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啊?你說什麼?
衍山接過女生遞過來的單反,在不走心的道過謝后,便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剛剛拍出來的相片上。
他低頭翻看著相片,心下對那個女生的攝影技術有了大概的了解——他不怎麼會拍照,並不等於他識別不了相片的美醜。
大概就是普通女生的拍照水平。
因為從沒接觸過單反,相片里的畫面略微有些暗,不過這並沒有什麼關係,攝影師大多都精通修圖技巧。
能找到人拍照已經是件幸事了。
王衍山收起相機,抬眸看向那兩個女孩的方向。在看相片時,他的眼角餘光處一直都有她們兩個的身影。
她們還沒有走。
本想裝作沒看到直接走,但在注意到她們身上和美波一樣的校服之後,他收斂了這種沒禮貌的想法,開口問道,「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在衍山目光的注視下,其中一個女孩臉上的糾結與羞赧更甚,她低下頭攪著自己的食指。
「那個…那個…我…」
隨著注視時間的拉長,她感覺自己的語言功能逐漸在喪失。
如同吞了石頭般,那石頭逐漸往咽喉處沉,直至最底處。
讓她連一個音節都無法發出。
「她想要你的手機號碼!」她身邊的女生因為她的不爭氣有些著急,尤其是注意到衍山眸底的一絲不耐煩后,她大聲地替那女生回答道。
那聲音洪亮如鍾,吸引了這並不大的沙丘中的絕大多數遊客,這似乎是一組社牛和社恐的組合。
是王衍山意料之中的標準答案。
「不是不是,我就是覺得你的帽子很好看,想問問你是在哪裡買的!」
咽喉處的石頭忽地消失,她慌張捂住了自己社牛朋友的嘴,虛假如宣紙般的謊言脫口而出。
王衍山並不會主動戳破這張紙,他指了指自己的帽子,裝傻道,「你說這頂嗎?我也不大清楚,是我女朋友給我買的。」
『女朋友』這三字如一層黃蠟般塗抹在了宣紙上,讓原本一戳就破的謊言變得結實了起來,似乎那張紙本就該如此堅韌。
她的眼中浮現出難以掩飾的失落,卻仍然強打著精神,「原來是這樣啊!那太可惜了。那……我們先走了。祝你和你女朋友玩得愉快!」
如串珠般的話語連番吐出,從她的背影中,王衍山看到了落荒而逃這四個字。
看來是把美波當成自己的女朋友了?
王衍山聳了聳肩,這倒也無所謂,這次的修學旅行,可以清凈不少了。
陽一接過了衍山手中的相機,一行人在藤本老師的催促聲中前往了附近的砂之美術館。
這與旅遊團如出一轍的旅遊方式,也許就是修學旅行的唯一壞處了。
砂之美術館展覽的主要就是由各種沙子製作而成的雕像,這讓王衍山想起了明州旁某座小島上的沙雕展。
簡直就是,如出一轍。
王衍山無奈地撇了撇嘴,這種東西,似乎也沒什麼好看的,不如雕點胡蘿蔔花來得更有意思。
但……美波好像對這還挺感興趣的,她「斯國一」的呼聲從進入砂之美術館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停過。
在看到美波或驚訝或驚喜的表情時,他似乎明白了旅行的意思。
對他而言的旅行的意義。
以後適當地和家人、和美月一起出一出遠門,似乎也不錯?
在腦補了一起出去玩時美月臉上可能會有的笑容,王衍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等回去以後他就和美月提一起出去旅遊的事。
「哥哥你看!」美波興奮地拉著衍山到了一座人像沙雕之前。
砂之美術館的主題會在每一年都變化一次,而今年的主題貌似是,希臘神話。
手持著的七弦琴和旁的指示牌清晰地說明了這座沙雕的身份——俄狄浦斯。
在孩提時期看過的動畫片的提醒之下,王衍山對俄狄浦斯的故事並不陌生。
無非就是一對神仙眷侶天人永隔並最終在冥界相會的故事。
但這之中,俄狄浦斯在冥途將盡之時,用『死亡回眸』使妻子墮回冥界的操作,讓王衍山頗為不屑。
如果是自己的話,只要妻子能夠重回人間,或者說,只要妻子能過得好些,他就絕不會回頭看。
哪怕只是一眼。
他和美波絮絮叨叨地聊著自己所了解的希臘故事,儘管他們在這方面的知識儲備量都少得可憐,但一番談天說地下來,卻意外的愉快。
至於另外兩人在這期間與他們走散了的這種小事,只要一個電話就能解決了。
「這是什麼神話人物?」來到一座看起來混得不怎麼樣的雕像前,美波看著展示牌上的『彌塞里亞』這四個字問道,她似乎從來沒有聽說過,古希臘神話故事中還有這樣的一位神祇。
有著動畫片加持的王衍山在此刻也啞了火。這……動畫片里沒放過這個人啊?
但在這種洋溢著青春氣息的修學旅行中,是不缺懂哥的,尤其是在這種冷門雕像前。
兩人雙雙豎起耳朵,仔細聽著懂哥的講解,「她是希臘神話中窮困,憂傷和焦慮……」
懂哥後面的話,王衍山並沒有心思去聽。
他和美波都聽到了懂哥聲音下的竊竊私語,儘管這聲音足夠的小。
「東京塔還能交到這樣的男朋友?」
「什麼東京塔啊,明明是天空樹!她也只能找一米八以上的男朋友了。」
這話語似乎不帶惡意,但在說出『東京塔』『天空樹』這種話時的無所謂的語氣,讓王衍山不由地生起了氣。
他循聲望去,是他不認識的人。
身上的制服和那明顯認識美波的語氣,讓他幾乎在瞬間就判斷出了那兩人的身份。
「喂!你們說什麼呢!」王衍山緊皺起了眉頭,朝著那兩人的方向走去。這次他可是抓到現成的了,自己必須和他們好好理論理論!
還未走出兩步路,一隻手拉住了他。
王衍山回過頭望向美波,眼裡滿是不解。
「還是……算了吧。」她低著頭,在陽一鏡頭前的自信蕩然無存。
就在這一瞬間,王衍山忽地感覺,此刻的她和自己記憶中那個怯懦的她重合了。
這種感覺讓他心中的怒火燒得更猛烈了些,王衍山掙開了美波的手。
而那原本還在不遠處竊竊私語的兩個人,已經跑了。
「你怎麼!」他剛想開口指責美波的怯懦,卻在看到她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模樣的瞬間剎住了車。
王衍山嘆了口氣,不再言語些什麼。
不再言語什麼。
之後的路線,他再升不起遊覽的慾望。
……
一天的行程結束,按照藤本老師所安排的房間號,陽一和衍山住進了同一間房。
這讓被單獨拎出來,與其他人同住的玄樹十分不滿。但好在,藤本老師並沒有約束他們的晚間活動。
在約好了晚點一起在房間里打牌這件事之後,三人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至於美波…在從砂之美術館出來后,她就回了自己學校的隊伍。
一路上,陽一不止一次地向衍山問詢過美波脫離小部隊的原因,但每次得到的都是,「你管她那麼多幹嘛?」這種明顯氣頭上的回答。
看來兩人這是吵架了,雖然不知道兩人吵架的原因,陽一還是嘗試著做個和事佬。
畢竟,都出來玩了,誰不想高高興興的?
「怎麼了你?和美波吵架了?」他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沒有。」衍山坐在床邊低頭玩著手機,聽到陽一的問話,他連眸子也沒抬,淡淡地回答道。
「什麼嘛!衍山醬對我好冷淡哦!」被冷漠對待小半天的陽一似乎是破了防,他控訴道。
說著他逐漸接近了專註於手機屏幕的衍山,準備來一招強人鎖男。
衍山的眼睛依舊盯著屏幕,但身體在輾轉騰挪之間翻到了床的另一側,讓陽一撲了個空。
霎時間,潔白的床單上撒下了點點沙粒。
「我靠!你就不能先把你的頭洗了再靠近我的床么!」至此,冷漠的王衍山徹底消失,炸毛得很徹底。
他雖然粗糙,但在睡眠質量這方面,是絕不讓步的。
雖然這並不是陽一想象中的,讓王衍山元氣起來的路徑,但起碼是元氣起來了。
「狗東西,洗你的頭去!」感受著來自衍山的儒雅隨和的溫暖問候,陽一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舒服了,起碼這才是衍山應該對待他的態度。
「嗻,奴才這就去辦。」
在許久之後,一牆之隔的那一面的水聲漸漸消停了下來。如果牆的另一邊是美女的話,想必這一幕是十分旖旎的,但……現在還是算了吧。
從鳥取沙丘帶回來的過於熱情的特產,讓陽一的洗浴時長直線上升。
他走出浴室,用毛巾不停擦拭著還濕漉漉的頭髮,抱怨道,「這沙子巨難洗!還粘頭皮!」
「讓你不戴帽子。」王衍山半癱在沙發上,玩著手機回答道。如果陽一是個漂亮妹子,得到的應該不會是這樣的答覆。
「戴帽子多影響我的拍攝狀態。」陽一理直氣壯地回答道,而後他又意有所指般說道,「我倒是還好,就是不知道那些長頭髮的女生們的頭髮有多難洗。」
聽懂了他的話裡有話,衍山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二十五分鐘。
美波的話…需要的時間應該不少吧,他想起了她那飛揚在空中,與沙子共舞的長發。
思緒間,手機震動了一瞬,是新消息的提示。
「衍山表哥,你們都洗完澡了嗎?」
王衍山心情複雜,他嘆了口氣,把手機丟到一邊,整個人癱在了沙發上。
「你怎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陽一不滿地抗議,「怎麼我剛剛挨了一點你的床就不行,你躺沙發上就可以!」
「行了行了,別罵了別罵了。」王衍山站起身,拿著換洗衣物進了浴室。
怎麼洗澡這麼積極?他不是應該和自己斗兩句嘴么?陽一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是忘記拿…卧槽,你洗完了?」就在陽一剛剛躺上床打算來一局美美的遊戲時,浴室的門被打開了。
陽一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如果不是衍山身上已經換了的衣服和打濕了的頭髮,他是絕不會認為王衍山洗過澡了的。
對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此刻的王衍山是沒什麼心思搭理的。
他拿起手機,點開了與美波的聊天框。
「都洗完了,怎麼了嗎?」
上下兩條消息的間隔,大概是五分鐘。
而『衍山發出消息』和『房門被敲響』這兩個節點的間隔,是三十秒。
王衍山打開門,站在門外的人是美波。
「那個……衍山表哥,我可不可以借你們的浴室洗一下頭髮啊?我室友說她的頭髮太難洗了,可能要等一個小時以後才能洗好。可是一個小時以後再洗的話頭髮可能會更難洗。而且……」
少女不停地說著需要借用浴室的理由,直到那能說出口的理由已經變得少之又少且毫無說服力。
「你們房間里配備的洗髮水可能會比我們房間的更好……」
聽著她越來越沒有說服力的理由,衍山沒有打斷的意思。他一直觀察著少女的神態和動作,眼中沒有一絲的不滿。
如果上午誇衍山帽子好看的那個女生此刻在現場的話,那顯而易見的差別對待,應該會讓她徹底破了防。
「那個……」美波低著頭,絞盡腦汁地思考著理由,卻在無意間的抬頭時看見了衍山那狡黠的眼神。
「什麼嘛!」意識到自己被戲弄了的美波漲紅了臉,為了挽回自己的尊嚴,她給了衍山兩拳。
關於美波的握力,他很清楚,但這軟綿綿的拳頭非但不像在泄憤,反而更像少女為了挽回面子而下意識做的動作。
這力道讓衍山眼中的狡黠更甚了。
覺得丟了面子的少女轉身就要離開,嘴裡還說著「不讓借用就不讓借用嘛!」「大不了等一個小時就是了!」之類的話。
王衍山伸手拉住了美波,「用用用!給你用!」
逗歸逗,對於處於極度羞惱狀態下的美波,還是要哄的。
「我還就偏不用了!」美波傲嬌地轉過頭去,「你讓我用我就用,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哎呀大小姐,提面子我們這不就生分了?我們浴室多好啊!不用等一個小時,水還比你們房間的熱,更容易去沙子!更何況…我們房間配備的洗髮水也更好不是么?」王衍山一股腦兒地把美波剛剛所講的理由又複述了一遍。
從流暢程度來看,剛剛他確實是有在用心聽。
本就沒打算離開的美波生怕王衍山找不出更多留下自己的理由,她扭頭和衍山談著條件,「那你要幫我洗頭髮!吹頭髮!」
女生頭髮的洗護本就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如果能藉此騙到一個免費勞動力,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
「這個水溫可以嗎?」「這個力度可以嗎?」王衍山回想著自己在理髮店洗頭時所享受到的服務,盡全力服務著【衍山理髮店】的第一位客人。
「可以可以,服務非常好!」享受到如此精緻服務的美波對衍山表哥的表現讚不絕口,她不住地誇讚著他的服務。
兩人之間原本尷尬的氣氛似乎已然消弭於無形。
在用洗髮水清洗了兩遍之後,在髮根處還有著不少陽一口中粘頭皮的沙子。
深埋在髮根處的沙子確實難以清理,王衍山一手拿著花灑,一手在美波的發間找著那些藏匿技能Max的沙子。
此時的他專心於自己【洗頭小哥】的事業,絲毫沒有察覺到浴室里的氛圍已然安靜了下來,除了水聲之外,沒有其他任何的聲響。
「表哥今天生氣了嗎?」如閑聊般的語氣,美波貌似不經意地問道。
「是啊,生氣了。」王衍山手上的動作沒有停,「在那種情況下怎麼可能不生氣啊?」
「可是他們只是在背後說我兩句而已,不仔細聽的話,我們可能都聽不到。」她的語氣冷靜,似乎被議論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就是你這樣我才更生氣的!裝作聽不到,那傷害就不存在嗎?」原本平靜的氛圍在此刻被打破了。
原本即將熄滅的火星子在可燃物的加入后又燒了起來。
此刻的王衍山覺得自己之前的努力似乎都變得不值一提,之前的努力就如同在海邊的沙灘上堆城堡。
他一次次地壘起,卻又一次次地被海浪衝散,循環往複。
將一顆沙粒清除乾淨后,王衍山憤憤地說道,「要我說,那個時候你就不應該攔著我,讓我把他們教訓一頓,教訓到不敢說你壞話了才好。」
「可是…」美波的語氣中略帶著一絲的猶豫,「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在這之後,他們會說得更過分呢?」
王衍山手中的動作頓了一瞬,有人在那團火苗燃燒的瞬間往那上面潑了一盆冷水。
在漫長的沉默之中,美波發間的沙粒被全部請了出去,王衍山也被請出了浴室。
洗頭和洗澡總是一對經常被人湊在一起的詞。
在許久之後,一牆之隔的那一面的水聲漸漸消停了下來。如果牆的另一邊是一位不是自己表妹的美女的話,想必這一幕是十分旖旎的,但……現在還是算了吧。
王衍山拿過吹風機,由捲髮棒帶來的捲髮效果已然消失,他的手指在黑色長發之間穿梭著。
在吹風機帶來的鼓雜訊響的影響下,兩人都沒有說話。
將頭髮吹至半干后,穿梭在黑色長發間的角色已經從手指變為了梳子。
「那我要怎麼樣才能保護好你呢?」這似乎是自說自話的話語沒有得到回應,王衍山也沒想過這話能得到美波的什麼回應。
吹風機的聲響再次響起。
在這聲響的掩蓋之下,她說,「如果一直在我身邊的話就可以了。」
察覺到美波似乎說了什麼的衍山馬上關上了吹風機。
「啊?你說什麼?」
「我說,別吹得太幹了,還有護髮精油要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