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09，浮生一夢

東蛟港，這座東北濱海小縣城，是全國最大的泳裝生產基地，兩千平方公里的面積，卻有著大大小小六千多家和泳裝產業相關的企業。

王世霄所創辦的世霄集團服飾公司，則屬於整個行業金字塔中最頂端的那一批。

「2023年第三季度，世霄累計銷售額為四億一千四百八十二萬元，累計同比增長19％，位列東蛟港泳裝行業銷售榜第三，排名創歷史新高。但從整個服裝市場來看，未來情況並不樂觀……」

深秋的下午六點鐘，太陽落山，天色將晚，世霄公司頂樓會議室內燈亮如白晝。

公司第三季度總結工作會已進入了尾聲，絕大多數參會人員還在認真地做記錄。

公司老闆王世霄坐在C位，一邊聆聽副總裁宋清歡的彙報，一邊在看一本書。

書名叫《從大衰退到大停滯——全球經濟危機劇變與後果》，由某位澳洲金融學家所著。

王世霄發誓自己絕不是裝13，他是真的在看書學習，用書本的知識和更客觀的思維，思考在當前複雜的經濟環境下最適合世霄公司的發展戰略。

與此同時，宋清歡的彙報也在繼續：「受地緣政治、金融困境等等因素影響，內銷復甦速度遠不如預期，線下大牌專櫃銷售數據進步萎靡，市場出口份額持續下降。預計未來五年，整個服裝行業都將承壓前行……」

正所謂：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不管是做企業還是做更大的事業，固然要靠自我奮鬥，但更要考慮歷史進程，順應時代潮流。

作為享受到電商紅利的幸運兒，王世霄非常明白順應潮流的重要性。

他在十六歲時因為家中經濟崩潰、父母感情不和等等因素，選擇輟學進入外貿公司打工，十八歲辭職自主創業，現今三十二歲的王世霄身家億萬，掌管著一個擁有十二家加工分廠、兩個商貿子公司、三個知名服裝品牌的服裝集團。

回首望去，王世霄認為能讓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原因非常簡單，用一句話便可以概括，那就是：「時勢造英雄。」

如果說的更俗點，那就是：「站在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

十餘年前，電商行業是最有錢途的創業風口之一。

十餘年後的今天，最有錢途的創業風口是拍段視頻，做自媒體，當大網紅，沒有之一。

精神小妹憑藉賣肉和搖花手，開上了庫里南住進了大別墅；社會小伙通過扮丑裝傻討口子，輕輕鬆鬆財富自由；原本月薪三千的銷售員做起了帶貨主播，一口一個『家人、老鐵』『Omg，買買買』，年收入便能超過百分之九十的上市公司。

這些人是憑藉努力和能力獲得的成功么？

肯定不是，他們不過都是趕上風口的幸運兒。

在王世霄二十歲就成為百萬富翁的時候，他頗為年少得意，有種不高天高地厚的自傲，將自己的成功歸功於努力和能力，並沒有認識到成功最大的因素是運氣。

但時光荏苒，企業越做越大，在商海中幾經浮沉，王世霄逐漸認清了事物發展的規律，頭上不僅增添了白髮，言行舉止也更加老練沉穩，他心中再無自得自傲，更多的是時不我待的危機感和緊迫感。

「對於即將到來的溫泉季，公司將繼續全力展開對東盟、中亞等新興市場的開發，側重運營temu、Pinterest、TikTok、shein等一系列走出海外的新平台……王董，各位同事，我彙報完畢。」

「啪啪啪~」

王世霄放下書本，帶頭鼓掌，隨後看了眼時間，問眾人還有沒有要發言的，見他們一致搖頭方開口。

「其實今天講的都是些老生常談的內容，年初定的戰略方針沒有變動，前三季的銷售額已經說明了我們走的路子是對的。」

稍作停頓，王世霄掃視了一圈，沉吟道：「我再提醒一句，業績增長了，大家的分紅多了，你們開心我也開心。但別光顧著高興，業績增長的前提不是市場火熱生意好做了，而是那些微小企業的同行變少了！在未來，競爭肯定會更加激烈，世霄也不能避免……散會！」

王世霄本想多說兩句，但桌面上震動的手機打斷了他的講話，見到備註為「摯愛老婆」后，王世霄乾脆地擺手，第一個走出會議室接起了電話。

今天上午，姐姐王靖鳴讓他晚上回父母家，一家人吃頓團圓飯，妻子致電大概就是來催促的。

「老公，你什麼時候來？菜都做好了，姐姐她們一家也到了，就差你了。」

帥瑛，大學教師，比王世霄小兩歲，二人在七年前機緣巧合的相遇了，那時的王世霄年少多金，正是在情場上浪蕩瘋狂的時候，但他與帥瑛接觸了不到兩個禮拜就收心確了定關係，一年後二人迅速結為夫妻。

迄今為止結婚六年多，他們依舊互相深愛，感情狀態和熱戀期一樣，幸福的不要不要的。

王世霄衷心感謝老天爺能讓自己幸運的遇見真愛，但有時候也會貪心不足的想，兩人相遇的時間或許可以再提前一點。

因為在十五年前，他們就讀的是同一所高中，是未曾見面的校友，只是由於王世霄選擇在高二輟學，未能與次年才入學高一的帥瑛產生交集。

不過總的來說，王世霄依舊是被老天爺所青睞的，事業有成，婚姻美滿，哪有什麼值得他煩惱的呢？硬要說有，就是原生家庭中自己那對不省心的父母了。

「我剛開完會，十分鐘就到，老婆你如果餓了的話就先吃吧。」

「嘿嘿，不用你說，我已經吃掉一塊排骨，兩個丸子了……我太餓了，你快點回來吧，不對，慢點開車，因為修路封道交通挺堵的。嗯，你如果想喝酒就叫司機過來開，我可不開，免得你又說我！」

帥瑛在自己面前比較話癆，經常思維發散的東扯一句西扯一句，王世霄有時候覺得她這一點很可愛，有時候又頗感無奈。

「好好好，我知道了。」

王世霄和老婆閑聊幾句便掛掉電話，坐上了賓士S500的後排。

新上崗不久的司機開車很穩，即便正值晚高峰交通擁堵，車子走走停停，王世霄也不覺頓挫，得以靜下心來思考這場家宴的目的。

雖然是姐姐電話邀約，但根據王世霄以往的經驗，這場飯局大概率是父母提議的，她們怕自己不願來，所以才讓老姐開的口。

那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找自己吃飯？

要麼是老爸炒股被套、炒幣爆倉了，想拿錢繼續找刺激；要麼是老媽又輕信了什麼保健品的營銷宣傳或新型龐氏騙局，想拿錢繼續打水漂。

「一個陳年韭菜，一個創業鬼才，失敗了半輩子把子女都坑慘了卻總想折騰，就不能老老實實的安享晚年，讓我省點心嗎？！」

王世霄皺眉扶額，心裡莫名煩躁起來，腦海中浮現出那些年少時被自己所厭惡和刻意遺忘的記憶碎片。

「兒子你怎麼才來？趕緊坐下吃飯。」

正在王世霄憤懣之際，忽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從賓士車後排坐到了父母家的餐桌邊。

老爸老媽坐在對面，前者給兒子盛飯，後者在肉麻地噓寒問暖：「兩個月不見，霄霄你好像又瘦了，白髮也多了不少。都是你爸和我對不起你，怪我們沒本事，當初把你拖累了。」

「啊？」

王世霄還沒來得及對自己身邊環境的變化感到奇怪，聽完老媽滿是歉意的話更感疑惑震驚：「您這是要唱哪一出？要錢直說就行了，不用跟兒子我打感情牌。」

老爸打斷道：「上輩子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老婆你就別提了，這輩子咱們竭盡全力，必須讓兒子做個悠閑的富二代…對了兒子，這次高考你有沒有把握？」

老媽又道：「雖然霄霄你通過了首大的體育特長生考試，只要分數達到一本線就能被首大錄取，但考試時千萬不能掉以輕心。要知道，這次我和你爸不僅沒有拖後腿，還在想方設法地支持你，為你創造有利條件，如果你高考仍然失利，那就怨不得我們一點咯。」

「你們驢唇不對馬嘴的在講些什麼？」

王世霄懵了，他徹底糊塗了，甚至有點害怕，爸媽這個狀態莫不是提前得了老年痴獃？

而沒等他回過神來，旁邊的姐姐也添亂似地開口質問：「老弟，很多人都幻想回到過去彌補遺憾。但人生不是遊戲，你真的還有從頭再來的勇氣嗎？」

「姐，你別嚇我，你也跟爸媽一樣患上阿爾茨海默病了？」

姐姐王婧鳴加重語氣：「即便彌補了舊的遺憾，面對另一個選項帶來的未知和挑戰，你又怎能保證不會增添新的遺憾呢？」

「所以…究竟是你們瘋了還是我瘋了？」

父母和姐姐詭異的種種表現，讓王世霄隱隱感到不對，心中充斥著恐懼，他身邊的老婆帥瑛彷彿沒聽見他們的對話一樣，只知道給王世霄夾菜。

「老公，媽炸的這個干炸丸子可好吃了，你嘗嘗？」

「我的瑛瑛怪啊，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惦記吃呢。」

王世霄急切地拽住帥瑛的肩膀，讓對方轉身面向自己，但在直面見到眼前妻子的五官后，王世霄整個人像是按下暫停鍵一樣被暫停了。

因為眼前的女人非常陌生，並不是妻子帥瑛的模樣，但對方很漂亮，他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臉蛋完美無瑕，五官美倫絕幻，整個人彷彿都在散發柔和朦朧的光，美到虛假並讓人感到害怕。

而接下來帥瑛微笑著說出的話，更讓王世霄毛骨悚然。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因為一切皆流，無物常住。」

「老公，如果你重新回到十多年前，我們在高中時期提前相遇，那時的你或許還是你，但那時的我還是我嗎？如果不是，我們還會像今生這樣相愛嗎？」

「會，肯定會！老婆我愛你，你也一定要愛我！」

王世霄堅定地作答，並試圖去親吻「帥瑛」證明自己的愛意，但雙唇還未接觸，他就感覺自己的靈魂脫離了肉體，並以極快的速度飄向天空，距離家人和愛人越來越遠，身體的感官也在迅速退散，整個世界逐漸陷入安靜的黑暗。

這種像極了瀕死輪迴的體驗讓王世霄無所適從，他下意識地認為這是自己生命中最後一刻，一生的記憶走馬觀花般閃爍，一種巨大的悲傷夾雜著遺憾的情緒席捲了王世霄。

「媽的，換完臉的老婆陌生又漂亮，我居然沒親到！！」

王世霄一想到這，悲傷和遺憾全部轉化成了憤怒：「老婆啊老婆，你也死掉上天讓我親一下吧，老婆！！」

「噢誒~霄哥，別做夢了娶媳婦了~快醒醒吧！」

「霄哥！馬上兩點半了，我們要進考場考英語了！」

正在王世霄抓狂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陣陣遙遠的呼喚，隨著呼喚，他身體的五感也逐漸回歸，在他誕生睜眼念頭的瞬間，陽光再次照進了現實世界。

「chua~」

一個熙熙攘攘的破舊小餐館內人聲嘈雜，周圍客人的客人除了學生就是家長，大部分正起身離開飯店，王世霄則趴在餐桌上，保持著雙手交叉枕頭的睡姿。

「咕咚~」

此前將他從夢中喊醒的人是一位愣頭愣腦、戴著圓型眼鏡的馬臉少年，對方手上端著紙杯，嘴裡還含著一口水，見王世霄抬頭后猶豫了一下才將嘴裡的水咽下，神情頗為遺憾：「你醒啦？」

「……」

「再不醒我只能幫你洗洗臉了，高考最後一門你要是缺考，那咱學校可就又多了個大新聞。」

馮宇，我的高中班長，社交達人，班內人緣極好，前世高考進入首都人大，畢業後進了互聯網大廠做HR。

王世霄腦海中下意識閃過此人的信息，但他沒有說話，而是揉了揉麻木的臉，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隱蔽地抹掉眼角的淚，坐直身子望向飯桌對面。

一位扎著高馬尾辮，形象青春又靚麗的女孩，正在很是羞惱地瞪著他。

「王世霄，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夢話？！」

佟瑤，高顏值的女學霸一枚，無數同學的白月光，未來考進了首都大學法學院，畢業后在四大之一的律所就職，前途無限。

但這次你們又會有怎樣的發展呢？希望我這個小蝴蝶，在重生后的兩年半同窗生涯中，沒有對你們的高考成績造成不良影響。

王世霄整理著雜亂的思緒，儘力將剛才那場無厘頭的夢遺忘，讓腦子從宕機狀態逐漸恢復，三四秒后慢悠悠地問馮宇：

「馮班長，我剛才說了什麼罪該萬死的話，才讓對面這位妹妹表面氣急敗壞，內心暗自竊喜？」

佟瑤臉頰瞬間微微泛起紅暈，眼神中帶著不滿：「我才沒竊喜呢，王世霄你…你個混蛋，給我道歉！」

馮宇嘿嘿笑著答道：「誰知道你做了什麼夢？睡得好好的突然開始向班花叫老婆。你求婚了嗎就叫人老婆？還要親人家？！這何止罪該萬死，你這魔教妖人簡直該下地獄。」

一場白日夢搞出這種誤會是王世霄不願見到的，他立刻辯解：「其實你們聽錯了，我剛才喊的不是老婆，是英文單詞，r，a，p，rap！」

「rap？你還會說唱？」佟瑤顯然不相信。

王世霄一邊拿起書包，一邊信嘴胡說：「當然會，剛才我就夢到自己上輩子高中輟學去當rapper了，大把大把的賺鈔票，深受小姑娘喜愛崇拜……rap，男人最好的醫美！」

馮宇哈哈笑：「霄兄你可真有個性，這輩子是180的體育特長生，上輩子是高中輟學的rapper？那唱兩句給我們聽聽好不好！」

「一人~我高考累~累得我成天打瞌睡~早晚~是書相隨~只求能把題做對~語文~我做閱讀~英語我背辭彙~數理化生多多刷題~錯題要歸類……走吧，咱們也該出發了！」

王世霄邊哼唱著小調，邊拎書包起身，帶領二人走出了飯館。

頂著高照的艷陽，他們與莘莘學子組成的人流匯合，一同邁著大步走向飯店對面的第二中學考場。

此時此刻，王世霄已經完全脫離夢境，認清了現實。

雖然他上輩子是一個而立之年創業成功，婚姻幸福並正在備孕的億萬富翁。

但現在，他只是一個重生時長兩年半，喜歡運動、刷題、rap的純情男高中生。

人生如夢，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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