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
林溫溫躺在床上,珍珠將床帳拉好,隨著帳內光線暗下,她眼皮慢慢合上,片刻后,她倏然睜眼,嘆了口氣,再合上,又睜開,又合上……
如此反覆不知多少次,林溫溫終於失了耐性,她坐起身一把撩開床帳。
凌雲院門外的石階旁,青才急得團團轉,守門的僕從方才已經傳了話,說三娘子不要見他,青才想讓僕從再去帶話,那僕從卻抬手哄他。
他往僕從手裡塞銅板,那僕從扯嘴笑他,一把將門關了,險些碰到他鼻子。
青才紅著眼,不肯離開,他背對紅牆,面朝天,嘴裡嘀嘀咕咕,「天老爺發發慈悲,保佑我家郎君平安無事,保佑三娘子睡不著……」
不多會兒,院門推開,僕從喚他。
上了迴廊,避開正房,珍珠就在下廊處候著。
林溫溫在凌雲院有自己的單獨的院子,就在正房與罩房之間,論起寬敞程度,絲毫不亞於前面的正房。
這院子里有座模樣精美的假山,下面還有小池環繞,池中還養著錦鯉,路兩旁還有青才叫不上名的花草。
若是放在平日里,他定要細細看上一番,今日卻沒有任何心思,只一臉急色的跟在珍珠身後。
兩人邁進屋中,林溫溫就在上首坐著,青才行禮,她揚揚下巴讓他起身說話。
青才卻是沒有急著開口,眼珠子在屋裡打量一圈,他與珍珠見過多次,已經相熟,與翡翠卻只是見過一兩次,猶猶豫豫不敢開口。
翡翠是個聰慧的,朝林溫溫福了福身,去廚房取茶果子。
待她腳步聲走遠,青才終是忍不住,撲通一聲又跪下去,「三娘子啊,我家郎君許是出事了!」
林溫溫在青才眼中,此刻就是救命稻草,他看見她時,眼淚就噙在了眼中,這會兒一邊說,一邊抹淚。
林溫溫頭一次見男子在她面前哭,眉毛都擰了起來,然聽到青才說,顧誠因從昨日下午外出,到現在都沒回來時,心裡倏然一緊,手中的茶盞墜落在地。
珍珠連忙彎身收拾,林溫溫卻是將她叫住,「先不管這些,現在是什麼時辰?」
珍珠道:「未時三刻。」
青才又是哽咽一聲,林溫溫拎起裙擺,邁過地上碎盞,問青才,「你方才說,酉時一到,吏部便不收解狀了?」
青才點頭。
林溫溫氣得朝他跺腳,「這般要緊之事,你怎麼傳話時不早些說出來,平白耽誤這些時間!」
「奴才是凌雲院的,又是顧郎君身邊的人,若是將話說明白,該給三娘子惹麻煩了,」青才委屈巴巴,「平日里,我家郎君不讓我在外提三娘子,便是怕旁人說三道四……」
珍珠心道,這顧家郎君還算是個有良心的。
林溫溫啞然,頓了一瞬,又問:「那他以前可曾在外面過夜?」
青才將眼淚胡亂一抹,起身道:「郎君平日里也會外出採買,有時候一出去也是一天,可到底也會趕在宵禁前回府,這麼多年來,他是頭一次在外面過夜,且今日這般重要,他不可能到這個時辰都不現身啊!」
林溫溫眼皮跳了跳,幾日前那種隱約的不安又浮上心頭,也不知為何,她瞬間就想起了安平縣主,不過隨即又搖了搖頭,問青才,「他昨日出門前,有沒有說什麼啊?」
青才道:「如平日里一樣啊,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林溫溫咬住唇瓣,原地轉了一個來回,「要不然……你去報官?」
青才連連擺手,「使不得啊,如果現在報官,今日的解狀肯定沒法教了!」
不到最後關頭,青才還是不願意將今年的春闈放棄,因為他知道,這個機會對於顧誠因有多麼重要。
「三娘子啊,整個林府屬你最心善,你可一定要幫我家郎君想想辦法!」青才求她道。
不是林溫溫不願出主意,而是她這個腦子,根本想不出什麼解決的辦法,平日出了事,也是馮氏幫她做主,可這件事又不能讓馮氏知道,若讓馮氏知曉她私下裡和顧誠因接觸,定要將她一通責罵。
「我、我、我也沒有辦法啊,我也不知道他、他、他在哪兒……」林溫溫心亂如麻,又擔心顧誠因安危,又怕解狀交不到吏部,讓他錯過今年春闈,一時結巴地說不出話。
一旁默不作聲的珍珠,忽然開了口,「要不然,先將解狀交了,再去尋人?」
林溫溫當即應道:「對對對,這可是京城,天子腳下,一個大活人還能丟了不成,先想辦法將解狀交了!」
說著,她看向青才,「你去交!」
青才聽了腿發軟,「不行啊,吏部有規定,得是郎君自己去交才行!」
「每屆春闈,考生至少也要上千人,又沒有畫像,吏部怎會識得他?」林溫溫道。
青才也不知這些,只知道規定就是這樣,誰敢違背吏部的規定。
林溫溫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小拳頭朝掌心用力一捶,「就這樣定了!」
林溫溫讓青才回去換件顧誠因平日里穿的衣裳,再將解狀和家狀帶上。
青才卻不敢走,欲哭無淚道:「使不得啊,不是我不想去,實在是郎君樣貌絕好,又比我高出半頭,我就是穿了他的衣裳,但凡周圍有個見過他的人,都能認出我是假冒的啊!」
林溫溫頓了一下,揚手道:「這還不簡單,你回去給鞋靴里多墊幾雙棉襪,至於這臉……」
她眼珠子一轉,看向院里盛開的一品紅。
珍珠心領神會,忙去院里抱了一盆進屋,又將門窗合上。
一品紅的花瓣驕陽明媚,卻也有毒,若是花汁落在人的皮膚上,不多時便會生出紅疹。
青才摘了片紅葉,抖著手不敢抹。
林溫溫眼中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剛毅,朝青才點頭,「別怕,我會陪你一起去。」
想到郎君這幾年的辛酸與努力,青才心一橫,閉著眼就將那些花汁往臉上抹。
果不其然,等他被珍珠帶出偏門后,花汁的毒性便開始發作,整張臉開始隱隱發脹,他片刻不敢耽誤,與珍珠兵分兩路,一個回凌雲院換衣取東西,一個跑到府外雇馬車,這種個時候,肯定不敢用府里的馬車。
申時過半,青才按照約定,從偏門出來,珍珠已經雇好馬車,林溫溫就坐在裡面等他。
青才左右看看,小道無人,這才趕忙鑽入馬車。
林溫溫只看他一眼,神情古怪的移開視線,遞上帷帽,「我會吩咐馬車停在不遠處,你下車前將這個戴上,若吏部問起,你便說是吃錯東西長得疹,過兩日就能消退。」
林溫溫小時候吃牛乳的時候,就出過一身疹,也就三兩日便退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吃過,等慢慢長大,再吃時竟又不出了。
青才心下記住,可還是忍不住緊張,且這臉上的疹子開始發癢,他忍得異常艱辛,幾次都揚手想撓,被珍珠制止。
馬車停在朱雀大街,今日交解狀的學子有千人,從早晨天未亮朱雀門便開了,考生們帶著解狀排起長龍,此刻臨近尾聲,門外幾乎無人。
青才臉頰紅腫,已經辨別不出模樣,許是受了紅疹的影響,一開口,嗓子也有些干啞。
他掀簾朝皇城看了一眼,嚇得一個哆嗦回過頭,「三娘子,我、我怕……」
林溫溫小手一揮,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對青才道:「天塌下來有林府替你頂著,你只管去便是!」
事已至此,珍珠也只能跟著附和,「對,你行的,你可以的!」
「沒錯。」林溫溫繼續道,「沒有人比你更了解你家郎君!」
青才在一聲又一聲的鼓勵中,逐漸挺直腰板,雖辨不出此刻神情,可從他的舉手投足中,能看出他的決絕。
他戴上帷帽,走下馬車,頭也不回邁進朱雀門。
太陽西晒,馬車內有些許悶熱。
林溫溫出門匆忙,沒帶團扇,也沒帶水囊,只裝著碎銀,她怕被人認出,也不敢輕易下車,就這樣在裡面坐著等。
越等心越慌。
不知過去多久,珍珠咬咬唇,問她道:「三娘啊,你說……青才不會出事吧?」
若是被吏部發現他是假冒的,興許當場就要將人緝拿,兩板子下去,他定會把林溫溫供出。
林溫溫一開始只頭腦一熱,沒想這麼多,如今被這樣一問,整個人愈發清醒,唇角控制不住撇了下來,聲音都帶著些許哭腔,「要不,咱們回去吧?」
「那不管青才了嗎?」珍珠也沒了主意。
「這麼久沒出來,怕是被人抓了。」她紅著眼尾,用力吸吸鼻子,「我不管,我要回府,我要尋我娘親!」
話音剛落,有人輕叩車門。
珍珠將門露出一條縫,看到是青才,她激動的差點叫出聲,連忙將門打開。
青才坐進馬車,裡衣已經徹底被汗浸濕,他微喘著氣,將方才經過與林溫溫說了一遍。
吏部主簿累了一整日,眼看就要到點,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急躁,看到青才遞上的解狀,印著寧國公的公薦章子,便沒有過分盤問,讓他將帷帽掀開。
青才按照林溫溫教的那樣回答,那主簿便揮揮手,讓他務必養好身子,別耽擱春闈,叮囑了幾句,這便叫人走了。
林溫溫從未這般激動過,從她有意識以來,頭一次覺得自己聰慧過人,竟能想出這樣機智的法子。
她緊緊拉住珍珠的手,恨不能當場蹦跳起來。
一旁的青才也高興的笑出聲,可只笑了兩聲,他便又耷拉了眉眼,「三娘子,我家郎君還未尋到呢……」
一顆大石終於落下,可林溫溫忘了,最重要的一顆,還懸在當空。
顧誠因上一次身體這般沉重,還是在十歲那年。
他渾身無力,意識雖醒,眼睛卻如何也睜不開,他手指慢慢蜷縮握拳,最後用力去掐掌心,疼痛讓他有幾分清醒,眼皮這才得以緩緩睜開,只視線還是有些不清,只能看到大致輪廓。
牆壁上有火光跳躍,面前正中的位置有一張綳架床,搭著緋紅色紗幔,這紗幔極長,從架頂向四周鋪灑延伸,也不知是何處的風,讓滿眼的緋紅輕輕晃動,一直延伸到他的面前。
顧誠因視線逐漸清晰,他抬手一把將紗幔拉開。
床榻正中,女子嬌媚地挑眉道:「你醒了?」
顧誠因黑眸瞬沉,一股狠戾慢慢溢出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