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大結局(上)
柳氏步子踉蹌,想起碧玉的那句,興許茵茵也在等,等她再去哄一哄,急切奔向裡間。
床榻上的人早已被汗珠浸濕,半眯著眼極其虛弱,見她進來,像是怎麼都瞧不清楚,盯著她看了半晌。
裴晏舟身上的冷沁壓得人喘不過氣,快要剋制不住的怒意像是要將人吞噬。
但他此刻不得不讓開一些,讓柳氏能停在茵茵身側。
輕柔的聲音響起。
柳氏彎下身子,像是回到了宋錦茵小時候,兩人之間沒有經歷任何悲痛之事,一邊替她擦著額上的汗,一邊同她說著話,輕聲哄著已經陷入迷糊的姑娘。
說的都是些瑣碎到不值一提的小事。
沒有刻意的安撫,也沒有試圖去彌補那些傷害,卻偏偏能讓宋錦茵在這輕聲細語中感受到安定,逐漸又得了幾分清醒。
她總算能聽見其他人的聲音,也能聽見產婆在同她說話。
甚至在疼到喊不出聲,淚眼朦朧之際,她還記得轉頭去瞧旁側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
瞧他緊抿著唇,身子僵硬地站在離她不遠處,無措之下是怎麼都壓不下去的冷冽寒意。
宋錦茵終於一點點地尋回清明,攢足了力氣去對抗那鋪天蓋地的疼痛。
屋裡像是燃起了盞盞燭火,熱氣瀰漫。
已經分不清過了多久,直到一聲啼哭落下,宋錦茵才終於鬆了那口氣。
可她實在是太累了。
累到她連動一動手指,碰一下柳氏都沒有力氣。
閉眼前,她瞧見裴晏舟靠近,昳麗眉眼布滿慌亂,猩紅眸底無半分鎮定,向她伸來的手亦是冰涼徹骨。
原想沖他笑一笑,可忽見男人一滴淚落下,宋錦茵張了張嘴,終是被疲倦吞噬。
穩婆在賀著恭喜,可裴晏舟只看了那皺巴巴的肉糰子一眼,便又將心思放回了宋錦茵身上。
他身子仍是僵硬得厲害,只能小心握著睡著姑娘的手,用她手心傳來的熱意,來一點點喚回他的清醒。
沒人敢在這時候去吵他,也沒人敢去勸那位主子,該是要離開婦人生產之地。
孫娘子帶著穩婆醫女去領賞錢,柳氏亦是輕聲退開,擦了擦哭紅的眼,而後默默看了眼守在女兒身側的裴晏舟,終於放下心,跟著孩子去了側間。
屋子裡終是安靜下來。
裴晏舟眼底的陰翳也終於因著宋錦茵平穩的呼吸而散了一些。
只是男人鼻尖仍有刺鼻的血腥氣,像是在不停地提醒他,他的姑娘,因著他受了天大的苦。
「茵茵......」
男人輕喚著她的名字,承諾刻進心底,只覺心疼又虧欠。
......
孫娘子去瞧了瞧小少爺,又端了新燉好的湯匆匆行回屋子,見主子還守在床榻邊,她又小心退了出去,想將湯先煨在外頭的火爐上。
只是剛退了幾步,便見前頭的人起了身。
小心替熟睡的人蓋好錦被,而後轉身行了出來。
「好好守著,我去尋沈玉鶴,若是茵茵醒了,即刻差人來喚我。」
「是,主子。」
孫娘子點頭,同雪玉對視了一眼,原想說一句小少爺甚是壯實,卻又因著主子周身傳來的壓迫給咽了回去。
姑娘沒醒,面前這位大抵是無心聽其他。
裴晏舟吩咐完便踏出了屋外。
外頭不知何時已經入了夜,明月高懸,預示著明日的晴朗好天。
可男人無心多看。
他想起床榻上臉色蒼白的姑娘,渾身是散不開的僵冷,心底也是陣陣后怕。
其實早些時候,他一直盼著能有個女兒,最好是像茵茵。
他會日日帶著她,讓她活得肆意明媚。
同他的茵茵一樣,一雙烏黑的眸子璀璨瑩潤,讓人捨不得苛責半句。
可今日經了這麼一遭,裴晏舟已經無法再承受一次茵茵的生子之痛,即便只是在旁邊瞧著,他都差點撐不下去。
他甚至根本就不敢回想,當時的茵茵有多兇險。
「主子。」
倉凜見他出來,輕聲開口,跟著他身後。
裴晏舟回了些思緒,嗓音乾涸沙啞。
「何事?」
「顧將軍在趕來的路上病了一場,昏迷了些時日,約莫要再晚幾日才能到洛城。」
「可有大礙?」
「木大夫說,是將軍憶起了所有往事,心緒不平,加之這些時日的勞累和奔波,氣血上涌又引發舊疾導致,休養幾日便能平復,我們派去接將軍的人已經同人碰了面,想來後頭的路,應當不會再出岔子。」
「之前傳回的消息里,將軍不是已經憶起了柳氏?」裴晏舟眉心擰了擰,側頭道。
「是,但屬下估摸著將軍只憶起姑娘和柳氏兩人,如今該是想起了全部,關於宋致生的那些年。」
裴晏舟聽罷久未出聲,許久,他抬頭瞧了瞧夜色,想起他應承過柳氏的話。
半個時辰后,他讓人喚來了柳氏。
彼時他正站在宋錦茵的院中看著前頭那扇緊閉的門,想著裡頭的姑娘,任由月光落在他身上。
「世子。」
柳氏一瘸一拐停在他跟前,而後同他一起看向了前頭。
適才她瞧見了裴晏舟所有神色,瞧見他因著茵茵失了分寸,也瞧見了他那雙冰冷眸子里唯有的一道身影。
柳氏知曉,她往後該是不用再有任何擔憂。
「世子之前允諾我,待茵茵身子安穩,便讓我親自選擇去處,不知眼下可還作數?」
「嗯,只要不傷害到茵茵。」
「我會去同茵茵說。」柳氏紅著眼笑道:「這一次,我會告訴她我要去哪。」
也會告訴她,她的娘親會一直陪著她。
柳氏溫柔話語落下,裴晏舟突然想起趕來的平勇將軍,想起裡頭的姑娘盼了九年的團聚,想起他終其一生都無法擁有的,幼年時期盼過的家,突然側頭看向柳氏。
「為何不選擇留下?」
「留不下的。」柳氏眼中映出廊下燈火,目光溫柔,「我做過柳側夫人。」
「我可以替你換個身份。」
「茵茵和他,不能有半分污點,更不能留下把柄讓人詬病。」
她愛她的女兒,愛到能抵上這條命。
但除了愛,她還有數不清的虧欠,她無法當做無事發生,無法因著一己私慾去賭。
還有當了將軍的宋致生。
朝堂上刀光劍影,她什麼都做不來,唯一能做的,便是儘可能地替她愛的人除去障礙,比如她自己。
「那你如何打算?」
「若世子應允,我想削髮為尼,去廟裡替茵茵母子祈福,往後餘生,只盼茵茵和他平安康健,也盼世子行事順遂。」
裴晏舟半晌沒說話,直到新煎好的葯送來,他才想起喚柳氏過來的目的。
「將軍在趕來洛城的路上,他憶起了往事,該是會尋你見一面。」
「見便見吧。」
柳氏垂眸。
在茵茵喚她娘親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經放下了一切。
都過去了。
即使再見一面,他們也都回不了頭。
顧簡平不是宋致生,而她,也早已不想再當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