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長姐
楚沂本來拿著勺子慢慢喝粥,聞言抬頭看向嚴氏和楚國公,又把頭低了下去,做鵪鶉狀。
她來這兒一年多,楚瑾進小佛堂便是剛來那會兒發生的事。
前年冬月。
初來乍到,又有楚瑾這個下場在,所以她才縮在院子里,後來發現像楚盈那樣更不行。
楚瑾起碼留在了盛京,而楚盈直接帶著行李回瀘南了。雖然老家有老夫人在,但有嚴氏囑咐,楚盈恐怕不太好過。
這種事楚沂就該裝聽不見,這一年多里,她的確聽過下人們說閑話,說大姑娘一直往外跑,但回回跑不過門檻就被抓回去。
佛堂本是清凈之地,現在大概有十幾個壯實婆子守著,連蒼蠅都飛不進去一隻。
楚沂此刻,恨不得把耳朵給堵上,但顯然不成。
陳嬤嬤是正院的丫鬟,何曾冒失過,今日這般說約莫也是看她和楚國公都在這兒,可她能做什麼呢?
總不能……
嚴氏眼眶有些紅,揮揮手,「先下去吧,讓下頭人看嚴點,嘴緊實些不可亂嚼舌根。」
陳嬤嬤哎了一聲,「奴婢告退。」
楚國公皺著眉,陳王早已娶妻,而秦家人至今還記恨當初陳王有意求娶之事,現在楚瑾關在佛堂里還想跑出來,他心裡便不知該氣還是該惱。
最後,他道:「先吃飯吧。」
這回楚國公沒再和楚沂說話,等到快吃完的時候,楚國公才道:「你長姐是我和你母親的長女,她上頭只有你大哥,自小就拔尖,性子也要強。」
楚沂聽著,斟酌著說道:「女兒記得,長姐曾經才名冠絕盛京。」
楚國公:「沒錯,後來陳王和楚國公府走得近,請旨賜婚前夕,黎王先請皇上為他和你長姐賜婚。」
兩位皇子就差了一歲,那會兒黎王已有側妃,可陳王連側妃都沒有,盛京城內,已有他傾慕楚瑾的消息。當時陳王去找黎王打了一架,鬧得沸沸揚揚,他也想去求皇上賜婚,最後被楚國公攔下了。
皇子相爭,不管結果如何,楚瑾都落不到什麼好下場,最後夫妻倆合計了一番,把楚瑾關進了佛堂。
皇上不會願意看到兩個兒子為了一個女子大打出手,黎王和陳王的母妃亦是如此。況且,楚國公府這般,也被皇上疑心。
若是楚國公不管,楚瑾恐怕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被賜死,要麼進宮為妃。
後來楚瑾保住了一條命,楚國公在朝廷謹小慎微,再後來,陳王完婚,這件事才終於過去。
楚國公道:「陰差陽錯有緣無份,怨不得旁人。只是你長姐一直心存念想,她在佛堂也不知道陳王成親的事,你去勸勸她罷。」
楚沂能說什麼,她道:「女兒嘴笨,只能儘力一試」
她沒怎麼和楚瑾說過話,過來不久楚瑾就進去了,也不知能不能勸,萬一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她又怎麼勸得動。
楚國公道:「今日晚了,明早再去吧。」
楚沂聽話地點點頭,面上還故作天真地安慰起楚國公和嚴氏來,「還請父親母親寬心,大姐姐想來也是惦念你們,所以才想出來,大事上,長姐定然拎得清。」
嚴氏扯了扯嘴角,「但願如此。」
吃過飯,楚沂沒多留,後頭跟著好些丫鬟小廝,都往沂夏軒搬東西。
小廝是楚國公派的,丫鬟自然是嚴氏的人。
楚國公出手大方,趕吃完飯東西就準備好了,直接跟著抬到了她院子,楚沂看著,藥材不少,擺飾足夠布置兩個書房了。
嚴氏給的什麼楚沂還不知道,等回院子看了看,才知道,一個匣子里裝的是珍珠,可以留著自己打首飾、做衣裳。另一個匣子裝著銀錠子,一個十兩,總共十個。
總共是一百兩。
李嬤嬤雖然知道不能張揚,但還是難掩歡喜,中午帶回來好幾個匣子,晚上只是去問安,又這麼多東西送過來。
楚沂道:「珍珠先收進庫房去,銀子放錢匣子里,改日拿出去,一半換成銀票,再拿二十兩換成碎銀,上午帶回來的首飾就放妝匣里吧。」
上午夥計拿了兩套頭面,兩對鐲子,八樣首飾,林氏做主去了一對鐲子兩支不太好看的釵子,剩下的全買了回來。
這珍珠等過陣子送去做回禮吧,不管林氏缺不缺,禮數該到的。
擺飾好幾箱,楚沂打開了一箱,裡面是個漂亮的青瓷花瓶,躺在稻草堆上,再打開一個,是個玉如意。
除此之外還有筆墨紙硯,皆是好東西。
怕晚上下雨,這些也都搬進庫房中了,雖然只佔了一小塊地方,但楚沂還是感到心滿意足。
帶著這份心滿意足,楚沂一夜好眠,再睜眼就到了次日。
晨起的時候楚沂覺得冷,一問才知道下雨了,夏芷給她梳頭,李嬤嬤在一旁道:「還好昨晚把東西都收進庫房了,不然得淋一晚上雨。」
楚沂看了眼窗外,朦朦綠色,這是今年的第一場春雨,細雨如絲,連雨聲都聽不見。
她笑著道:「雨又不大,先去請安吧。」
前陣子請安,還走『夜』路呢,現在亮堂堂的,一眼看去全是天光。
楚沂走在前頭,後頭雲夏給撐著傘,她覺得不打傘也成,但這邊總怕染了風寒,為了小命著想,的確該謹慎。
路上,楚沂還宇見楚欣和趙小娘了,趙小娘禮數周到,先喊的三姑娘,又拽了楚欣的胳膊,楚欣這才不情不願地喊了聲三姐姐。
楚沂點了點頭,跟趙小娘說了兩句話,一旁楚欣神色不善,她就當沒看見。
她倒是不在意楚欣,如今她出門是為了國公府,若是楚欣想做什麼,恐怕連嚴氏那關就過不了。
楚欣越為難她,在楚國公眼裡就越不懂事,所以不必理會。
楚欣心裡不情願極了,每日請安的時候就能看見楚沂,她這個姐姐從前不吭不響,現在倒是過得風生水起的。
再看看她,哪裡如意了。
趙小娘不肯給她做新衣,她便只能讓丫鬟盯著楚沂,只有楚沂昨兒穿過的,她今日才敢穿。倒不是怕穿一樣的被比下去,只是……只是不想穿一樣的罷了。
若非讓丫鬟盯著,楚欣也不會知道,昨日楚沂又出門了。回來之後,父親身邊的陳柏往沂夏軒搬了好多箱子,楚沂現在心裡怕是樂開花了。
她從前,哪兒見過這麼多好東西。
楚欣也不知道嚴氏和楚國公是怎麼想的,楚沂沒小娘教導,粗俗愚鈍,除了比自己大一歲外,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楚沂能做的,她也可以。
這般想著,就到了正院,進屋之後等了一會兒就請安行禮。
嚴氏昨晚沒睡好,眼下泛青,這會兒精神不好,只隨口問了幾句話,就揮了揮手道:「沒什麼事就散了吧。」
楚欣站起來道:「母親,女兒有事要說。」
嚴氏按了下眉心,「說吧。」
趙小娘阻攔不急,只能眼睜睜看著楚欣道:「母親,這幾日我見三姐姐和嫂嫂出門,女兒也是國公府的姑娘,也願意為國公府分憂。」
嚴氏又揉了揉眉心,這兩回楚沂出門,她從林氏口中得知,楚沂表現得極好。
言語之中很是維護兩個姐姐、維護國公府,也沒出什麼風頭,雖有不足之處,但對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來說,已是不易。
心性赤誠,大智若愚。
而楚欣的性子,和楚瑾有些像,但沒什麼腦子。
若是昨日去的是楚欣,恐怕會和秦家姑娘說,若我長姐沒去佛堂,還有你姐姐什麼事。
嚴氏覺得頭疼,「此事以後再說,散了吧,沂兒。」
這是留楚沂吃飯的意思。
楚欣來不及再說什麼,就被趙小娘拉走了。楚沂落在後頭,今日楚國公不在,兩人吃飯更安靜些,誰也沒說楚瑾的事,直到吃完,嚴氏才道:「你大姐性子執拗,不撞南牆不回頭,你能勸就勸,勸不動就回來吧。」
楚沂點了點頭,從正院出去,便去了小佛堂。
楚國公府有兩處佛堂,一處離正院很近,是為嚴氏平日禮佛用。嚴氏信這些,抄佛經、撿佛豆,每月初一還去寺里進香,很是虔誠。
另一處是關楚瑾用的,在楚國公府的東北角,由一處荒廢院子改的。從前楚沂的確想過,關人興許是真的關,只是不讓楚瑾出來罷了。
親女兒,總不至於太狠心,只是不能出門,該有的依舊有。
可越往那邊走越荒涼,耳邊只有清晨的幾聲鳥鳴,身後雲夏打了個哆嗦,但不敢說什麼。
走了好一段路,楚沂看見高聳的院牆,和楚國公府的外牆差不多高,門口守著兩個身板結實的婆子。
楚沂給兩人看了腰牌,沒多說什麼,就直接進去了。
她以為,進去之後便是小佛堂,沒想到還有一段路,路盡頭依舊是院牆,看著矮一點,看守的婆子更多。
楚沂心裡一沉,按捺著往前走,遞了腰牌進去,才是一處院子。
倘若楚國公府是皇宮,那這裡說是冷宮也不為過。下人們說的,楚瑾曾偷偷往外跑,應該是真的。
這回有帶路的嬤嬤,看過腰牌后領著楚沂去正屋。
房門關著,還落了一把沉重的鎖,嬤嬤拿著鑰匙開門,聲音冷淡,「大姑娘,三姑娘來看你了。」
楚沂剛來這兒的時候是前年十一月份,那會兒天正冷,她曾見過楚瑾幾次,氣度雍容天姿國色,坊間傳言一點都不虛。
可現在,不太一樣了。
本來這邊就荒涼陰暗,窗子又不怎麼透光,屋裡瞧著陰森森的。沒伺候的丫鬟,正對著門就是一尊金色佛像,前面的供案上香火旺盛,香爐里已經堆了好些香灰了。
供案的蒲團前跪著一個身著素衣的女子,一頭烏髮挽的是簡單的螺髻,頭上只有幾根銀釵。
大約是不怎麼見太陽的緣故,露出的脖頸細長白皙,執筆抄佛經的手也是。
嬤嬤從屋裡出去了,楚沂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開口道:「長姐。」
楚瑾身子有片刻的僵直,她沒回頭,「如果是母親讓你來的,那你不用勸我。我想出去只是想問清楚,只要問清楚,我自會回來,再也不會出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