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永遠懷念」
向晚檸覺得這一切不太真實,她身體輕飄飄的,挽住向知念的胳膊和家人們踏進了警局。她聽見警員們誇讚她的聲音,他們給她零食、玩具,撫摸著她的頭,說她很棒。
她從未聽過這麼多的誇獎聲,整個人頭重腳輕,彷彿一頭撞進了雲朵里,被柔軟的善意所籠罩。
女警敲著鍵盤,輕柔的話落在她耳畔:「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這句話時,墨音想到之前聽見她的心聲說「想改掉這個名字」、「想讓爸爸媽媽給我換個名字」,有些猶豫的蹲下身,詢問她的意見:「晚檸,你想改名嗎?」
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大家明白,如今的向晚檸不過三歲,她受盡虐待,想改掉這個名字,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儘管大家想告訴她「你如今已經回到了家,不用再害怕」,但這言語間的勸慰,除了長久的陪伴能夠證明,始終無法帶給現在的向晚檸安全感。
或許只有改掉名字,才會讓她覺得自己真的已經回到了家,畢竟在她心裡,「向晚檸」這個名字是養父母取的,她不想和他們沾染半點關係。
他們尊重向晚檸的意見。
但沒想到向晚檸卻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不改。」
墨音有些驚訝,問她:「你之前不是想改嗎?」
向晚檸不知道自己的心聲能被大家聽見,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說出了口,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沉思片刻,將壓在自己心裡的話盡數說了出來:「因為他們跟我說,我的名字就是他們在經過路邊的檸檬草時隨意取的,『晚』字是說我趕不上好時候,很輕賤,和我的命一樣。」
幾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墨音和向庭燁面上是對向晚檸的心疼和對她養父母的忿怒,輕賤?他們看那兩個人才是!
向知念忍不住跺腳:兩個神經病!
向池淞黑著臉扭頭對上了大家的視線,目光交匯中,他從他們眼裡讀取到了和他一樣的想法:
——看來得想辦法讓那兩個人這輩子都呆在牢里!
正當幾人胸膛起伏不定時,就聽見向晚檸嘿嘿一笑。
「所以我之前想換個名字。」她有些羞赧,小聲說:「姐姐之前給我念童話書時也說我是公主,所以我覺得之前的那個名字已經配不上我啦!」
「是呀,我們晚檸值得更好的。」墨音失笑,又問:「那怎麼改變主意了呢?」
「因為我不喜歡公主。」向晚檸猶豫道:「我想當拿劍的騎士,所以這個名字也挺不錯的,檸檬草隨處可見,沒有什麼困難能夠打敗它。」
【姐姐說,堅韌不拔也是值得學習的好品質】向晚檸在心中喃喃:【我也想保護大家】
眾人心中最柔軟的一處被她戳中。
向知念伸手將她握得更緊,心裡想:你已經做到啦,你已經保護過我們啦。
他們整顆心都平靜了下來,溫柔的看向她,旁邊同樣生氣的幾個警員見到這一幕,也不由放下心,和旁邊的人道了一句:「他們看起來很喜歡這孩子。」
「對啊。」旁邊的人回:「畢竟是家人呀。」
大家都聽她繼續說:「而且他們說錯了一點,爸爸媽媽如今已經把我認回家,這一切都剛剛好,一點也不晚呀!」
「所以我就喜歡上了自己的名字,因為它也證明了我抗爭的勝利!而且,我的名字還有其他解釋呢!」向晚檸得意洋洋,朝女警舉起了手:「漂亮姐姐,我叫向晚檸,晚是晚安的晚,檸是檸檬水的檸!」
晚安是大家每天都會跟她說的話,檸檬水是姐姐拿給她的酸酸甜甜的飲料,她現在每天都要喝一杯……這兩樣她都很喜歡!
向晚檸眼裡閃著亮晶晶的光。
……
但很快,向晚檸眼裡閃著的光變成了洶湧的淚水,因為他們在辦完手續、處理完所有事情后,正好遇見了最後一個被警員叫去錄口供的嬸子。
嬸子正和來接她的男人聊天,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她的臉上是幸災樂禍的笑意:「什麼?那群人被狗咬傷送去醫院了?哈哈哈哈,活該!」
「誰讓她們天天把兒子掛嘴邊?好像生了一個多了不起似的!」
「還是重傷?哈哈哈!惡有惡報!」
「那條黑狗看著就凶,連街上混混都怕,惹誰不好惹它!」男人也笑著回,但似乎想到了什麼,疑惑說:「不過那條狗不是被向晚檸帶走了嗎?怎麼又跑出來了?」
向家人:……
他們聽到這,心裡嘎登一聲,糟糕!
頃刻間,他們將視線都落在了向晚檸的身上,有些緊張的看著她。
向晚檸瞬間僵在了原地。
向池淞在心裡把於闕舟罵了幾百遍,不聽想著勸慰的話,絞盡腦汁的對她說:「沒事,晚檸,他這麼厲害,一定不會死的!」
他在心裡默默加上一句,等那條狗變成人了讓他來給你賠罪。
誰知道向晚檸覺得有道理,想著大黑狗可厲害了,肯定不會有事。才鬆了口氣,耳畔的交談聲便再次響起。
「誰知道呢?說不定人家不要它了,畢竟那家人可是富商,什麼名貴的狗買不到,會同意向晚檸養這種土狗?」
「不過我親眼看見它掉河裡了,應該是涼透了。」
「……」
涼透了?
向晚檸緩慢的抬起了頭,兩行淚滑落下來。
下一秒,她哭著朝村裡的方向跑去。
——
於闕舟醒來時,身上還殘留著靈魂搏鬥后留下的疲憊感。他抬起頭,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良久,隨後起身去了洗手間,如同前幾次重生醒來后做的事情。
他每踏出一步,骨骼就會傳來一聲脆響,彷彿是年久老化的管道,需要他敲敲打打、慢慢潤滑后才能和他契合。
但這次有些不一樣,他剛洗漱完后,手機便突兀地響起。
是沒有備註的陌生來電,但於闕舟瞥了一眼所在地,看見是A市后,就知道這個電話是向池淞打來的。
他沒空接。
於闕舟來到書桌旁,開始想著該怎麼以最快的速度將於氏集團掌握到自己手中。
因著前幾次的經歷,他很快就找到了比之前更便捷的方法,只是計劃書還沒寫完,他的手機仍舊響個不停,那邊的人像是著急上火,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
這不像向池淞的性格,對方一般打了兩個電話過來得不到回應,就不會再打了。
於闕舟皺了皺眉,以為他有急事要找自己,想到Z國那邊的事情,目光一凜,立即接通了對方電話:「有事?」
電話那端傳來向池淞沉重的呼吸聲,半晌后,他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
「你在這裡跟我裝什麼高冷?於闕舟,你不是說你走的時候找個沒人的地方嗎?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晚檸哭到現在,怎麼哄都不行,你自己造的孽,自己來解決!」
幾乎是剛一接通,對面就傳來向池淞接二連三的罵聲:「你現在趕緊給我過來哄晚檸!」
於闕舟:……
他將手機拿遠了些,揉了揉被震得生疼的耳朵,回想起自己離開前做過的事情,肯定自己沒有留下痕迹,便疑惑道:「我做得很隱蔽,事後沒有留下痕迹,她怎麼了?」
「我倒情願你留下你那具屍體!」
「晚檸聽到了你和村裡那群人大戰英勇犧牲的事迹!」向池淞大聲道:「她在河裡撈了你一天的屍體,怎麼勸也勸不住!」
於闕舟:……
事情的發展超乎了他的預料,於闕舟立馬掏出手機訂票:「我明天就來。」
聽到這句承諾,向池淞那口惡氣終於消散了許多,隨後便是他不懷好意的笑聲:「記得穿素點,帶上香。」
於闕舟正納悶帶上香做什麼,還沒等他問出來,那邊就傳出向池淞哄人的聲音,隨後掛斷了與他的通話。
他覺得有鬼,又打電話問了向知念,得到後者委婉的回答:「嗯……我建議帶上幾炷香。」
向知念比向池淞靠譜許多,於闕舟得到答案后也沒再猶豫,以為是正巧要祭奠誰,便決定明天到達A市時順手買一些。
他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想著既然要去A市,乾脆就在那邊住下好了,事情在哪都能做,或許到向家還更方便他的計劃。
反正於家的人都當他不存在,於父的兒子眾多,而於父本人除了會讓助理按時打錢外,並不在意他們的死活。
於闕舟匆匆的收拾好行李,囫圇睡了一覺,在天亮之前踏上了前往A市的航班。
或許他自己也沒注意到,其實當聽見「向晚檸因他的死哭得半死不活」時,他的心裡除了愧疚和不忍外,還多了一絲喜悅。
他很高興,還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即使只是一隻狗。
*
在他聽見司機師傅說「到了」,踏下車的一瞬間,於闕舟便斂住了心中的喜悅,聽見司機再三詢問的話語:「小弟弟,你真的沒有記錯地址嗎?」
不怪司機會這麼問,因為向家別墅外此刻掛上了白色的燈籠,半空中還飄蕩著紙錢,加上這還是郊區,莫名讓人脊背發涼,生出一絲寒意。
司機見他沒有出聲,暗道一句「怪胎」、「晦氣」后開車離去,尾氣甩了他一身,頗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實際上,於闕舟在看見這一切后已經猜到了什麼,當場想扭頭就走。只是當行李箱剛轉了一個圈時,向家別墅的大門便驀地打開,向池淞迫不可待的跑來將他的行李箱拉過,以絕後路。
向池淞哥兩好的拍了拍他的肩,帶他參觀他們一家布置的一切:「沒想到吧?我們給你辦了個葬禮。」
於闕舟:……
「謝謝。」他有些無力的回:「會不會太隆重了點?」
向池淞冷笑一聲:「我們能有什麼辦法,晚檸再找不到某人屍體后哭暈過去,不吃不喝,我們只好說『給它辦個葬禮,讓它風風光光的離開』,她才勉強喝了一碗稀飯!」
什麼叫悔不當初?於闕舟今天算是知道了,他從沒這麼後悔過,早知今日,還不如用那具身體自然老死算了。
做一輩子狗也挺好的,至少看不見自己的靈堂。
他踏進門,看見黑狗的黑白照赫然放在桌上,左邊掛著一幅「深切悼念狗狗」、右邊又掛一幅「音容笑貌猶存」、最頂上是橫幅,上批四字——永遠懷念。
於闕舟只覺兩眼一黑。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向池淞問他:「香帶來了嗎?」
於闕舟:……
他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的將它買了後放進了行李箱,在這一刻能果斷回復對方:「沒有。」
有病,誰會自己給自己上香?
於闕舟的視線落在了坐在沙發上,頭上還帶著白花,兩眼通紅,神情獃滯的向晚檸身上。
他走過去,暫時忘掉了自己現在只有九歲的事情,想以長輩的身份去規勸對方,一句「這樣不對」的責怪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向晚檸喃喃:「我沒有狗狗了,我答應好它要給它養老送終的,也不知道它在河裡冷不冷……」
於闕舟:……
他張了張嘴,發現在對方澄澈的視線中,對於她充滿童稚甚至說得上是一句傻氣的決定,自己完全說不出一聲重話。
好半晌,他站起了身,拉著向池淞來到了角落,決定既然自己罵不了向晚檸,就罵向晚檸她哥。
「我覺得你們才是有病,竟然用這樣的方式哄她,萬一她以後要養點其他寵物怎麼辦?」
向池淞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看她咯,要是她願意的話,我們可以給她每個犧牲掉的寵物都風光大葬。」
「我們又不是出不起這個錢。」他看著向晚檸,對於闕舟說:「至少她稍微好受了一點,她一直以為是自己走的時候沒關好門,才讓你跑了出去。」
於闕舟:……
好了,現在是他心裡不好受了。
他沉思片刻,還是嘆息著從行李箱里把那幾柱香取了出來,決定祭奠自己逝去的良心,把她這個小孩弄得這麼難過,有些不好意思。
以後不讓她難過了,於闕舟在心裡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