我等著和你們一道去東市逛呢,聽說旺順閣從浙南那邊請了一個糕點師傅,手藝極佳,我們一起去嘗嘗看!」
林清清一點頭,姚家兩個也跟著附和,只有林溫溫不想去,可還不等她開口,盧芸卻先對林清清道:「好幾日不見,我都想表姐了,我要和你坐一輛馬車!」
說著,她就要上林府的馬車。
林溫溫連忙將她喊住,著急道:「那我怎麼辦?我可不要去東市,我還要回府呢。」
盧芸不悅,回過頭來朝她冷哼,「林府的馬車這樣大,又不是坐不下,你陪我們先去東市,回頭再讓車夫將你送回林府。」
林溫溫不願這樣,她和林清清同坐一起就已經夠難受了,再讓盧芸在旁邊,豈不是得被她折磨一路,再說盧家的馬車,她也不願意坐。
林溫溫不敢明說,要是讓盧芸聽見,定又要與她爭論,她想了片刻,最後對林清清道:「我這會兒心口有點悶,怕是坐馬車會吐,不如你們先走,我去放生池那邊吹吹風。」
如此,等林府的馬車將林清清和盧芸送去東市,再返回來接她回府。
林清清看破不說破,點頭應允,自然除了珍珠以外,還留了僕婦給她。
與幾個小娘子拜別後,林溫溫轉身進了西市。
她在放生池邊尋了處人少的地方,坐在一張石墩上無聊地提腿等待。
到底是西市人雜,珍珠和那僕婦可不敢鬆懈,眼睛如鷹一般盯著四周。
忽然,珍珠看到西市口有個熟悉的身影,不對,應當是兩道熟悉的身影。
她強忍住心裡的激動,湊到林溫溫耳旁壓聲道:「三娘你快看,那邊好像是寧三郎和顧家郎君!」
林溫溫小腿倏然停住,抬眼朝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那灼灼日光中,果然兩道頎長的身影並肩而行,他們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沉冷漠然。
而她的目光,也不知為何,竟莫名其妙停在了沉冷的那位身上。
許久后,才恍然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