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迷茫
『叮鈴鈴~~~』
『叮鈴鈴···』
『······』
黃包車上的銅鈴在弄堂巷子內不斷響起,車主人跑的很快,氣喘吁吁也絕不停留。
不知在這片雜亂無序、岔路口極多的弄堂巷子拐過多少的彎,直至他用擦汗的手巾將銅鈴包住,銅鈴清脆悅耳的聲音消失在弄堂中。
將黃包車停在一戶臨街靠巷的屋前,車夫小心翼翼敲響房門。
片刻后。
房門開出一道縫隙,屋內的人借著縫隙四處觀察,確定身後沒有人,關上房門,取下門后鎖門的銅鏈子。
車夫進去后,直撲桌上的水壺給自己灌了滿滿一大口茶水,抬手用衣袖胡亂擦拭嘴上胸前的水漬。
李屹然見車夫神色大變,急迫的問道:「老趙怎麼了,黃偉同志暴露了嗎?」
「不是!」老趙搖搖頭。
「那你向黃偉通知了?」
「沒有。」
李屹然頓時緊張起來:「到底怎麼回事?」
「特務。」
老趙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件事:「我在去黃偉同志家的時候,遇見昨天抓捕范科長時出現的人,但我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他剛剛向我眼神示意,讓我離開,昨天也同樣出現示意我離開。
這一年以來,老范一直不肯與組織聯絡,昨天我冒著風險去找他,他看見我也不與我聯絡,想必是出現危險,他一直被人監視,所以才不願意聯絡組織。」
李屹然詢問道:「那向你警示的那人,他留下什麼沒有?」
「沒有,只是向我示警兩次。」
「他當時在做什麼?」
老趙如實道:「當時他正在和一家點心鋪的老闆聊天,聽見黃包車上的鈴鐺聲回頭看了一眼,桌上放著一杯茶,杯中沒有冒熱氣。
他是老范之前發展的同志還是對我們心懷同情的左派人士?老范一直在被監視,我們對此人的情況一無所知,但最好還是別讓他有可趁之機,混入我們的隊伍。」
李屹然聽完點點頭:「那麼他肯定是等了一段時間,在等你?還是在監視誰?
是不是同志先不要下結論,如果他是敵人派來的姦細,故意向你示警,取得你的信任就麻煩了。這種事發生過,敵人比我們想象中的狡猾。
黃偉同志那邊不要通知了,家裡來通知,現在滬上鬥爭形勢嚴峻,中央和市委、區委等一批人儘快撤離淞滬地區,你也要抓緊時間撤離。」
說罷,李屹然遞給老趙一張車票:「晚上七點半的火車,抓緊時間撤離。」
「車···車票。」
看著那張輕飄飄的火車票,偌大的七尺漢子老趙瞬間怏下來,忍不住流下眼淚,一雙大手不斷在黝黑的臉頰上擦拭,可是任由淚水止不住的流下。
如同孩提般,老趙伸手咬住拳頭,強忍著決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李屹然蹲下身,輕輕環抱住這位老戰友。
老趙哽噎著、抽泣著:「自412始,我們犧牲那麼多好同志、好戰友。現在···現在居然要撤離,我不想離開,這裡需要我戰鬥下去。
我們這麼一走,要多少年才能回來,期間又有多少好同志、好戰友犧牲,死在白狗子手裡?」
「會回來的,肯定會的。」李屹然安慰著他。
「難道情況真的到了如此危機的程度?」老趙懷著一絲期盼。
「是的!」
李屹然斬釘截鐵的說:「情況很危機,自『顧』叛變后,我們已經輸的一塌糊塗,根本沒有力量和敵人戰鬥。這次撤離也是一次長征,只有撤離才能保存火種。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們得讓星火撒出去。執行命令,我們一定會再見的,有一天當你再回到這裡時,說不定我這顆火星已經成燎原之勢,生生不息。」
「是。」
老趙拭去眼角的淚花:「我理解組織困難,堅決執行任務。」
李屹然再度和這位相扶相攜多年的老戰友相擁,而後目送著他離去,直至黃包車上的鈴鐺聲消失在這片弄堂中。
正值秋高氣爽之際,落葉蕭蕭顯得分別十分落寞。
······
騎著自行車,陳遷沿著蘇州河慢悠悠騎行,至於程朋義交代的任務早已經拋擲腦後。
能左右自己仕途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戴春風,什麼狗屁閘北區情報組組長,回頭打他小報告,一個星期寫一個小作文,用不了兩個月,他就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蘇州河依舊繁忙,不知不覺已然日暮西山。
雖然已然立秋,可上海的天氣還是悶熱,江邊倒是涼爽。
將自行車靠在河邊的長椅旁,陳遷坐在長椅上,拆開廉價的餅乾包裝紙,捻起一塊烘烤有些過的酥餅吃起來,碎末落在衣襟也無心拍打。
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陳遷又一次陷入迷茫,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這些日子已經隨波逐流習慣了,陳遷對於之後該如何處理無心思索。
就這樣坐在長椅上,看著即將落寞的紅日,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子孤寂。
蘇河灣畔的工人苦力每日辛苦工作,回去后尚有妻兒家人好友相伴,雖是家中甘苦些,到底家中灶台每日依舊升起炊煙。
陳遷不想回到那個冰冷毫無人氣的出租房裡,就這樣在這裡坐一坐,感受感受落日最後的餘暉與暖意。
「大爺,可憐可憐···」
「可憐可憐···」
眼神一瞥,一位衣著襤褸、渾身散發著惡臭氣味的婦人,伸出瘦弱粗糙的右手,另一隻手護在腰間。在其腰后,有一個身形瘦弱,扯著鼻涕的瘦小孩童,肚子鼓的極大。
婦人的眼眸渾濁且低垂,不敢抬頭看向這位年紀輕輕、衣著得體的青年。一隻手伸在半空中停留許久,陳遷盯著母子二人注視。
也許是未見陳遷手上有動作,婦人卑微的彎腰鞠躬,攬著腰間的大肚孩童轉身離開。
「等等。」
話音剛落,婦人遲疑的轉過身,依舊不敢抬頭看向陳遷。
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銅子和一塊大洋,陳遷將錢財塞進婦人手中,看見雙手中的錢財,婦人作勢便要下跪磕頭拜謝。
一手將錢財塞進懷中,另一隻手攬住大肚孩童的脖子,強逼著向陳遷下跪道謝。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大爺前途無量。」婦人不停的磕頭拜謝。
陳遷目光從婦人的手臂一掃而過,仔細盯著婦人的臉龐看去,間隙中看見婦人臉上觸目驚心的疤痕時,也忍不住別過頭。
「問你個事情。」
婦人跪在地上磕頭:「大爺您問。」
「你身上的燒傷怎麼回事?」
聞言,婦人頓時痛哭流涕:「我孤兒寡母本有家,丈夫在紗廠做維修工人,日子倒也不錯,比不上富貴人家,但也衣食無憂。
自日本人打進閘北后,工廠被毀,丈夫也被他們用刺刀攮死。我抱著孩子躲在屋內,誰知日本兵放火燒了我家,幸得屋內水缸有水,沒有將我母子燒死。
如此,我便帶著孩子四處乞食,如今已逾數年。」
「哦,你走吧。」重新坐回長椅上,陳遷繼續看著落日餘暉,輕描淡寫應了聲。
婦人再三叩拜,如此才肯離去。
未走上十餘步,三四個黑衣潑皮圍上母子二人。
陳遷從腰間取出手槍,不動聲色的給手槍上膛,舉槍對準天空食指搭在扳機上。那幾個黑衣潑皮扭頭看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自己,心慌腳亂,頓時做鳥獸散。
摁下手槍保險,陳遷收起手槍,騎著自行車離去。
陳遷才不怕巡警,那些酒囊飯袋看見有人持槍,一個個恨不得把頭塞進蘇州河底的淤泥中,根本不會上前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