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
青才奇怪,平日里散堂后,顧誠因都會立即擇小路回去,今日怎地站在這裡不動,直到他順著顧誠因眼神看去,發現長廊那邊站著林三娘,他彷彿明白了什麼。
有些事不必明說,跟在一個人身邊久了,自然而然就能猜出她的心思,青才算不得聰明,但眼色還是有的。
林三娘對郎君不一般,郎君對林三娘也一樣,他還記的暴雨那次,郎君從西市回來,手裡緊緊握著一把香料。
他從櫃中拿出帕子和針線,也不顧被雨水淋濕的衣衫,直接坐在那裡開始做那簡易的香囊。
待做好后,他將香囊掛在床頭,這才洗漱換衣。
那香囊如今早已無味,卻還在他床頭掛著。
不用問,青才也知是誰給的,只有那個人給他的東西,才會讓他如此珍惜。
可不知為何,自那日以後,林三娘幾乎不再理會他家郎君,明明之前她對他那樣好,後來怎就如此生疏了呢?
青才想不明白,只道怪不得常有人說,女兒家的心思最難猜。
「郎君?」青才看了眼天色,提醒顧誠因該回去了。
顧誠因黯淡垂眸,轉身朝小路而行,回去的一路上,他什麼也沒說,只低頭望著腳下的路,他莫名覺得,自己心口的地方,有些空。
青才偷瞄他,見他神情似比平時還有陰鬱,若是生人看了,興許都會害怕,好在他早就習慣了,明知不該開口,卻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三娘子人美心善,想來是怕打擾郎君備考,所以她才不……」
這個理由乍一聽似是有理,可經不起細想,若林溫溫害怕打擾顧誠因,為什麼不怕打擾寧軒?
青才說著,自己也頓住了,尷尬地咳兩聲。
果然,顧誠因臉色更難看了。
青才後悔自己多嘴,訕訕地上前去將門鎖打開。
顧誠因陰著臉走進院中,就在青才準備上門栓時,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
「顧表兄!」
顧誠因腳步頓住,緩緩回頭。
林溫溫提著嫣紅長裙,氣喘吁吁從廊道下來。
青才愣了一瞬,連忙將門大開,側身讓開路,驚喜地回頭對顧誠因道:「郎君!是、是三娘子來了!」
林溫溫來到門前,倒騰了幾個呼吸,才開口:「顧表兄,我有事想問你,你……你這會兒方便嗎?」
顧誠因沒急著回話,只凝眸看她。
林溫溫覺得,這就是方便的意思,便直接道:「你會去縣主府赴宴嗎?」
顧誠因道:「不會。」
林溫溫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可隨即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問他:「你是不是沒收到請帖?」
顧誠因「嗯」了一聲。
林溫溫穩住心神,道:「那請帖沒有指名道姓,只說林府的兒郎和小女娘都能去,你若是想去,也可以去的。」
顧誠因道:「不去。」
林溫溫僵愣一瞬,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提著裙擺跨進院中,三兩步來到顧誠因面前,「縣主府在永昌坊,大半個坊都是她的府邸,聽說她府中有一個園子,號稱百花園,有數不盡的奇花異草,可好看了呢!」
她實在太心急了,以至於沒有意識到,她與顧誠因之間的距離,只有不到兩尺。
顧誠因垂眸望她,黯淡的眸子里似有一束光亮闖了進來。
林溫溫等了片刻,見顧誠因不回話,便覺得還是有希望說服她的,便揚起頭又對他道:「你便是不喜歡那些花花草草,為了自己的名聲,也該去參加的,我聽說這次縣主府請了不少備考春闈的郎君,大家都等著到時候人前顯露一手,做個什麼詩詞之類的,好讓吏部閱卷時,能有個印象!」
可顧誠因還是不回話,林溫溫小手一握,上前又是一步,「你可不要覺得這是耽誤時間,這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就算你不作詩,多去見見人也是好的,而且你不必擔心,那日我兄長也會去,我和二姊也在的,沒、沒人敢欺負你……」
她句句在理,字字懇切,林溫溫自己都沒想到,什麼時候她這張笨嘴裡能說出這麼多話,可為何顧表兄還是不回話。
林溫溫咬住唇瓣,揚起頭望他。
這一望,她才恍然發現,在這生疏的一年中,顧誠因長高了許多,整個身子也寬了一圈,他立在她面前,已經完完全全能將她的身影蓋住。
且兩人不知不覺竟靠得這樣近,幾乎只剩了一尺的距離。
院里很靜,靜到她能聽到他的呼吸,靜到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那慌張到如同擂鼓的心跳。
林溫溫呼吸一滯,忙向後退去兩步,與顧誠因將距離拉開,她咬了下唇瓣,嘗試最後一次勸他,「顧表兄……你……」
「你想我去么?」這次不等她說完,顧誠因忽然出聲。
林溫溫愣了一下,點點頭。
顧誠因上前一步,「很想我去?」
林溫溫心虛,垂眸不敢看他,只繼續點點頭。
顧誠因又是一步,兩人的距離又恢復到之前那隻一尺的距離,他聲音低啞地問,「有多想?」
林溫溫愈發心虛,將頭垂得更低,瓮聲瓮氣道:「想……特別,特別,特別想……」
半晌無聲。
最後,顧誠因長呼一口氣,緩緩抬手,將那不知何時落在她髮髻上的一朵杏花取下。
「好,我去。」他輕輕道。
林溫溫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忍不住彎了唇角。
院門合上,小院里多了花香,那是她留下的味道。
顧誠因走回屋中,來到桌前,將那朵杏花放進水中,他垂眸輕抿,陰鬱的眸光有了幾分柔軟。
林溫溫和顧誠因分開后,便後悔了,可箭已出弓,收不回來了,再說,縣主是什麼身份,便是顧誠因模樣生得再好,又怎會看上他……
對,她沒做錯,不必後悔。
這對於顧誠因來說,是與文人交流的好機會。
盛安的科舉由吏部主管,閱卷時主審能看到考生的名字,正是為了參考名望與口碑。
寒門學子缺少傳播名望的途徑,便只能埋頭苦學,而世家名門的子弟,便可借各種宴會,吟詩作對,將自己名聲外傳。
盧蕭就是走了這個路子,越是快要春闈,他便越是遊走於各種宴會上,這一年就寫了不少詩,據說盧家精心挑選了一百首,找師傅裝裱,給他開了場賞詩會。別說,當真是讓他在上京出了些風頭,當中有一首被許多人傳頌賞析。
比起盧家的操作,寧林兩家在這方面低調許多,關鍵是這二人的能力的確是在盧蕭之上,更多的心思還是放在精進學識上,除非下帖之人身份尊貴,且到場的賓客有文壇中人,才會赴宴。
這個道理連青才都懂,一開始他見林海的人來喊顧誠因,把他高興壞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顧誠因的努力,他也盼著自家郎君能一躍成為人上人,誰知顧誠因一次都未曾去過。
青才也勸過,卻是勸不動,他不由想,也許他家郎君光憑學識就能拔得頭籌,不過,這得是多大的本事才能做到啊……
青才也希望這次三娘的勸說有用。
翌日,林溫溫開始為赴宴而做準備,先從挑選衣裙開始,看著眼前華麗的服飾,她忍不住又想起顧誠因。
愧疚感又開始在她心裡生出,她合上眼,讓自己多去想想寧軒阿兄,結果想著想著,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顧誠因再是俊美,一身粗布麻衣站在那裡,如何同寧軒阿兄比?
看,愧疚感很快就被壓下去了。
她叫珍珠備車,她要去東市。
她為顧誠因挑選管帽,衣衫,腰帶,玉佩……
她親自將東西送到了流景院,可她對著顧誠因說希望那日他會穿時,卻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