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談判
張銘一到建州,就有人帶他換了一葉扁舟,晃晃悠悠的越過海峽到了琉璃島。
他甚至來不及打量琉璃島上軍營的情況,就進了常春的軍帳。
軍營中均是長相粗獷皮膚黝黑的男子,他卻是天生的白麵皮,即便曬了也不黑,又穿了廣袖錦袍,斯斯文文的。見他一路暢行無阻的進了常春軍營,眾人只當是哪來管閑事的官吏,近日談判膠著,說不準哪日就要重新打起仗來,俱頗不屑。
張銘不清楚這其餘人如何看待他,急匆匆的和常春寒暄了一陣,兩人就嘰嘰咕咕說開了。
「你看,這是霍蘭人的火銃,精確度高於我軍數倍,這是手槍,孫琢繳獲的。」
張銘看了眼那火銃,覺得並無特別處,他對手槍更感興趣些,戴了絲質手套,就將那隻精緻漂亮的左輪手槍拿了起來。
上面的花紋很有歐洲范兒,被工匠打磨的極為規整,槍托處縫了上等的牛皮,扳機處透出些黃銅的亮色,可見是常用的,張銘不懂這些,但看這隻手槍,也大概猜到原先的主人身份不凡。
「這是霍蘭人的一位副總督的手槍,當時他未來得及拔槍,被虜獲了,那次的戰事才停了下來。」
張銘輕聲一笑,隨即將手槍放回,「這東西容易走火,還是要小心收好。」
「是,他們軍中也不過兩三隻這東西,可見是金貴的。我曾經命人將它拆開看過,彈藥都是小銅球,很精細。」常春將手槍連帶著托盤鎖回原處,嘆了口氣。
張銘看他面上難得露出些喪氣,便笑道:「咱們大周的工匠精於飾物頭面,於此道專精的不多也是正常,不過若是下了心思琢磨,也未必不如他們。」
常春點了點頭,「信里說的不清楚,眼下若是打持久戰,我軍必然是勝的,他們不過幾千人,但憑了有利地形,火藥又兇猛,我軍士氣不及以往。」
他隨後又道,「艦船,你肯定清楚,自然也不及他們。我一貫是主和,但又想談的體面些。」
張銘聽了后,覺得和自己先前的猜測相差無幾,思索了片刻就道:「你在信中說他們所求是土地,我看卻未必。」
常春疑道:「何以見得?」
「不過數千人,難道還能稱霸東海不成,至多佔據一個島,我想也已經十分吃力了,何況火藥必然有限,他們既然願意談判,談了這麼久都無眉目也不翻臉,大概火藥軍械也所剩無幾了。」
常春原本當局者迷,經他一點,就豁然開朗。
「你的意思是繼續打?」
張銘不知從哪變出一把扇子,搖了搖,笑道:「非也。單你手下就有兩萬兵馬駐紮於此,加上成家軍,勝之不武,皇上不會高興的,有損我朝威嚴。這些霍蘭人想尋一個落腳處,自然可以,不過,在琉璃島上,就堅決不能同意了。」
他看常春仍舊雲里霧裡,又道:「他們當中既然有總督,想必頭上也有陛下,既然奉了皇命千里迢迢的出海到此,自然不願意空手而歸了。」
他頓了頓,「因此——可以同他們作筆交易。」
常春皺眉,「我朝威儀,同此等蠻夷人交易,未免掉價。」
張銘笑道:「我連襟就是商人,只要肯做生意,脾性都不會太差,相反的,一般都極好說話。只消大家均有利可圖,場面上絕不會難看。……何況,水寇橫行霸道,咱們皇上想要擴軍,建起一支不下於霍蘭人的海軍來,既差錢也差人,不然我也不至於在蘇州待不住。」
常春靜坐思考了一陣,想通了其中關節,便問:「你怎麼猜的這樣篤定?」
張銘猶豫了一下,悄聲說道:「若無意外,三日之內,皇上就有新旨下來。我也是放手一搏,眼下要緊的是,讓我同那位總督見上一面,看看他們究竟想要什麼。」
……常春臉上空白了幾秒鐘,隨後嘆道:「你先幫著將軍艦修一修,過幾日再談判時,你與我同去便是,……若是不成,打也能將他們打回去。」
張銘臉上登時露出個大笑,抬手重重的拍了下常春的肩膀,道:「行!我現在就去修軍艦。」
修軍艦時,張銘仔細查看了損壞處,龍骨用的是高寒帶所產的鐵木,雖受了衝擊,倒未有缺損,其餘都是些小缺漏,就是軍中船匠修補不得法,扛不住海浪。
他指點了幾處,船匠也不是蠢人,紛紛領悟,重新修補起來。他仔細觀察了正在檢修的這兩艘軍艦,確實陳舊了些,雙桅杆的設計也有些落後,船頭過於尖銳,反而不利於航行。火炮不在他的專業範圍,但看那沉重笨拙的樣子,也大概知道肯定存在射程近,著力點分散的缺點。
孫琢亦搬了木材一道幫忙,張銘得空就與他說了幾句悄悄話。他眼下生的頗英挺,比張銘都高出一公分左右,但也不是滄州男子的粗獷,而是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的俊美,就是時不時透出些郁色,令張銘一看到他就想起青青,心裡直嘆氣。
孫琢見到張銘,倒無任何尷尬之色,雖然面上有禮有節,但還是隱隱能覺出親近之意的。張銘一邊教他釘木板,一邊心道,算一算,這孩子也就十七歲,已經經歷了人生大不順之一,可他不知如何勸,看孫琢不言不語的,也不好貿貿然挑起話題。
也罷,男人,既然未能順利成家,立業就是最重要的,孫琢小小年紀就很有主見,大概不會走偏。
面對陳舊的軍艦,大處張銘改不了,小處他還是能動一動的。他在船帆上加了點東西,又在船頭減了點東西,再試水時,就和以前有了些區別。感受最深的就是掌舵人,覺得輕快了好些。
隨後就到了與霍蘭總督辛迪斯談判的日子。張銘隨著常春一道進了琉璃島上的一間空民居。不知道這位總督有什麼怪癖,要求談判前一道用正餐,除了打仗割地,常春一貫好說話,也就同意了。
由於彼此不信任,談判時的飲食一貫是各自帶的,張銘啃了口糙面饃饃,對著對面桌子上的冷牛排吞了吞口水。食不言寢不語是一貫以來的餐桌禮儀,張銘不能向常春訴苦,就喝了一大口茶。
辛迪斯總督是個金髮紫眼的中年漂亮男人,如果右眼下面沒有刀疤的話。談判的翻譯是他帶來的,這翻譯之所以懂漢語,據說是因為寰朝時期的寰明帝曾將鐵蹄踏至歐洲的緣故,適時有許多歐洲傳教士學了漢語,眼下雖已過了數百年,但略通漢語的霍蘭人也是有的。
辛迪斯一行人的目的就是踏上這片中原土地看一看,能擄掠些黃金珠寶回去自然更好,所以特地帶了位懂漢語的傳教士在身邊。
那位傳教士穿了白袍立在他的身側,脖子里還掛了個銀色十字架,有模有樣的。他附耳對辛迪斯說了幾句。對方突然朝張銘處看了過來,哈哈笑了一聲。
對方的一個侍者端了冷牛排放至了張銘眼前,那位傳教士磕磕巴巴的解釋道:「總督大人說,牛排,請這位穿藍色衣服的年輕人吃。」
常春沒注意張銘的動靜,頗為訝異的看了他一眼。坐在張銘身旁的孫琢則差一點就要拔劍,已經將右手移到了劍鞘處。
主角張銘則大喇喇的接過了盤子和刀叉,道了聲:「謝謝。」他回憶了一下西餐禮儀,最後發現只記得左手用叉右手用刀,無奈的嘆了口氣,割起了牛肉。
放進嘴裡嚼了嚼,雖然冷了,畢竟是肉,還是挺不錯的,筋多了點,難切,評分:六分。
張銘慢條斯理的吃完了一盤,最後將刀叉成十字架在盤子上。對面突然響起了極為一致的鼓掌聲。他茫然的抬頭看了看周圍,眼睛瞬間成了兩道直線。
「呵呵,挺好吃的。」
常春放下了手裡的饃饃,說道:「吃完了,談吧。」
辛迪斯頗欣賞張銘,大概是他穿著廣袖錦袍吃起西餐來毫不違和的景象令他大起好感。也顧不上滿頭冒汗的傳教士磕巴的漢語,直接和張銘嘮起了家常。
常春等人俱聽的雲里霧裡,張銘面上瀟洒,其實肚子里墨水也並不多,還停留在已經忘記了一大半的中學世界史的層面上,不過也夠用了。
辛迪斯說起來是個總督,實則是個被國王認可的大海賊,雖然是個沒落的貴族之後,但沒多少文化,張銘對他的故鄉如此了解,雖然有些地方說的並不對,但也已經超乎他的想象。
談了一個半時辰,張銘得到了兩個有用的消息,一是辛迪斯有錢,大概是他搶來的黃金之類,就在船上;二是他想做兩國的最高使節,希望大周能廣開商埠,最好能設立在琉璃島,由他督管。
投桃報李,張銘則告訴他,通商可以,要等皇帝批准,開商埠也可以,還是要等批准,總之一切要等批准,如果辛迪斯肯跟著自己去面聖,大概能批准的快一點,當然也有風險,說不準進了燕京,他就要被砍掉腦袋。
常春等人聽了腦門上直冒冷汗,辛迪斯卻一直哈哈哈哈的大笑,看起來,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